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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寒山无崎又一次失眠了,他望着窗外,看着那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还没停。
打车太贵,不想坐电车和地铁,不愿意跑步,就徒步吧。
他撑起黑伞,迈入灰蒙蒙的雨幕里。
……
不知道走了多久,寒山无崎被熟耳的喊声叫住。
撑着一把彩伞的古森元也挥了挥手,他身后是佐久早圣臣,伞是外黑内红的。
“你走得也太快了,差点没跟上,”古森元也小跑上来,“本来还想跑近点吓吓你呢。”
寒山无崎颔首:“早。”
或是觉得随这几个简单音节吐出的气息令口罩更加闷和潮湿,他抬手勾下了口罩,如释重负般看着呼出的白雾在眼前慢慢散开。
佐久早圣臣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会儿寒山无崎的脸,黑眼圈很明显,他说道:“没睡好?不需要一次性完成全部的事。”
“倒不是西尾学长的事。”
寒山无崎朝眼中也写着不赞同的古森元也发问:“你有想好该说些什么了吗?”
古森元也的注意力被暂时转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该不该劝西尾前辈,我不太想让他为难,毕竟学业也很重要。”
“藤野学长和新谷学长讲的也只是他们的想法,虽然因学业被父母逼着放弃社团活动这事挺常见的,但万一和真实的情况并不一样呢,比方说这是西尾前辈深思熟虑过后再主动提出来的。我这样做还是很影响他复习的吧……”
绵绵细雨里,听着古森元也碎碎念的寒山无崎有些走神,而佐久早圣臣听得很认真,他极少见元也这样犹豫不决。
“把你想说的告诉他就好。”寒山无崎听古森元也停下了话语,便说出古森元也估计早已在心里想好的答案,给他推那么一把,让他更坚决些。
“总归是要在毕业前说的,只不过提前了一些时候。”
“你说的对。”
“决定了吗?”佐久早圣臣见寒山无崎几句话就把古森元也的顾虑打消,于是问道。
古森元也点头:“没问题了。”
“那么说说你转移的话题吧。”佐久早圣臣瞥了眼寒山无崎。
古森元也眼眶微张,他稍稍不满地瞪了下寒山无崎。
寒山无崎:“……”
他向来欣赏佐久早的直白,前提是别用这份直白来对付自己:“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不再提及此事的共识。”
“那只是你单方面的认识……”佐久早圣臣顿了片刻,又说,“是件不麻烦的事吗?”
“非常轻松。”
这么说着,寒山无崎重新将口罩覆上口鼻。
……
西尾悟到体育馆的时间一般都比较早,古森元也是想趁着晨训开始前的空闲时间去找对方的,但今天他找了一大圈都没看到西尾悟的身影。
古森元也问了和西尾悟同寝的岸本馨才知道原来西尾悟在昨晚根本没有回宿舍。
“节假日的时候,西尾前辈不在学校的话就是要去上私塾,要上一整天课,作业还有一堆,可辛苦了,估计直接回家了。”
岸本馨边做热身边说,他想到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不过确实很晚呢……最近他到的时间……”
“还好吧,高三比较忙。”古森元也连忙帮西尾悟找补。
岸本馨的疑虑刚起来就被打消了。
“也对……喂!”
“什么叫也对哦阿馨,现在可是连我都到了但西尾前辈还没到哦~”荒木明哉闪现,他自背后揽住了岸本馨的脖子,惹得岸本嗷了一声、愤怒地甩开荒木。
荒木明哉笑眯眯地朝古森元也看来:“唔……总感觉古森你有事瞒着我和岸本呢~”
古森元也被荒木那千曲百转的语调弄得汗毛直竖:“怎么会,荒木学长你想多了。”
“欸——真、的、吗…啊痛!”荒木明哉捂着脑袋回头,“饭纲!”
“欺负后辈呢?”
“才没有!”
古森元也见饭纲掌牵制住了荒木明哉,连忙溜走了。
雨还在下。
今天的晨跑在一体里面进行。
西尾悟踩着点来,踩着点走,丝毫不给古森元也留有一丝上前搭话的机会。
古森元也只好放弃了吃午饭的时间,准备到三年七组的门口堵人。
“西尾,又有人到门口等你了。”
西尾悟合上寒山给的押题手册,将其收拾到抽屉中:“确定是等我的吗?”
