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赤鸟月童
梦中醒来后,楼夙看着虚掩的木门,大开的窗棂外沙尘轻扬,他的视线移向桌上,茶盏压着宣纸,页角哗啦作响,梦中的傅东风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
楼夙翻身下地,移开杯盏,没有看那白纸上的墨迹,疾疾折叠放进了怀中,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他不看,就此还能算作一个念想,来日相思难耐,读上一二句三五字,也可聊以慰藉。
顺着梦中的对话理清楚思路是件极难熬的事,楼夙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落入傅东风的圈套中的。
原来从他让他看《风尘小记》时就有所隐瞒,呵,神京天子城,两两倾心。
楼夙生怕傅东风不顾性命给他下了奏长生,傅东风回以他的是一本缺了页数的《风尘小记》。
不知道该作何神情,楼夙得说,不愧是孽缘,就算再来一次,他们的选择依旧不会变,谁替谁死的关键落在了谁隐瞒得多。
互相隐瞒的不敢坦诚的亲人爱人,确实难有善终。
“你是想让我在瀚海等你,才要送我绿洲是么?”
楼夙痴痴笑望瀚海明珠,决然说道:“我不要!”
他不要这片绿洲,他也不要瀚海。
于是这一走就是三年。
去江南,在北海,傅东风才离开了三年,他已经走遍了山川大地,很美。
苍穹、碧水、青山……各有不同又有相似之处,没什么可看的。
于是他就到了市井街巷间,算上小阁主化而为阳的那一年,距离那场天灾已经过去四载。
姬如依旧没有称帝,但她之下有万民信仰,还有大周不渝的遗臣,再加上仙门守约卫。
只要她是合乎这个平衡世道的圣人,守约卫就永远是她的看门狗,她一声令下,会为她不惜一切。
楼夙站在九重宫阙的至高处看过两眼姬如的模样,双十年华的姑娘,没有嫁人,也没有心上人。
她有时候穿大周的赤红色华服,有时候穿墨色绣着金龙的常服,有时候月上中天还不得安寝,不是处理百官迁谪,就是新政施为得当,年纪轻轻的,连笑意都开始模糊。
楼夙看过之后就离去了,来往无声息,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他还去了稷泽,没有回去乐游山,他怕告诉师兄师姐们,他把大师兄弄丢了。
就这么游啊荡的,路过凡尘数载。
凡间近来唱着一处戏,歌颂大周的图腾赤鸟的戏,楼夙路过青州,在一座茶楼里歇了歇脚,楼上向下看,对面是一帮变戏法的,更远处是一个耍傀儡戏法的。
楼夙嗅到了一种特有的香气,不免在意傀儡师所演的故事。
“话说,这大周的起源可追溯到赤鸟的身上,诸位看官可知道赤鸟有什么别样的故事吗?”
围观男女老幼七嘴八舌道:“祈求赤鸟羽神可以祛病减灾。”
“神嘛,他应该就是管药材的神仙!”
“神仙肯定是什么都管的,怎么能只管一样。”
……
听到诸如此类的话,楼夙不置可否,而傀儡师已经在演绎他的人偶戏法了。
“赤鸟是神明之子,传说他降生时漫天祥瑞,天边飘起七彩霞光,后来,神明之子长大成为了少年。”
楼夙目力极好看到了神明之子,桐木雕刻的少年,背影单薄又熟悉。
此值天色以昏,傀儡师的台子后拉了幕布,机关齿轮缓缓转动的咯吱声,轻而有节奏地敲击在心上,仿佛要上演一幕曲折的悲欢。
“赤鸟羽神少年时最爱看月亮,他边看月亮边听凡人的祈愿祷告。”
幕布上果真就成了旷野荒原上,独见一轮圆月。
傀儡师捏着嗓音,尖细妩媚地说:“奴家想要青州盛产的一尺轻纱做披帛,赤鸟殿下应不应?”
台上的少年贴着幕景去听,嘟嘟囔囔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少年嗓音清越道:“她去求他家郎君来得多快,何须求我?”
观者笑出了声,赤鸟百无聊赖地在台上转圈,不一会儿腾空跳起了舞,空中翩然翻飞,惹得人拍手叫好。
傀儡戏法看的无非就是傀儡的身形姿态,单这一手,去那高门大户的厅堂献艺都使得了。
百无聊赖的赤鸟少年抬头望月,惊讶地喊出声来,“月上有个影子,难不成上头住了人?”
