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段千一！你出来我有话问你！段千一！你要是不出来，我就一直喊，喊到你们街坊邻居起床笑话你们，喊到你们家今天下午就登报纸！段千一！”

　　古亦然举着伞，有种视死如归的冲动。

　　屋内，段千一瘫在沙发上闭着眼。

　　他基本上在家就是这个姿势，动懒得动，上床睡也懒得睡。

　　耳朵里全天都是秦晓房间里传来的架子鼓或者游戏机的声音，只有到了晚上秦晓出去喝酒鬼混的时候，这么大个房子才会给他争取难得的清静。

　　毕竟秦怀明还在国外，只要这两个人不在美国，秦怀明就使唤不动他们。

　　“段千一！你别给我装聋我知道你能听见！你就算露个面也行啊，不枉我费这么大劲跑来一趟，你听见没有！”

　　他想装作自己不在家，想着她过一会儿就能消停。

　　可这都快两个小时了，古亦然似乎越喊越起劲，段千一突然有些后悔那天为什么要手贱留着她的小命。

　　“唉——”他沉沉叹了口气，原本还在思考怎么应对，就听见秦晓怒摔耳机冲出房间的声音。

　　“烦不烦啊有病吧！段千一，什么意思，啊？你不想见人一枪把她崩了行不行？我杀你不让杀，我现在就他娘的奇了怪了，留着那女的到底是爸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秦晓涨红了脸，从段千一踏进他家门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一直水火不容到今天。

　　平常不见面还好说，只要见了面，必定是一场恶战。

　　段千一不说话，依然躺在沙发上没有要动的意思，窗外的雨声和呐喊声几乎要把秦晓的脑袋烦炸了。

　　“行，你不理是吧，那我做什么你也别拦着。”说罢他就抄起手枪要向外冲。

　　“你要是就这么把她崩了，那我估计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段千一语重心长的语气更是让秦晓不爽。

　　“别他妈的又教育我。”

　　“我哪敢教育你呀？我是在救你。”他神秘兮兮地望着秦晓,“你说你，满大街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一枪打死个人无所谓，怎么解释？跟谁解释？爸杀过那么多人也都是能藏就藏，干干净净没有证据不就是他的定心丸？你倒好，一个冲动把他毁了，他能放过你？你当我愿意看着你，还不是爸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国内，又给他捅什么篓子……”

　　“你……”秦晓看着缓缓出门的段千一，在背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段千一你给我出……”

　　古亦然喊到一半，终于看到前面那扇门张开了一个口子，她很紧张，却还有些窃喜。

　　段千一走了出来，他懒懒地靠在门上，与前方铁栅栏大门外的古亦然依然保持了段距离。

　　今天四目相对，全然没了当初温馨和谐的气氛，古亦然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想想差不多一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像相处的也并不愉快。

　　“喊得累么？要不要给你点水喝？”他躲在屋檐下，看来没打算给她开门，不过也无所谓。

　　“你自己留着喝吧，我来是想……”

　　“想跟我寒暄？还是劝我回心转意？没什么必要吧。”

　　古亦然都无语了，这人变得不止油滑，还会贫嘴“我来是想问问你！我弟弟在哪！还有你见过的那些人，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古亦然快被气疯了“我不信你不知道，那天你对冯穆说的话你也知道我听见了，古亦成在后街的时候，秦晓本来要去抓他，他们是见了你才停手！”

　　“秦晓就在屋里，他抓没抓人你自己问他，那些人我见还是没见难道你比我还要清楚？古亦然，你不是小孩子了，那天我交代你话，看来是又给忘了。”

　　“他是我弟弟！他也曾经跟着我喊你那么多年哥哥！是你，段千一，是你让我们成了一家人，我不是来阻拦你的，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算你杀人放火你去做就好了跟我没关系！我就想从你这里确认一件事情，我弟弟他还活着么，你就算给我一个点头或者摇头也好啊！”

　　“我说了，我不知道。”

　　段千一极力隐忍着什么，他低下头，害怕自己心里的那道防线会因为她而崩塌掉。

　　他的眼神古亦然也看在眼里，她不会看错，其实他只是哑口难言，他没有变。

　　“他活着。”