“是你们排球部的,会长的小男友。”
“……他倒是有名。”西尾悟小声嘟囔了一句。
另一边,寒山无崎、佐久早圣臣和秋成夜三人在学生会办公室里聚餐。
“西尾同学那事我倒也有听说。”秋成夜吃着古森元也拜托另外两人送来的便当,是古森妈妈做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棒。
“西尾阿姨是学校其中一个股东的得力下属,还在家委会里担任了要职,我见过几面,那是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对孩子的要求很严格。他爸爸也很强势,两边的教育理念差了很多,在西尾同学小时候就离婚了……”
寒山无崎照例不捧场地走着神,佐久早圣臣则继续认真听,他眉宇间带着一缕困惑。
如果起因是成绩,那么西尾学长下一次模拟考排名回升,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双方约定如此,既然社团活动影响到了成绩,那西尾学长就必须遵守承诺,退出排球部……
然而,能够理通事件经过的佐久早却仍有些不解,可具体不解在哪儿,他又说不太清楚。
学生会办公室最终陷入静默,只剩下咀嚼声与餐具的轻撞声。
寒山无崎把红艳艳的番茄酱挤在粗细均匀的薯条上。
像大出血后的干瘪尸体,他如是想。
秋成夜搅着土豆沙拉,她忍不住用勺子去压破了几个明太鱼籽。
噗滋噗滋、救命救命,她在心里为其配音。
“西尾学长一定得退出排球部吗?”
佐久早圣臣难得在吃饭期间开口,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他看来。
寒山无崎知道佐久早想问的事不是这个,于是他反问:“佐久早你是有这种想法吗——只要西尾学长成绩恢复如初,他就能回到排球部。”
“有,但也可能不行。”
“是啊,一个简单的理由就可以堵住了——因为你最近没把时间花在排球上,所以成绩恢复了,所以为了学业,你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社团活动上了。”
寒山无崎摊手:“你看,不管怎么说,西尾学长的母亲都能有她的道理。”
佐久早圣臣思索片刻,心底清楚了些:“所以问题的核心是西尾学长的母亲,如果她不想让西尾学长打排球,那么西尾学长不管怎么做,结果都无法改变的。”
“但这只是推测,”秋成夜说,“我们并不知道西尾阿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寒山:“那就来假设一下。”
一个只在意成绩的人,一个把孩子当成名片和工具的人,一个确实爱着孩子、希望他前途光明却不愿意去理解孩子的人,一个相信自己、不容许孩子挑战家长的权威的人,一个掌控欲比所谓的爱更多的人……
接着秋成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为什么西尾学长能够将社团活动进行到现在,为什么他可以住宿而不是走读、让补习的时间再度增长,为什么他可以打完这场春高预选,西尾学长为什么会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接受了退部的结果……她自问自答,给出几个不同的原因,寒山又补上几个不同的答案。
西尾阿姨究竟爱不爱孩子,而那份爱是什么,又出自什么……她的形象仍在迷雾之中,但唯一无法否认的是她的统治地位和她对孩子带来的伤害。
然后,两人讨论起一些话,有经典的“我是为了你好”,也有另一种“我要把所有的都给孩子,其他孩子要有的他们也得有,我不希望他们将来怪我”,痛苦和烦恼的人不再只有孩子,又多了父母。
寒山和秋成没有保持一个观点,而是讲述着各种各样的角度,听得人头晕,佐久早圣臣能感觉到这两人已经有了一个笃定的结论,但他们并不打算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影响自己的看法。
“休息一会儿吧。”秋成夜的脑袋也胀得不行,聊起这种事来时,她总会喘不过气来,她感受到寒山的气息也烦躁了起来,佐久早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寒山无崎继续吃饭,饭菜凉了不少,难吃了很多,他听到佐久早再度开口。
“那么,西尾学长了解他的妈妈吗?”
“佐久早,你觉得你了解你的父母吗?”
