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拿到东京都第一代表的快乐并未持续多久。
是夜,井闼山的教职工办公室里传出了一道震惊的喊声。
“什么!?你不去全国了!?”
“喂,小点声。”西尾悟提醒面前的新谷拓海。
“都这个时候了……”新谷拓海脑子转了转,就大概猜出西尾悟是什么情况。
他一脸愤怒地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重重一声,结果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藤野道一郎面色凝重,他看向涉谷润:“涉谷教练,你和雨宫监督,还有近藤教练他们都是知情的吗?”
正是涉谷润把这三人凑在一起,说明了西尾决定退出排球部的事。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藤野又转向西尾悟,对方难得地不敢看自己。
“什么时候的事?”
新谷拓海啧了一声:“肯定是月考之后呗。”
“西尾,你是在担心下旬的模拟考吗?”藤野道一郎劝道,“我觉得你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真的。你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且月考的偏差值也很高了,只不过是小小的失了几…”分。
“够了!别说了!”
垂下头的西尾悟突然语气激烈地打断了藤野道一郎的话。
办公室顿时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气氛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藤野道一郎艰难地抿了抿嘴,他发现唇比和白鸟泽比赛时还要干涩一万倍。
新谷拓海抱头掩住烦躁的神情,他肘放在了膝上,背屈着,如同团成一个刺球的刺猬。
良久,涉谷润抬手拍上西尾悟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与其拖着不讲,还不如早点说出来,说不定大家还能替你想想办法。”
“……”西尾悟单手捂额重重按压着太阳穴。
“抱歉。”
“我们需要你。”
藤野道一郎诚挚地说。
西尾悟沉默片刻,开口:“古森的防守已经非常像样了,和你们配合的也很好,岸本、荒木和寒山也听话很多了……”
他碎碎念了许多,最终说:“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做的的,称霸全国……也许或辛苦一点,对古森来说……”
“真的对不起,这次是我掉链子了。之前说要一起去春高的,但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抱歉,我食言了。”
新谷拓海只觉这些话压根不该是西尾说出口的,他听了遍就扔掉,向前摊开一只手来:“西尾,把你妈妈电话给我,我跟她聊!”
“好了,你们现在情绪有点激动,先缓一缓吧,别冲动,我先走了。”
西尾悟逃命似地摔门而去。
新谷拓海还在背后喊:“那我就去问雨宫维京,我还要告诉岸本和荒木,让他们拖着你的腿也要把你给拖回来,你给我等着!回宿舍就等着岸本揍你去吧!”
新谷话是这么放的,但西尾悟一脱离新谷的视线,新谷就无力地后靠到了椅子背上,什么都不敢去做。
“怎么办啊……”
低喃声消失在白炽灯下。
———
“寒山,你轮胎重量还不再加一点吗?”
今天藤野学长的心情有点不好啊。
寒山无崎意识到藤野道一郎和往常有些许不同,他边往腰上绑绳子边说:“我想等春高后再增加重量。”
“哦。”
寒山无崎斜瞥了一眼还不行动的藤野道一郎,自行迈开脚步,并迅速超过了提前起跑的岸本馨。
看到寒山超过自己的岸本馨不自觉被带快了速度。
晨练后,寒山无崎在卫生间里偶遇了新谷拓海和荒木明哉。
“唉…唉……唉——唉!”
新谷拓海愁容满面地照着镜子,长嘘短叹。
荒木明哉自以为了解对方的心声,损损地安慰:“新谷前辈你不别一天到晚担心你这毛了,你看才过了几个月你头发就冒出了,等五六年肯定能恢复成过去那副茂盛的样子。”
新谷拓海望着镜子里自己头上那淡淡的青茬,嘴角撇得更吓人了。
“滚——”他中气十足地叫道。
荒木明哉笑嘻嘻地离开,顺便和寒山打了个招呼。
下午的部活中,就连西尾悟看上去也不太对劲了。
古森元也和周边人交头接耳:“西尾前辈今天更有气势了欸。”
“氛围怪怪的。”
佐久早圣臣从早上起就觉得藤野道一郎不在状态。
饭纲掌和黑田佑太交流了几句后,他们招呼来岸本馨,哄着对方直接跑到藤野道一郎跟前发问。
“……”藤野道一郎沉默了很久后说,“没什么,只是最后一场模拟考要来了,我们有点忙,你们安心准备比赛就是了。”
摆明了就有问题。
作为时时刻刻关注队员情况的二传手,饭纲掌果断在训练结束后去找了雨宫大辅。
雨宫大辅将西尾悟的事全盘托出。
离开办公室后,饭纲掌迅速拿出手机点开LINE。
他刨除掉那些不靠谱的人和当事人,组了个群。
原来已经临近毕业季了呀。
饭纲掌打完字,抬头便瞧见窗外光秃秃的枝丫,他还能回忆起几个月前它郁郁葱葱的样子。
他靠到身后的墙上,心脏慌乱地跳动着,迷茫的频率传递到各个角落。
就算自己现在做足了计划,大学该读哪里、心怡的俱乐部又是什么等等,但……谁也摸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到时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饭纲掌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时,手机不间断的震动唤醒了他。
打开手机,入目是队友们一连串的询问,迷惑而又焦急。
饭纲掌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心中的茫然转瞬即逝。
必须得留下西尾前辈!
