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永宁市在2013年之前，地下盘踞着一张巨大的网，古老又腐朽，将近二十年之久。

　　张竹生只是坠入其中的渺小一个。

　　他并非情愿，只是祝斌的一个轻飘飘的许诺，外加上一点情意，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当他在那间会议室跟祝斌发送了那条，说温义辉马上要摊牌的短信之后，张竹生从此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张竹生从来都想不到，自己的那条短信会直接致使温义辉丧命，也想不到他还差点害死了一手将他提拔上来的大老总。

　　事出之后，他转头就去跟祝斌大吵了一架，甚至要动了手。

　　祝斌比他大了不到十岁，若是真论起来，这两个人都年轻，都能算同龄。

　　但同龄却不同辈，祝斌的身份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级，经历也要比自己丰富的不止一个维度。

　　所以尽管他们年纪相仿，可张竹生再去看祝斌的样子，恍惚之间，仿佛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而祝斌也一样，在张竹生身上看到了不止一点点自己曾经在贺振华身边勤勤恳恳，一心向上的模样。

　　可命运弄人，就在那个冷链车撞向贺振华的车的瞬间，这两个人的一切都变了，张竹生被迫，和祝斌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步了祝斌的后尘，若是不跟着祝斌步步为营，日后就得有牢饭要吃。

　　但如果他就是单纯的犯了法，杀人放火，偷盗抢劫，那张竹生也就算了，该判判，该蹲蹲。

　　可他这不是这么回事儿啊，他这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该把谁出卖了，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又该把谁保住了，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婆孩子？

　　如果真的到了上法庭的那一步，张竹生有时真会觉得，要不自己直接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同归于尽了算了。

　　家人都是无辜的，怎么能因为他一个人的事，后半辈子都难以安宁呢？

　　所以温义辉死后，张竹生确实暗地里帮了祝斌不少的事，主要还是为了自保。

　　其中也就包括了那次蒋沐凡被刘小龙闹事的意外，也最后成了让他露出马脚的转折点。

　　刘行阔本来就打算要找蒋沐凡的事儿。

　　祝斌事先也知道，跟张竹生提前打了招呼，答应张竹生说那就是一个威慑，不会把小孩儿怎么样，手也会给他保住。

　　所以张竹生最后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自己的人都撤了一撤。

　　结果还是被贺振华这个狗鼻子察觉出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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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张竹生的弃暗投明，现在整件事情逐渐变得明朗。

　　祝斌因为涉了毒，所以被那个大领导始终拿捏着。

　　而他跟刘行阔的关系，其实也跟贺振华一样，是属于某种竞争关系。

　　贺振华和刘行阔竞争一个东站的项目，而祝斌则是竞争一个谁更能在那个大领导面前说上话。

　　因为他们都犯下了要挨枪子儿的罪名，倘若以后真有一个不测，祝斌要保住自己不是被先推出去当替罪羊的那一个。

　　所以他在那张地下的网里，处处踩刘行阔，又在某些时候，处处与刘行阔联手。

　　就比如，现在这个让温义辉死的证据，阴差阳错的落到了贺振华手里。

　　那个证据是他祝斌和刘行阔都怕的，也是都需要迫不及待拿到的。

　　于是刘行阔手里捏着吴天良的这步棋，想要针对贺家的二儿子。

　　而祝斌则跟贺振华走的更近一点，甚至都知道贺振华家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所以在知道刘行阔手里有吴天良的时候，便也率先盯上了蒋沐凡。

　　因为贺家大儿子他盯不住，也没把柄，就算是生猛的直接绑走了，也不能把那份证据直接要来。

　　甚至还有可能激怒贺振华，反手就把那证据里的内容倾数给他登报了去。

　　所以蒋沐凡这个身份，在某些时候是个非常好利用的角色，他不是贺振华亲生，却又被贺振华视如己出。

　　如今他们还找到了吴天良，那后面是设法策反蒋沐凡，把东西骗过来，还是直接让吴天良把人带走，更或是利用吴天良把蒋沐凡径直带到歪路上去……

　　那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他们手里有这么个瘾君子的亲爹，那把贺振华的小儿子怎么带坏都好说了。

