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饭菜是送到房间里的，三个大男人窝在江芷房间吃饭，美其名曰“比较有安全感”。

　　范团直到吃饭的时候，手里的木匣子也放在一眼能看得到的距离，江芷其实挺好奇里面有什么，不过还没缺心眼到真去询问的地步，便压在心里作罢。

　　奔波一整天，每个人都很饿，陈渡尤其的饿，他吐得太厉害，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现在看见吃的两只眼睛就冒绿光。

　　江芷眼睁睁看着他啃下整只烧鸡半只烧鸭半笼馒头以及两盘酥饼，终于在他将爪子伸向第三盘酥饼的时候忍不住拿筷子敲了下人手指，道：“别吃了！”

　　陈渡揉着手指一副楚楚可怜受惊样儿，两只桃花眼水汪汪的，委屈兮兮瞧着江芷道：“江姑娘这是嫌我吃得多喽。”

　　“的确嫌你吃得多，”江芷道，“但不是因为心疼钱，你自己吐了一天，又猛地吃那么多，当心等会胃疼。”

　　胃疼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夜里还得带他们出去，如果陈渡不舒服留下来，独自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止是胃疼那么简单，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让所有人平安就不会让一个人有危险。

　　陈渡是不知道她这些打算的，只能听出她话里的关切之意，揉手指的动作一怔，两只手逐渐叠到心口作西子捧心状：“完了，想以身相许了。”

　　江芷一口汤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左丘行扶额：“陈兄请自重啊。”

　　虽然他很喜欢他的诗，但不代表他就可以打他芷妹子的主意。

　　何况，李秾只是失踪，人家可还没死呢。

　　陈渡笑了笑，朝后一瘫仰在小榻上，吃饱喝足精神气一回来，便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客栈里烧着地龙，房间内到处热烘烘，几人早在吃饭途中便将裹的厚外衣褪了，现在浑身轻便，舒适自在。

　　范团吃完饭又把那个大木匣子抱怀里，生怕一不小心别人就能给他抢走似的。

　　江芷看着别扭，便对他道：“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天天抱着它干嘛，你爹又不在你身边，放下也没人吃了你。”

　　范团俩眼睛一瞪抱更紧了：“就是因为我爹不在所以我更要好好看着它！如果因为我而出意外，那我这辈子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声音都还没变的小兔崽子，说起“一辈子”来面上满是郑重其事的肃穆。

　　江芷忍不住发笑：“一辈子可长着呢，话要想好再说。”

　　“我当然想好了。”范团犹豫片刻，神情松了松道，“这话我没跟人说过，其实我特别想将范家堡做成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镖局，揽上一堆能人异士，镖都让他们去走，我就在家陪我娘喝茶择菜。我爹打我还小的时候起就早出晚归，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忙着走镖，便没工夫管理镖局事务了，这或许是我们镖局一直中规中矩的主要原因，我认为领头的最主要的还是管人，而非干活。”

　　左丘行咂舌，似乎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腼腆的范公子其实是个很有头脑的孩子。

　　“那么范公子的梦想，就是范家堡做成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左丘行饶有兴致问。

　　范团听到“梦想”两个字明显愣了下，继而喃喃道：“梦想，原来这种就是梦想……”

　　说着，扭头看向江芷：“江姐姐的梦想是什么？”

　　江芷喝了点酒，又因为房中有些热，双颊有些泛红，闻言想了想道：“现在的梦想，是找到李秾那个王八蛋。”

　　范团没听她说过李秾的事情，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去问左丘行：“白公子的梦想是什么。”

　　左丘行将并不存在的折扇一展，一副潇洒十足的意气书生做派，清了清嗓子道：“振兴南梁诗坛，吾辈义不容辞，不求名垂青史，惟愿今后有人提及时，说上句‘我知道他，他是个诗人’。那样我便格外满足了。”

　　一阵风吹过来，将房间窗户推开，夜晚寒气裹挟着北地特有的尘土气息，顷刻便席卷了整间屋子。

　　陈渡打了个哆嗦，爬起来前去关窗，抬头看见漫天星光时只听范团问自己：“陈兄，你的梦想是什么？”

　　陈渡面无表情将窗户合上，转过身嬉笑道：“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范团嘴角抽了抽，“就这？”