———
天还未彻底亮起,房间里的灯却未熄灭。
打印机滋滋地运作着,一张张白纸染上黑墨,被哗啦哗啦地吐出来。
寒山无崎坐在电脑桌前。
他将打印好的纸张按顺序叠好,理整齐后又订成一册一册,时不时咬几口面包喝几口牛奶。
寒山无崎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纸的味道,墨水和纸张都有些刺鼻,但它胜在价格低廉。
今天他到一体的时间确实非常早,馆内的人只有两三个。
“西尾现在在休息室,拜托了。”藤野道一郎颔首。
“只能说尽力。”
寒山无崎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他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和西尾悟一样的白脸表演艺术家。
新谷拓海忧心忡忡:“你收着一点,别太过分了啊。”
“那你来。”
“不不,我不行的。”
寒山无崎扯了扯嘴角,随即朝休息室走去。
“西尾学长。”
休息室里只有西尾悟一个人,他颇为惊讶地转头:“早上好啊,今天来这么早?”
“嗯。”寒山无崎走近。
他拉开挎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了熬夜订好的册子递过去:“这是押题手册,你随便看看就是了。”
“啊,谢谢……”西尾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们都知道啦?”
“岸本学长、长泽学长和荒木前辈不知道,饭纲说等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他们。”
“我也是这个打算。抱歉没有事先告诉你们。”
西尾悟伸手去拿押题手册,但手册就像黏在寒山手里一样纹丝不动。
西尾悟蹙起眉:“……”
他手上刚准备发力,但又听寒山无崎开口了。
“我还以为西尾学长是个多成熟、多坚定的人呢,明明几个月前还要骂醒队里那些动摇、迟疑、错误的人,现在却突然宣布放弃了。”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寒山无崎的深色眼眸里反射出西尾悟那不自觉捏紧纸张的手,西尾手上与额头上的青筋随着寒山下句话的落下而暴起。
“为什么西尾学长挑了一个这样的时间点,你既然已经决定退出,为什么不早点退出呢?”
“西尾学长你总是念叨着配合的重要性,你也知道默契的配合需要用时间和努力来培养,但现在,你却浪费了我们的精力。西尾学长你觉得你的决定很成熟吗?你认真考虑过其他人会受到的影响吗?”
“那么,”西尾悟气得不行,冷笑了起来,“你这家伙有考虑过预选赛前退出会对其他人造成的影响吗?!啊,差点忘了,你这种只在意自己的人当然能正常训练了。”
寒山无崎毫不退让地与西尾悟对视,完全没把对方说的话当一回事:“我是说,既然你最后会退出,给周围人添上一轮麻烦,那最开始又为什么要加入排球部呢?”
这番“一切都不应该开始”的残酷言论直接让西尾悟愣在了原地,而寒山无崎继续说:“其实,西尾学长你根本就没有做好觉悟。”
“你懂什么?”西尾悟语气冰冷,捏紧纸张的手指已经气得颤抖了起来。
“我懂什么?”寒山无崎语气轻而平淡,他眼神向外飘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遥远的事。
“你以为谁愿意天天泡在补习班和学校里,除了社团活动还要应付一大堆的作业和考试?天才真是了不起啊,什么都能轻轻松松学会,别人哪怕用上多上数倍的时间拼命去学也永远比不过!”