　　祝斌和刘行阔这两边的算盘打的精，把怎么对付贺振华规划的是明明白白，可却是没成想，竟让刘行阔在那个蠢货吴天良的身上栽了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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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行阔就一个凡人，他很多事情都不能亲力亲为，就比如看着吴天良别让他乱跑的这件事。

　　这种脏事都是交给刘小龙和他三叔刘虎做的。

　　说实话，这两个人是两把好用的猛刀没错，但多少有一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意思。

　　吴天良这个人确实是蠢，但也实在不应该随随便便的就掉以轻心。

　　就在前一阵，刘小龙手底下的人大概是觉得吴天良这个人绝对是废了，他好赌还有毒瘾，离了他们老大，在外面肯定一天都撑不下去，所以就偷了一天的懒，没好好在吴天良住的地方蹲着，扭头跑去找小姐去了。

　　这一出春宵一刻，就把吴天良给春跑了。

　　再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吴天良逃跑失败过好几次，次次都不长脑子，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还总结起了经验出来，让刘小龙的人满世界找，找了俩月都没把人找到。

　　现在吴天良要真能私自搭上蒋沐凡……那刘行阔、祝斌，还有贺振华，这三方势力，也就将全部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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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竹生如今在哪头都得不到一手消息，他只是偶然听祝斌手底下的人闲聊着说了一嘴，说刘行阔把吴天良整丢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借着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一个以前共事过的人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蒋沐凡现在在哪儿。

　　那人起初就是一个帮祝斌跑腿的，祝斌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知道的事情很少，甚至连张竹生现在已经被贺振华调去行政干了都不知道。

　　张竹生结合着他前前后后得到的那些消息，内心暗道一个不对劲，于是又套了几句这人的话才知道，祝斌手底下的人竟然是不知怎么的，也忽然找不到蒋沐凡了，那个把蒋沐凡跟丢的小伙子简直被吓的不行，这会儿正满世界的到处问呢，这才问着问着，就问到了他这里。

　　也就到这儿了，张竹生除了能及时点给贺振华报个信，其他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具体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走的，又去的什么地方，张竹生一概打听不到——毕竟那个小伙子自己也不知道。

　　祝斌手底下的人也就是从工程上摸爬滚打上来的普通人，跟那些干警察的或者专门整违法乱纪的事的人业务水平还差得远，甚至连刘小龙的人都不如。

　　而且谁也不会真24小时蹲在蒋沐凡家楼下，那放谁也早都要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那小伙子也就是盯盯，帮着祝斌伺机而先不动着，而且蒋沐凡这个人的生活轨迹又这么简单，放学了进了自己家院子，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

　　也就是这回这小伙子长了个心眼儿，直觉上来了，觉得蒋沐凡家里动静不大对，晚点抽了个空去了趟人姥姥家，假装是修水管走错门的，才确认是蒋沐凡不见了。

　　所以贺振华和贺白无法，只能先从蒋沐凡最后离开的地方开始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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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至。

　　一辆黑的发亮的新款黑色奥迪来势汹汹，最后稳稳的停在了家属楼下，熄火还未完全结束，驾驶座上就冲下了一个年轻高大的身影。

　　他不顾后排的两个人的死活，闷着头就自顾自的冲到了楼上去。

　　贺白进门的时候，蒋萍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怀里抱着一本《中国法视野下的同性恋》。

　　来人的动静不小，开门的时候手也比较重，哐当一声，把蒋萍吓了一大跳。

　　看到蒋萍在家的时候，贺白连一声妈都没叫，张口就问：“凡凡呢？今天还回来过吗？”

