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

　　周砥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雷霆之怒，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早已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支持者为之振奋，认为这才是为民做主、敢于碰硬的好县长；质疑者和既得利益者则更加恐慌和怨恨，暗中串联，伺机反扑。

　　市里面的压力接踵而至。不仅之前那位领导再次打来电话严厉斥责周砥“无组织无纪律”、“破坏团结稳定大局”，市委常委会上更有领导明确提出要“重新评估梨安领导班子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暗示周砥“过于年轻气盛，需要磨练”。

　　更直接的影响是，梨安县几个正在申报的关键项目资金被市里以“需要进一步论证风险评估”为由暂时冻结；两个原本谈妥的市企合作项目也被无限期推迟；甚至市财政局拨付的日常运转经费也出现了不应有的拖延。

　　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方式，让县政府的工作开展变得异常艰难。一些原本观望的中立派干部开始动摇，私下抱怨周砥“把路走绝了”；几个被周砥提拔起来的年轻干部也感受到了无形的排挤和压力。

　　周砥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这是对方利用体制内的规则和权力，对他进行全方位的围剿和孤立。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沉着应对。他一方面通过各种渠道向市委主要领导、甚至省委反映情况，争取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他内部挖潜，精打细算，压缩不必要的开支，确保民生和重点项目的投入，同时更加积极地跑省进京，直接向国家和省级部门争取资金和政策，绕开市里的掣肘。

　　他甚至在一次县政府工作会议上公开说：“市里暂时有困难，资金一下来，我们可以理解。但我们梨安人不能等靠要！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只要我们自己争气，把工作干出样子来，就不怕没人支持！”

　　他的坚韧和务实，感染了一部分干部，县政府内部逐渐形成了一种“共渡时艰”的氛围。

　　然而，暗箭总是难防。

　　一天下午，周砥正在听取发改委关于新能源产业园规划方案的汇报，秘书小赵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县长，不好了！网上突然冒出很多帖子，说……说您和那个被威胁的女员工林薇有……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贴出了几张你们在不同场合的照片，看起来角度很暧昧！说得有鼻子有眼，现在已经在各个论坛和微信群传疯了！”

　　周砥的脑袋“嗡”的一声，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对方竟然用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这不仅是要搞臭他，更是要彻底摧毁林薇！把她钉在耻辱柱上，让她的话再也无人相信！

　　他强压下怒火，对汇报的同志说：“方案先放一放，你们回去再细化一下。”然后立刻对小赵说：“马上让网信办核实情况，尽快控制舆情！通知宣传部，准备辟谣通告！”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果然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照片明显是精心挑选角度偷拍的，有的是在会场外“恰好”同框，有的甚至是通过技术手段拼接的，配以极其恶毒□□的文字，极力渲染所谓“权色交易”、“英雄救美实为护情人”的剧情。

　　周砥感到一阵恶心和愤怒。这种肮脏的手段，比真刀真枪的对抗更令人窒息！

　　他立刻拿起加密电话，打给沈清荷。电话一接通，他没等对方开口，就沉声道：“看到了吗？”

　　“刚看到。”沈清荷的声音冷得像冰，“手段龌龊！这是针对林薇证言可信度的致命一击，也是对你个人的彻底污名化。必须立刻、坚决、彻底地反击！”

　　“我已经让网信办和宣传部处理了。”周砥道，“但这种谣言传播太快，杀伤力太大！”

　　“光靠县里辟谣力度不够。”沈清荷果断说，“我这边会立刻以省纪委工作组的名义，向省委网信办和宣传部发出紧急通报，说明林薇同志是重要案件证人，网上传言纯属恶意诽谤，旨在干扰办案，要求全省网络平台立即清理谣言，并追查信息来源！同时，我会建议省委办公厅就此事发一个内部通报，以正视听！”

　　“好！”周砥心中稍定，“林薇那边怎么样？她看到这些……”

　　“我已经派人安抚她了，让她暂时断绝与外界的非必要联系。”沈清荷语气凝重，“她情绪很激动，但还算坚强。只是……这种伤害，恐怕很难弥补。”

　　周砥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林薇和她家人的生活都已经因为站出来作证而被彻底改变了。

　　正如沈清荷所料，省纪委的介入起到了关键作用。省委网信办迅速行动，各大平台的相关谣言帖子被大量删除，传播势头得到初步遏制。省委办公厅也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内部通报，强调要坚决维护办案人员和证人的合法权益，对造谣传谣者要依法严肃处理。

　　然而，谣言就像泼出去的水，即便清理了源头，造成的恶劣影响却已难以完全消除。一些八卦和小道消息依旧在私下流传，对周砥的形象造成了不小的损害。市里面某些人更是借此大做文章，阴阳怪气地表示“无风不起浪”，要求组织上对周砥的“生活作风”问题进行审查。

　　面对这种局面，周砥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他在一次县委中心组学习会上，主动提及了此事。

　　“……最近网上关于我的一些谣言，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周砥的语气平静而坦荡，“在这里，我可以向组织、向在座的各位同志郑重声明：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恶意诽谤，毫无事实依据！那个所谓有‘特殊关系’的女员工，是我县一个重要案件的关键证人，她和她家人因为坚持正义、配合调查，甚至遭到了生命威胁！我作为县长，保护证人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因为坚持原则、保护百姓而遭到污蔑，那我周砥问心无愧！也绝不会因此而有丝毫退缩！”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在这里，我也正告那些躲在暗处造谣生事的人：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梨安的反腐斗争绝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停止！党和人民赋予我的权力，只会用来为人民服务，与腐败分子斗争到底！谁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吓倒我们，那是痴心妄想！”

　　他的发言，坦荡，坚决，充满正气，反而让许多原本将信将疑的干部打消了疑虑，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会后，甚至有几个老同志主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支持。

　　谣言的风波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周砥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几天后的深夜，周砥再次接到那个加密通讯设备传来的信息，是沈清荷发来的，内容让他瞬间睡意全无：

　　“紧急情况。冯子坤在审讯中突发心脏病，送医抢救。虽无生命危险，但医生建议必须静养，审讯被迫中断。同时，我们查到那两个袭击林薇的打手，其中一人在转移看守所途中试图吞刀片自残（未遂），另一人突然翻供，声称之前是被刑讯逼供才胡乱指认。省里面质疑的声音再次变大。情况很不妙。”

　　周砥看着这条信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突发心脏病？吞刀片？翻供？

　　这一切，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的全面反扑！目的就是要中断审讯，推翻证词，让整个案件陷入僵局，甚至可能被反转！

　　他立刻回复：“绝对是阴谋！必须严查内部！冯子坤的医疗记录和看守环节，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沈清荷很快回复：“已在查。但对方手段很老辣，暂时找不到明显漏洞。阻力极大。周砥，我们可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甚至省纪委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周砥的心沉了下去。连省纪委内部都出现了分歧？这意味着对手的能量远超想象！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数双看不见的黑手。

　　难道，真的就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了吗？难道母亲和妻子的血，就白流了吗？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在他胸中翻腾。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省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周县长，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要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碰的。及时收手，还能有个好前程。否则……呵呵，恐怕就不是丢官去职那么简单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赤裸裸的威胁！

　　周砥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黑暗中，他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冰冷彻骨。

　　威胁？他周砥要是怕威胁，早就倒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加密设备，给沈清荷发去一条信息：

　　“刚接到威胁电话。他们怕了。继续查，无论多难，查到底！”

　　发完信息，他拿出那枚黑色的鹅卵石，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都灌注进去。

　　暗箭难防，那就把自己变成最硬的石头。

　　漩涡再深，也要做那定海的砥柱。

　　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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