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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温度
一
秋深。
竹林外的石径被风刮得发白,像一条褪色的缎带,蜿蜒进苍茫的暮色里。
一个男人站在石径尽头。
他叫燕知。
名字很轻,像一片竹叶落在水面,但他的剑很重。
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他的剑,因为见过的人,都已忘了怎么说话。
不是因为他快,而是因为他慢。
慢到极致,便成了禅。
燕知今日等的,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却已听了十年的名字——萧然。
萧然的拳,据说能停下流云。
燕知不信。
他只想问萧然一个问题:“武学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竹叶沙沙地响。
像是无数细碎的私语。
燕知没有动。
他的青衫在风里微微荡漾,像湖面的涟漪。
二
萧然来的时候,没有脚步声。
他像是从竹影里渗出来的一抹墨色,倏然便到了燕知身后三丈。
“你来了。”燕知没有回头。
“我来了。”萧然的声音很淡,像泡了三次的茶。
“你知道我为何找你?”
“不知。”
“我想知道,武学的尽头是什么。”
萧然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燕知腰间的剑上。那剑鞘是普通的桃木所制,纹路已磨得发亮。
“你的剑,很寂寞。”萧然忽然说。
燕知终于转身。
他看到萧然的第一眼,心里便是一震。
这个人站立的姿态,像一棵古松。松针不落,松根不移。
“你的拳呢?”燕知问。
“拳在心里。”萧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它不说话,只倾听。”
燕知蹙眉。
他听不懂。
他学剑三十年,只知道剑要快、要准、要狠。
倾听?
剑不需要倾听。
三
竹林深处有一方小院。
白墙灰瓦,檐下悬着一串铜铃。铃铛是空的,里面没有舌。
风过时,它不响。
萧然推开木门,引燕知入院。
院中有一石桌,两张石凳。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壶嘴正飘着袅袅白汽。
“坐。”萧然拂袖,斟茶。
茶汤澄澈,泛着淡淡的金色。
燕知不坐。
他的手仍按在剑上。
“你怕?”萧然抬眼。
“我不怕你,”燕知说,“我怕你的道理。”
萧然笑了。
他的笑很浅,像石子投入深井,只有细微的涟漪。
“道理不比剑可怕,”萧然推过一盏茶,“剑伤身,道理伤心。”
燕知终于坐下。
他盯着萧然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有细密的茧子,像是常年摩挲某种粗糙的物体。
“你的拳,练了多久?”
“四十年。”
“为何而练?”
“最初为报仇,”萧然抿了一口茶,“后来为救人,再后来……为欣赏。”
“欣赏?”
“欣赏对手的剑,欣赏敌人的智慧,欣赏这世间所有不服输的灵魂。”
燕知握紧了剑鞘。
桃木的温润触感,让他稍微安心。
“你说得轻松。”
“不轻松,”萧然摇头,“欣赏一个人,比杀死一个人难得多。”
四
夜色渐浓。
铜铃依旧无声。
燕知突然拔剑。
剑身如秋水,漾开一室寒光。
他没有刺向萧然,而是缓缓平举,剑尖遥指三尺外的一盏油灯。
灯焰不动。
剑风却已拂动了萧然的鬓发。
“好剑。”萧然赞叹。
“哪里好?”
“它的‘慢’很好,”萧然凝视剑锋,“慢到极致,便是包容。你在剑里留了余地,不愿赶尽杀绝。”
燕知怔住。
这一剑,他练了十五年。
江湖人说它“慢得诡异”,却无人看出“慢里的慈悲”。
萧然看出来了。
只一眼。
“你欣赏我的剑?”燕知问。
“我欣赏用剑的人。”萧然起身,走到院中,“你的心里有竹。”
“竹?”
“竹虚心,竹有节,”萧然仰头望天,“你的剑如竹,看似直来直往,实则留了空腔——给对手,也给自己。”
燕知收剑。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看懂了他的剑。
不是看招式,是看心意。
五
萧然开始打拳。
很慢。
慢得像在推挽无形的流水。
他的拳没有风声,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悠远的韵律。仿佛他不是在演练武学,而是在抚摸时光。
燕知看得痴了。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拳。
这是对话。
与天地对话,与山河对话,与每一个过往的敌手对话。
“你为何不恨你的敌人?”燕知喃喃。
“恨太窄,”萧然收势,气息平稳,“窄到只容得下一个自己。欣赏很宽,宽到能装下整座江湖。”
“包括想杀你的人?”
“尤其包括想杀你的人,”萧然微笑,“他们让你知道,你还有破绽。他们是你最好的镜子。”
燕知低头。
他的剑映着灯光,像一泓泪。
“我输了。”
“输?”
“我的剑再利,也斩不断你的道理。”
“武学的尽头不是道理,”萧然轻拍他的肩,“是欣赏。欣赏别人,是一种境界。比你高一尺的,你学他;比你矮一寸的,你容他。如此,武学才是活水,而非死潭。”
六
天明时,燕知离去。
他的剑仍在鞘中,但他的心已不同。
萧然站在院门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海深处。
铜铃依旧无声。
但风过时,燕知仿佛听见了清音。
那不是铃响,是心响。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燕知还是那个燕知。
但他的剑,从此有了温度。
一种源于欣赏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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