　　“……”蒋萍眉间一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火气此时又被突的冲上了天灵盖。

　　如果贺白有点心能稍微观察到母亲怀里的那本书名的话，他就应该能猜到——蒋萍这会儿的心情大概是不大好。

　　什么？

　　什么叫凡凡“还”，“回来”，“过”，吗？

　　蒋萍被贺白的这冷不丁的一个问题整的一头雾水，再一看贺白这焦急找弟弟的状态，更年期的脾气基本上已经是属于在一个爆发的边缘了。

　　冷眼瞅着贺白，蒋萍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贺白无心回答蒋萍的问题，只是手脚冰凉的在家里无头苍蝇一般的踱了两圈：“凡凡从姥姥家出去后，还再上来过吗？”

　　“什么？”

　　蒋萍有点蒙，一时没反应过来贺白要问什么，但看着贺白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只觉得窝火。

　　她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他去姥姥家了，凡凡现在没在姥姥家吗？”

　　然而贺白却毫无耐心，瞬间提高了音量——

　　“我问他还上来过吗？！”

　　这一声有点吼人的意思了，蒋萍还没见贺白这样过，下意识的竟哆嗦了一下。

　　正想要大声反吼回去，倏然，贺振华和张竹生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等看到后面两个人的时候，蒋萍才渐渐反应过来了好像这事态并不简单。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三人，终于缓和了态度道，有点知道害怕了：“没…下去之后，就再没回来，怎么…凡凡怎么了？”

　　贺振华见状原本想跟媳妇把这事儿避重就轻的糊弄过去，结果还不等开口，就见贺白猛的朝前迈了一步，紧逼着又问：“他穿的什么衣服？拿什么东西了吗？”

　　贺白的过激反应逼得蒋萍一时间有些难以回过神来：“他……他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他上学用的东西，穿的…穿的……”

　　结结巴巴的组织着语言，蒋萍恍惚有种不妙的预感。

　　正当她尽力思索着蒋沐凡走的时候穿的是什么的时候，贺白的声音又再一次的横冲直撞的打了过来：“他拿换洗衣服干什么？”

　　“他要在楼下住几天……”

　　“要住几天？”

　　“……要…要……”

　　贺白步步紧逼，蒋萍唯唯诺诺。

　　蒋沐凡事先是跟贺白说过晚上要住在姥姥家，可并没有具体说是要住几天。

　　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要去姥姥家住一晚，贺白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但奈何那个时候他正跟贺振华谈袁征的事，抽不开空细问，现在一听蒋萍说蒋沐凡要住“几”天，贺白简直头疼，感觉天都在转。

　　“…他…他…”

　　蒋萍心虚的看着贺白，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局势僵持不下，眼看着贺白又要失态，一旁的贺振华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在贺白身后道了句：“小白，先别慌。”

　　可贺白却一点也镇定不下来的，豁然扭头见谁咬谁的又是一句大声：“我能不慌吗？！”

　　贺振华：“………”

　　到了这步田地，蒋萍在一旁也终于是憋不住了跟着一句：“到底怎么了？凡凡难道没在楼下吗？！”

　　“……”

　　忍了一路，贺白几乎就要到了极限，他闭了闭眼睛，强用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冷静定定的看着蒋萍：“……妈，他就没说他为什么要住下去吗？……凡凡从几岁开始就没在姥姥家住过了，这次他说要夜不归宿，你就没问问原因吗？”

　　蒋萍满心的有苦难言，没忍住的一声低念：“去姥姥家怎么能算夜不归宿……”

　　然而贺白此时已经是气到声音打颤了，听完就一句回怼：“怎么不算？！”

　　“……”蒋萍的下唇颤抖，闻言束手无措的在原地站了半天。

　　贺白在一旁死死的盯着母亲的眼睛，似乎是在盼望着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急的就要窒息——上次就是因为吴天良，自己魂都要吓飞了。

　　这次如果又是跟吴天良有关……那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贺白连想都不敢想。

　　相顾无言的与贺白对视了两秒，蒋萍接而深深叹了一口气，少顷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是我叫他住下去的。”

　　像是下了某个决心一般的，蒋萍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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