佐久早圣臣很难说出了解一词,因为寒山口中的了解绝不只是年龄、职业、成就和他们跟自己相处时发生的事。
寒山无崎垂下睫毛:“两边都被困在了这段关系里,难以相互理解。”
秋成夜叹了口气,她无法对寒山说些什么,只能看向佐久早:“别想太多,回归到最初的问题上吧,离西尾阿姨最近的还是西尾学长。”
“你也有想和他说的话,问他的问题吗?”
“……”
……
“午饭吃了没?”
西尾悟在前面走着,古森元也跟在后面。
“还没有。”
“去食堂,可以吗?”
“没问题。”
西尾悟在教学楼大门口停下脚步,他瞅了眼两手空空的古森元也,打开伞让对方走进来。
“谢谢西尾前辈。”
“嗯。”
西尾悟淡淡地说:“还不说正事吗?”
古森元也腼腆一笑,他抠了抠脸颊,酝酿了下情绪才开口:“其实我只是在想西尾前辈你真的是主动提出退部申请的吗?我说的主动,不包括意识到了其他人会这样安排于是自己先一步提出来。”
“怎么说呢……作为排球部的一员,我肯定是不希望西尾前辈你退出的,但如果这真是你的意愿,我之后是不会再来打扰的。”
以退为进,这招不新鲜,饭纲已经用过了。
西尾悟默默捏紧了伞柄。
“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每当西尾悟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时,心就像突然被剜下一块肉似的。然后,他总会想起小时妈妈骗自己的话——说谎的人会吞一千根针。
但这确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人这一生就是要学会各式各样的取舍,进入社会前是学业与爱好,进入社会后是金钱与情感。
“但是西尾前辈你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兼顾着排球和学业的吗?我们都看得到。现在就不行了吗……明明就差最后一个多月了,现在放弃不是太亏了吗?”
古森元也十分难过地说:“你不是会认输的那种人。”
抬高对方,别真的以为我好像多了不起一样。
“古森,我很羡慕你,不,应该是嫉妒。”西尾悟不管眼前人变化的神色,自顾自地说。
“岸本、寒山、新谷、荒木、藤野、饭纲…我很嫉妒你们,就像别人会去嫉妒我一样。”
“你们的成长环境比我好、天赋比我好、想法比我纯净,没人会逼着你们去前进,你们所做的都是自己所想的…我在这样想的同时又会去思考你们又会想些什么,我的自律?我的果断、敢为人先?拜托,谁乐意去得罪人啊,还天天对牛弹琴?”
“我累了,就是这样。还是说你们非要逼着我去承认我自己失败了,是吗?”
西尾悟重复了一遍:“我很累,到此为止吧。”
他的话很坚定,不留有一丝余地,但他的视线却跟着周围断掉的雨线飘忽着。
他想,或许这话直接打碎了古森的幻想,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对方学习的前辈,但古森肯定比自己坚韧得多、靠谱得多。
西尾悟听着古森元也沉默的呼吸,由衷地感慨着太好了。
如果古森再来那么两三句,和藤野、新谷一样说些什么“你很重要”、“没你不行”的话,自己又会忍不住心软的。
心软后是反反复复的折磨,折磨让他无法专注学习,最后只会演变得更糟糕。
“我明白了。”然而古森元也没有纠缠。
“但西尾前辈你为大家做的事,大家一直都记在心里,大家都非常信赖你,在这些方面上,我肯定是代替不了你的——但在赛场上!”
古森元也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让大家知道,就算没有西尾前辈,我们的防守也绝对不会垮掉。”
“……”
西尾悟心情复杂地道了声加油。
“嗯,请西尾前辈放心。”
古森元也后退了一步、二步。
少年人离开伞下,唰地转身冲进风雨中。
“……”
“……”
“……”
“可恶。”
西尾悟咬着牙骂道。
最后偏偏是这种说辞。
让自己放心、他来撑起防守、可恶可恶、宣言什么要好好打比赛、这本就是本分、可恶可恶、还说什么代替不了自己、可恶可恶!
西尾悟自心里明白,古森元也能比自己做得更出色,他之所以不会取代,那是因为他会超越!
可恶可恶、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
和此刻强烈的不甘比起来,那些先前的推拒之词、下定要放弃的决心都显得如此的虚伪和可笑。
西尾悟和他正打起的伞一样,嘎吱嘎吱,同风雨一起飘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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