“累的话就别拼了。”
“你以为你吃的穿的是从谁身上来的?你这样放弃对得起谁?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
“那么,这样的未来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你懂什么?!”
寒山无崎忽地嗤了一声:“西尾学长你最开始为什么打排球呢?”
刚才还在怒吼的西尾悟却骤然失声,他死死瞪着寒山无崎,仿佛寒山一旦说出来,他就要冲上去掐断对方的脖子。
但寒山无崎还是说出来了:“因为履历中写着曾经参加过体育社团,还打入了全国大赛,拿了优胜,会在工作中更受欢迎吧。”
“不过追溯初心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你已经和排球部没关系啦。未来这只是你漂亮履历中的一行字,你会考上好大学,成为社会精英,享受着上等人的生活,再成为和你的父母一样的家长、折磨你的孩子,让你们家族的财富、地位、价值观和可怜的童年延续下去。”
“闭嘴。”
“嗯,就是不知道遭到背叛的藤野前辈和新谷前辈、还有岸本前辈他们会不会深受打击,在比赛中发挥失利呢?”
“给我闭嘴!”
西尾悟狠狠将手册扯向自己,寒山出乎意料地没再使力,用力过头的西尾便往后摔去。
“砰隆!”柜子发出一阵巨响,趴在门边偷听的藤野道一郎和新谷拓海心头一紧。
应该没事吧?
两人担心地对视了一眼,按捺住想要破门的冲动。
休息室中,摔倒在地的西尾悟却突然冷静了下来,痛意不止,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柜边,抬头深深地看了眼寒山无崎,对方仍是那副样子。
西尾蓦地嗤笑了一声,他低头,攥着押题手册的手已经松开,他将上方的皱褶抚平:“说到底,你也是来劝我的。”刚才的吼叫已经把他的情绪宣泄干净了,疲倦逐渐涌上心头。
“不,我只是好奇。”
寒山无崎蹲了下来,与西尾悟平视,他眼中确实带着一丝好奇和疑惑,以及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未达成目的而产生的失望:“西尾学长你有尝试过影响母亲的决定吗?”
西尾悟嘴角嘲讽地翘起:“寒山你一定相信自己是那个能够改变一切的人吧。”
“不,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种道理了。”
“那为什么还问我呢?”
“因为西尾学长最后选择了排球部,这至少是你自己选择的吧。”
“……”西尾悟躲开了寒山无崎的视线,“这是约定,一切都有一个不影响成绩的前提,所以无法改变。”
这可不是无法动摇的真理和法则,寒山无崎想,不过……谁又能保证那些所谓的真理能永远牢固呢?
“西尾学长,意外的胆小呢。”
寒山无崎感觉谈话的发展无聊了起来,于是他转身离开。
“怎么样?”藤野道一郎和新谷拓将海期冀的目光投来。
“就交给你们打感情牌了,最好让古森来,又是后辈又在相同位置,”寒山无崎耸耸肩,“其实我觉得让岸本学长和荒木学长去抱着他大腿哭天喊地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
“西尾前辈今天又不在啊……”岸本馨皱着眉头。
今天,井闼山去了其他大学打交流赛。
雨宫大辅没要求所有人都过去,有人选择留在学校里,但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过去。
一般来说,西尾前辈是后者。
荒木明哉隐隐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但比赛当头,他怼起岸本馨,试图打消这种不安。
“你是什么第一天离开爸妈去到幼稚园的小孩嘛!”
没有西尾悟在场,岸本馨的攻击性也上来了,他和荒木一人一句拌着嘴,吵得十分上头,直至饭纲掌和涉谷润把他们两人分开来。
西尾悟既不在赛场,也不在体育馆。
他待在开着暖气的私塾里,紧锣密鼓地做着卷子。
在他翻面时,前桌的女孩忽然哭了起来,在教室里踱步的老师迅速把她带出教室安慰起来,周围人熟视无睹。
“……”
晚上九点半,一天的补习终于结束。
西尾悟听完老师对他的夸奖与嘱咐,匆匆带着瘪瘪的胃来到外头,脸上传来点滴的凉意。
他仰头,原来是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
刷啦刷啦。
窗户上的雨滴滑落,画出一条条丝线。潮意自拉开一条小缝的阳台门处涌进来。
“滴!滴滴——”
寒山无崎接起电话。
“喂,姑母?”
“……十二月十号……是有什么事吗?”
“……时光胶囊……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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