　　陈渡上去赏了他记毛栗子，不满道：“什么叫就这？你以为娶个媳妇很容易吗？我不得三媒六聘？我不得置办酒席？媳妇生气了我不得哄？媳妇想要钱花我不得去挣？你以为成家立业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范团捂着头嗷嗷叫：“那不成不就行了！你文采那么好，何不去考取功名！何不去当个诗人学者！天天想着小情小爱算什么意思！”

　　“嘿！你小子还教我做事呢！我就乐意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儿子！你管我啊！”

　　“谁管你了！我稀得管你吗！只是不免觉得可惜罢了，你明明可以……啊你又敲我头！你知不知道头敲多了会不长个儿的！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跟你拼了！”

　　一大一小扭打成一个球，江芷喝着酒嚼着菜，寻思把这俩人打包卖了值几两银子。

　　时间一晃，子时三刻，许州城万籁俱寂。

　　押送南梁奸细的囚车于此刻出发，预计明天一早能赶到开封府。

　　许州城外群山绵延，一座挨着一座，如巨人突起的脊背。

　　队伍前后的女贞兵手中都持有火把，照亮了少说二三十号人。

　　陈渡藏在树后面，数完人头咽了口唾沫道：“乖乖，这么多人。”

　　江芷压低声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发出动静，老实藏在这里等我回来就行。”说完似乎不太放心，又对左丘行道，“你看好他们两个。”

　　左丘行重重点头。

　　范团这种时候怀里不忘抱着他那个大木匣子，江芷已经无奈到词穷，懒得再说他什么，惟愿他和陈渡关键时候能稳住不慌。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路上。

　　囚车里是一张张布满泪痕的脸，最老的“奸细”已经站不成个儿，脑袋靠在栏杆上有气进没气出，随时都能西去似的。最小的还不足两岁，牙牙学语的年纪嘴被母亲死死捂住，脑袋脖子都憋通红，可即便这样他娘也没有松一点手。

　　这些女贞人脾气最为暴躁，惹他们烦了，下场不会比死好过。

　　马车不急不缓前行，载着一车人朝金州进发，驶向他们未知的命运。

　　蓦的，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女贞头领把手里的酒坛往地上一砸，惊的囚车内瑟瑟一片。

　　胖子利索下马，步伐些许踉跄，满身酒气走到囚车外，提着刀指向囚车中的年轻女子。

　　刀尖从一个人滑向另一个人，最终停留在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身上。

　　少女直接瘫倒，仿佛已经看到了片刻后自己将会经历什么。

　　两名女贞兵淫/笑着将囚车打开，其中一个不由分说将少女从里面扯出来，顺便摸了两把。

　　少女拼命挣扎求救，但身边人尚且自身难保，根本没有余力去庇护她，只能拿饱含同情的眼神去注视着她。

　　胖子头领将身上的甲胄一扯扔到地上，扛起少女便走向旁边树丛，剩下的女贞兵发出一连串哄笑，聚在一起玩起了石头剪刀布，似乎在排顺序。

　　林子里女孩的哭声又凶又急，听得他们每个人都心痒，个别的已经忍不住张望起来，裤腰带解了又系系了又解。

　　可哭声突然就止住了，随即传出的是胖子杀猪似的一声惨叫。

　　开始他们还没有当回事，只以为老大是被这只小猫咬了一口，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子里越发静的出奇，他们就慢慢品出不对劲来了。

　　其中一个叫上两个人，打算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剩下的人虽劝他们不要坏老大好事，但也没拦着，毕竟实在静的太过反常，过去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三名女贞兵举着火把，小心翼翼潜入树丛里。

　　地上还散落着少女被扯坏的衣物，说明两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如此想着，三人步伐又往前跟了跟，果真在不远处树底下看到两抹绰约的人影，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血脉喷张的画面，只是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似乎在低声说话。

　　其中一名女贞兵吹了个口哨，刚要转身回去，随即就意识到了画面的诡异之处。

　　那两抹人影窈窕纤细，而他们老大人高马大好似小山，不可能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多出来的窈窕身影是谁？他们老大又去哪了？

　　三人意识到不妙，转过身正准备冲过去，脚边便叽里咕噜滚过来一个圆形的物什，腥臭腥臭的，泛着股恶气。

　　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暗器，把三个人吓得退后了两步。后来其中一人拿火把往地上一照，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啊！”地一声尖叫将整个林子的倦鸟都惊出了巢。

　　滚来的哪是什么暗器，分明是一颗新鲜的，刚被割下来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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