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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效凤凰飞
“是么?”甄嬛亦索然而笑,“你总是有些背人不知的事,我也习惯了。”她显然是不信我的。我知她素来多疑,倒也不放在心上。
积云却笑道:“甄娘子入宫前是侍郎府的正室千金,仆婢们会什么不会什么,想是也不关心的。”
甄嬛愣了愣,听出积云话语中隐隐含刺,不禁敛容苦笑道:“虽说从前是正室,可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父母兄长各自流放,远隔千里。积云姑姑难道不觉得莫愁如今处境,亦是可怜的么?……”
积云听了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垂头不再多言。太妃的眼中以现悲悯之色,温然笑道:“以莫愁如今境地,对照昔日容华显赫,自然是十分可怜可叹的。可莫愁有未想过,凡事有因才有果——今日之境,或许,已是上天的垂怜眷顾的了。”
太妃原是一番好言的劝慰,甄嬛却有些不得劲,勉强道:“太妃难道认为我父母罪有应得么?我父兄一直效忠朝廷,何尝有半点不忠?”
太妃摇了摇头:“莫愁,你在佛门也呆了两年之久了,这其中因果竟是没有悟透么?你父兄诚然没有谋反的实据,那汝南王之谋反又有何实据?他数年征战边疆收复大周几辈不曾收复的失地,威震番邦。只因心生娇吟,功高震主,你便劝当今的皇上对其施以‘郑伯克段于鄢’之计,眼看其越陷越深,无法挽回……,最终你和你哥哥里外联合斗倒了汝南王。如今你父兄之事,的确是中了外人的圈套,但当今皇上有没有用‘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对付你甄家,要将你甄家斩草除根?你嫂侄之死,乃是太后皇后一党所害;此外,你可曾想过你妹妹玉隐,何氏一族,蒙冤谋反,判的是满门抄斩之罪。她母亲侥幸逃生,却已沦为罪臣之女,与你爹爹生下玉隐,也只能为你这个正室的女儿为奴为婢。其时,你父亲,你母亲,还有你这个长姐,除了一心压她为婢之外,有谁替她想过她家族的冤枉呢?……你如今落在佛门,仔细想想这前前后后,难道还不悟彻,这一切不过是——天道循环,因果往复么?”
太妃一席话说的甄嬛面如土色,无言以对,却看了我一眼。太妃又道:“你当是玉隐告诉我的是不是?其实还真不是玉隐——那时候玉隐还没有出宫。宫中太监突然来传旨,说今上封我为金庭教主。我心中诧异,恰好赶上清儿来瞧我,我便问他可知道是怎么回事。清儿告诉我,宫中有位宠妃劝今上对兄弟施以此计。不过,这一切想来也是玉隐告诉清儿的。……”
“长姐,”我有些尴尬,“从前之事,我们不要想了吧,只想往后的。父亲说,他经此一难,如今已想通了许多——往后我甄氏一族不求向从前一样风光显赫,但求能够远离朝堂纷争险恶,平安度日。”
甄嬛似有不甘,按捺了一下,勉强道:“甄氏一族虽不能复兴如昨,眼下能平安度日,也算你报了昔日甄府将你养育成人之恩了。”
我几乎噎住,但扭头吃茶不语。
玄清轻轻握了下我的手,向甄嬛笑道:“娘子莫非希望甄氏一族恢复如当初娘娘做贵嫔时一般兴旺么?”
“王爷有所不知,莫愁如今已是昨日黄花,再无希望可言。然我下面还有个小妹玉娆。我甄氏一族若不能复兴,她来日必要嫁与平民草户了。”甄嬛悒悒道。
“娘子对自家一母同出的小妹倒是颇为关爱。”玄清笑了笑。“不过,令堂令慈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若是好好教导令妹读书识字,将来也必不会简单嫁与普通黔首百姓。眼前,玉隐不就是个例子么?”
甄嬛愣了愣,瞧了我一眼,淡笑道:“玉隐的确自己争气。不过王爷可知晓,侍郎府乃是礼仪世家?从未有苛待仆婢之事。莫愁从前在闺中时,更是待仆婢如同姐妹一般。”
“是么?”玄清越发失笑了,随性道:“清倒是糊涂娘子是待仆婢如姐妹,还是待姐妹如仆婢了。……”
“清……”我低喃,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玄清微觉懊悔,连忙点头。只是,甄嬛一向口头不肯输人的——“王爷不信么?我从前婢女流朱如今在清河王府为婢,王爷可去问问,便知莫愁有未言谎。”
我道:“长姐何必较真,清方才不过一句玩笑罢了。”
甄嬛有些苦笑:“我又何尝想较真,只是叹息从前侍郎府的名声如今早已如断壁残垣,难复当初了。”
我一时哑然。忽然间发现,与甄嬛之间,终究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在乎甄氏一族的名声,家运远在我之上。侍郎府虽不是因我而败,但名声之败,的确于我有关。因此一事,甄嬛想必是深怨我的。可是,侍郎府的名声要顾及,我母亲何氏一族的冤屈,名声便该泥牛入海,永不见天日么?有心分证此事,却当着太妃与积云。唯有垂头吃茶不语。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甄嬛愈发苦笑了——“你从前是这个样子,现在,也还是这个样子。从前,我想管你分毫,你都半分不肯听的;如今你做了王妃,自然更是听不进去了。”
我抿了口茶,轻放了茶杯在案上,向甄嬛一笑道:“长姐一待玉隐亲厚,都是玉隐懵懂无知,不查长姐一番好意。——长姐,玉隐这样说,总该可以了吧!”