　　他的气息有些颤抖，却让古亦然猛然落下眼泪，一颗心突然砸进肚子里，累得她没了握伞的力气。

　　终于，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这话对于她来说，像是比曾经死里逃生还要振奋人心。

　　“以后不要再来了。”他留下这句话就要合上门。

　　“等等！”古亦然用双手紧握住栅栏，透过缝隙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那……司皑呢，他怎么样。”

　　她永远不会忘了在地下室里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或许只有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愧对这个人。

　　“你说话呀。”

　　“死了！”段千一没有犹豫，这两个字说得充满了抱怨。

　　而他只听见身后绵延的雨声，许久再没了其他声音。

　　他转过身，发现古亦然的表情僵在脸上，枯木一般含着胸，随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死了……死了……”身体瘫软着，她默默念叨这两个字眼。

　　段千一走近她，隔着一道铁门蹲在她身前，看上去也很痛苦“你也不用伤心，在某种程度上，他死的不冤，你之前不也一直盼着他死么？现在好了，你终于清净了。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也得让你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他在上大学之前就知道，和你分手也只不过因为愧疚。现在你应该能想通为什么他之前会那么恨冯穆了吧，冯穆来到夏允之后没让他们家过过一天舒坦日子，直到最后他父母和他摊牌，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继母曾经犯过那么多错事。后来冯穆说只要把他们的儿子交给他，他就息事宁人，所以他才跟冯穆一起去了美国。”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不带走文今的亲生儿子！”

　　“谁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出去！”

　　“可司皑是司谈声的儿子！”

　　“……”话到嘴边，段千一埋了下去，换了个语气接着说，“其实是司皑自愿的，他想保护他的家人。冯穆当年因为他爱人被杀那件事耿耿于怀，他肯定是要把气撒在文今身上的，毕竟文谦当时下落不明。所以司皑跟着他去美国之后就像一个傀儡一样，也可以说成一个人质。别看他在KD里风风光光，冯穆私下里没少折磨他。你应该知道秦怀明的人体实验室的事情吧。”

　　听到这里，古亦然全身颤了一下，这是她最害怕听到的故事。

　　“秦怀明，我父亲，让他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年。每天对着被破开的五脏六腑，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感觉？”

　　古亦然哭不出来，她木讷地听着诅咒一般的句词，噩梦感袭遍全身，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才是最该令人唾弃的那一个。

　　“这些话，是那天我在你隔壁的房间见到他的时候，他亲口和我说的，可惜了，人没救回来。可能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以为他和文今那种人是一伙的吧。古亦然说真的，这些年你受的伤，司皑受的也不比你少。”

　　他透过缝隙伸出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却毫无安慰之意。

　　“那，那我妈的意外，也和他毫无关系，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古亦然，你还是没长大啊。”段千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孩，“我把事情全部给你摊牌不是让你继续纠缠下去。是想让你放过我，放过司皑，也放过你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口说无凭。你应该早些清楚自己的定位，把伤养好就回去过安生日子吧，浑水早就淌够了，我也累了。那种飞蛾扑火的傻事别再做了，你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说得可真心安理得。”

　　“从前的路是我选的，如今的路也是我选的。对于我来说，他们的区别不过于换了副皮囊。古亦然，今后我不会再为了一个人守在原地。咱们大路朝天，我不去阻碍你，你也不必眷顾我。”

　　大雨下得歇斯底里，她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地面，听着诛心的冰冷字句，倒是从耳朵直直透到了骨子里。

　　终于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契机下，她还是难受到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雨水混着污物，暴露在那双锋利的眼睛里。

　　段千一毫不避讳地盯着面前的一摊狼藉，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陪她站在雨中。

　　古亦然感到羞耻，原来自己的形象在他眼中早就那么不堪。这么狼狈的自己，一定脏了他的眼睛吧。

　　她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也听不到远处月将胧的呼喊。

　　只是感觉有个人跑来，把她一把从地面上拎了起来，顺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离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