傀儡师操纵的另一只傀儡登场,他双手束缚在枷中,一上场就道:“我是被囚于月中的童子,我在天上看了你很多年。你我如此有缘,你帮我把笼子打开,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可我没有什么要实现的愿望,都是他们求我实现愿望。”
“那我求你实现我的愿望,我想离开月亮。”月童如此说。赤鸟想了想,决定实现他的这个愿望,然后月童离开了月亮。
他兴奋地拉着赤鸟的手,两个人一起听凡人的祷告,为他们解决难题。
突然有一天,凡人不再向赤鸟祷告了,他看过去,只见到了一片汪洋大海。海上行舟许多人拼命地伸着手,苦号着、怨恨着。
“赤鸟羽神为什么不救我们!”
鬼泣嚎啕阵阵,赤鸟自责地跪地祈求上天,“我不是什么神明,我就是一只普通的鸟,我救不了他们,求求上天救救他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奔走在人间,控制住吹翻船帆的风,遏制住汹涌澎湃的巨涛,他竭尽全力,奄奄一息。
月童不忍心看他自我摧折,跟他说,“谢谢你从牢笼里释放了我,我说过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倒在地上的赤鸟虚弱问道:“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包括上天没有回应我的?”
“包括上天没有回应你的。”月童微笑着抱了抱他,气定神闲道:“所以你的愿望就是这个了,对么?”
赤鸟昏睡过去了,并没有回应他,月童说:“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最后的最后,赤鸟如约醒来,凡人们为他修建庙宇,塑造神像,供奉他为有求必应的神灵,而他再看月亮,总是能从月亮上看到一个关在笼子里孤单寂寞的人。
凡人的供奉令他强大无比,终于,他觉得自己强大到能再一次拯救月童,带他离开牢笼,于是他单枪匹马登上了月亮,打开了牢笼……
故事到此处戛然而止,赤鸟和月童的傀儡黯然退场,观之者众多,好一阵唏嘘。
人偶消失的地方传来两声语调不一的轻咳声,此时月上中天,飞出了一群月华色的蝴蝶。
傀儡师若有若无地看了看楼夙的方向,脸上牵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楼夙知道这是看见他了,只好下楼拜见沈原先生。
好多年没见过了,自从小阁主离开后,沈原就不知所踪,今日在青州见到实属意外。
更令楼夙意外的事,沈原竟然自己编了一套赤鸟与月童的戏码,在人间演得不伦不类。
久违地,楼夙想起他当年在乐游山做先生时,偃术结课考核的月童。
倘若有代指,楼夙无疑就是囚禁在月亮里的月童,那傅东风就是忧怀天下的赤鸟羽神了。
故事里结局悬而未定,他和傅东风已有了定局。
“双双变蝴蝶的戏码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他们生死都在一起,所以有意思。”
沈原先生寻了个僻静角落处的客栈,解下他背着的书箱,将嫣娘和他自己都放出来,双手抱拳弯腰,愧疚难当。
“先生何意?”
“小阁主离开前将身后事交给了我与嫣娘,她叮嘱,若是他日见到你,定要将在镜湖山林里长出的返生香给你。”
镜湖妖就是嫣娘,沈原蒙受了小阁主为他报仇的恩德,自然是答应了的。
但他此刻却拿不出返生香来,为难道:“三年前小阁主离开后不久,嫣娘忽生了一场大病,不知缘由,她的病情无碍,与返魂虫相伴的返生香不知被谁采去了。”
楼夙将他二人扶起,手指微微颤抖,音调平缓,嗓音却喑哑,“返生香是我采走的,三年前我又去过一趟山林之瞳,害得嫣娘夫人生病是我的过错。”
“还望沈原先生告知,小阁主所说的返生香的用处。”
沈原怔然,他不知取走返生香的就是楼夙,害怕有负小阁主所托,可既知楼夙拿了返生香,他也确实不知道用处何在。
“小阁主做事缜密,她说,若是你找的我,就让我给你返生香,再叫你去红枯山见褚欢。”
他话音才落,楼夙已经飞出了十里外,直奔南涧的方向。
南涧入口处,褚欢这几天日日都来等,早等得不耐烦了。
这日终于等到了一个人影,她将手放在眼上探出身子望过去,见来的人是楼夙,不由得撇了撇嘴。
甫一见面她就道:“缺心眼的,怎么这次又被你那缺德的心上人坑了啊!”
楼夙:“怎么才能让他回来?”
“我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每次都被那缺德的留下!”
褚欢才不管他问了什么,她就是要奚落他,“三年了,你三年才找过来红枯山,怎么这么慢!”
楼夙抿紧唇瓣,脸色煞白,“我又……来晚了?”
他这一下好似痛彻心扉,痛得要死了,吓得褚欢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来晚。”
褚欢不挤兑人了,她安抚着说道:“早来晚来一样的,他的尸首在南涧,仅此而已。”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