甄嬛愣了愣,扬眉道:“你这是敷衍我么?”
“玉隐不敢。”我摇头,话锋一转道:“长姐不是说要向太妃讨教琴艺么?现已到了太妃跟前,绝口不提琴艺,却提起了从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家事——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话毕,甄嬛为此语结了。
太妃冷眼瞧着,不禁笑道:“莫愁娘子虽已出家两年,但凡尘之事,还都挂在心头呢。”
甄嬛一笑,反问道:“太妃是在奚落莫愁么?莫愁自问放不下父母家人。太妃敢说有关凡尘的一切,悉数了断了么?”
太妃愣了愣,瞧了眼玄清,缓缓摇了摇头:“娘子说的不错,充静自问也未完全放下红尘之事。”顿了顿,亦缓声道:“见娘子与玉隐虽已言归于好,可如今看着,还有不少心结呢。如今这份上,倒不如说开了好。我与积云年长,虽不多明事理,但也多知道几分人情世故,愿替你们说和说和。”
“多谢太妃好意。”甄嬛感激的点了点头,转向我道:“玉隐,你如今对家族终是不冷不热,你可知长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么?”
不冷不热?我心中默然——她说的不错,目前我于甄氏一族,能想到的只是责任,而没有半点略带温度的亲情。
“你如今这副态度,无非是觉得父亲心里没你,我这个长姐心里也没你。可是,你知道么?父亲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这个长姐亦如是。”
当着众人,我好不尴尬,只是沉吟无语。
“当年,若非爹爹有心托付,我也想带你入宫,却不知你有什么机会与王爷相识。”甄嬛一语中的道。
便是为了这个,我便对你感激么?我不屑,只是索然瞥向天外的闲云。
“想当年,入宫前夜,我亲口对父亲说——若是留你在府里,将来最多配个小厮。若你随我入宫,或许还能有个好前程。父亲语重心长说——一切全看你的造化了。父亲当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泪花,我是看的到的。”
我有些苦笑,能想象到甄远道眉宇郁结的样子,只不过,我终究是他舍弃的对象。为了家族安危也好,为了赐予他一切荣华富贵的元氏一脉安枕也好,我,和我的母亲,终究被他无情的舍弃了。心竟是那样痛,泪水也不知何时潸然而下。我愈发苦笑了——值此,我还是肯为他心痛流泪的。至于元氏,我亦仿佛不那么恨了——当年她纵有恶念,然若无手握生杀大权的是太后,谁又能实现她的恶念呢?
“你小时候竟是那样固执——,若你想读书,我会不让你读么?你要好看的衣服,我会不给你么?可你便是不肯开口求我半字,对我送你的东西,也都不屑之至。你对我不屑倒也罢了,可你对爹爹,未免也太伤他的心。你可知道很小时,父亲便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莫教你受委屈……”
“长姐不必说了!”我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叙叙之语——“你心意我全都知晓。你时刻不忘家族责任,玉隐纵然冷漠,亦不敢有忘。……不过,前两日我收到父亲来信,他还单独写了封信给你,我一时匆忙,竟忘带了。现在我就叫阿晋回去取,一切待你看过信后,你我姐妹再谈如何?”
迟疑了一下,甄嬛点了点头:“也好。”
言罢,我起身到了观门外,阿晋正打了一桶水,为御风梳理毛发。我请他帮忙回去取信,阿晋立刻爽快答应了。返身回来时,听到太妃正向甄嬛耐心询问:“玉隐很小就入府了?那究竟是几岁进的府呢?”
“这……”甄嬛有些结巴道:“自然是何姨娘生下浣碧不久便过世了,爹爹立刻将浣碧抱回府中抚养。”
但见太妃嗤的乐了:“娘子这可是说笑了。玉隐若是生下来便抱到府中,那她的摆夷话是跟谁学的呢?难道生下来就会么?”
甄嬛一时有些张口结舌。我只若无其事的坐下,仿佛什么也未听道。
“娘子在意家族的安危荣辱,自然没什么错。但不能为了这份安危荣辱,便湮没他人的一切委屈啊。可怜玉隐和她娘亲,在外面受了多少年的委屈苦楚,娘子竟一句也不肯提的。”太妃的语气很是遗憾。
甄嬛臊红了脸,到底不甘——“太妃可知我爹爹先遇上的何姨娘,还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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