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祸孽

　　聂昀昭回到他跟江念宇合租的公寓时是凌晨两点，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霍霖还窝在沙发上，看到他来了连忙抽出纸巾揉了揉眼睛。在酒吧的火气早已在路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他出口语气并不算好：“还没睡？”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霍霖说话，霍霖心中的恐惧愈加旺盛，手脚都无措起来。聂昀昭把手上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口气仍然淡漠：“这件事明天我就告诉霍叔叔和沈阿姨，今天晚上先在我家住着，明天等他们来接你。”

　　“不.....”霍霖本能地拒绝，可看着聂昀昭冷漠的神情他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他对聂昀昭撒娇根本没有作用。

　　猫软软地抬了抬爪子，又蔫着放下去。

　　“这事你做错了吗？”聂昀昭忽然问。

　　“错了。”

　　“知道错了啊。”聂昀昭坐下来，曲起手指弹了弹茶几，“我还以为你觉得你没做错，下次直接跟人开房做全套呢。”

　　“......”霍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悄悄抬头看了眼聂昀昭，四目相对后又瞬间垂下头，“我不会，我下次再也不去了。”

　　“你每次数学考倒数都跟我保证过下次不会，结果呢？”

　　......霍霖很想说考试成绩跟去不去酒吧是不一样的，他决定不了成绩可这次的事情过了他肯定不会再去酒吧。这种论调真的很像每次被老师提到讲台上，在众目睽睽下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难你的委屈。他从来没想到聂昀昭也会这样说他。

　　他现在甚至不想和聂昀昭保证或者解释，一种无力感浸透他四肢百骸，什么都不想说话。可与此同时，他又想告诉聂昀昭他以后真的不会再去，他，他，他......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那种地方？”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抬起头看着聂昀昭，漂亮的眼睛溢满泪水，霍霖顾不上修养，直接拿袖子擦了眼泪，“对不起，我不......我没想到，你不喜欢，我再也不去了。”

　　他磕磕碰碰说完话，许久也没等到聂昀昭的回复，他心中那种急于澄清的渴望逐渐淡了下去，自暴自弃的情绪占了上风：聂昀昭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他凭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嘴唇越抿越紧，咬得发白，就在他想着自己要不要干脆跑回房间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立在他身前，轻叹道：“我的想法不重要，你该听的也不是我的话。”

　　聂昀昭坐在他身边，伸手搭住他肩膀，他局促地绞着手，什么话都不敢说。

　　“首先，你才十六岁，平时只有过节的时候霍叔叔才会让你喝一点酒，你没有酒量，根本不该碰酒，这是其一。”

　　“其二，你没有在家人的看护下喝醉过，你不知道你喝多少会醉、醉后是什么样子、第二天有什么反应，即便你是跟信得过的朋友出去，你就确定你们的关系好到了你醉后他能送你回去，照顾你一晚上，并且不做出任何乘人之危的举动吗？”

　　“第三。”聂昀昭的手指情不自禁捏紧，且浑然不觉，霍霖吃痛，却不敢开口，“你跟着没认识几年的朋友，去一个没有去过的酒吧，见一群没有接触的人，还随便喝他们递的酒-----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想灌倒你，甚至在酒里下了药，等你失去意识后绑架拐/卖甚至注射毒/品......如果我今天来晚了什么都可能发生！”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担忧与颤抖，“小霖，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你让你爸爸妈妈怎么办，你让你舅舅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

　　像是有一根神经忽然绷不住，霍霖呆呆地看着聂昀昭，忽然扑到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泣：“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聂昀昭在酒吧后巷里骂他的时候他没觉得委屈，现在却抓心挠肝地难过。

　　他做错了，他不该去酒吧，不该乱喝别人递的酒，他根本不知道那酒里会加什么东西，或者聂昀昭没有过来的后果，他让爸爸妈妈担心，还，还.......

　　还让他喜欢的人看到了他这么难堪的样子。

　　聂昀昭一直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直到霍霖哭累了才扶他起来。霍霖看着茶几上的纸袋，哑声问：“这是什么？”

　　“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先去洗澡，洗完我给你送过来。”

　　，

　　“东西带回来了？”

　　“在书房放着，我明天去实验室验。”江念宇从书里抬起头，“伺候小祖宗，累了吧？”

　　“他可不就是我祖宗吗？”聂昀昭苦笑一声，将一个纸袋拆开，“剪刀在哪里，我把吊牌剪了。”

　　“你给小祖宗买的衣服？”

　　“是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家晚上还在营业的店，还没有小霖的码，只有将就让他穿大一码的，这牌子不是小霖穿过的，不知道他过不过敏......”

　　江念宇的嘴逐渐张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瞬间八婆起来的基友，问：“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发小，兄弟。”聂昀昭回答得无比自然，他奇怪地看向自己的好基友，困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那一长串话的时候，有多像一个慈爱的父亲......”江念宇深深叹了口气，“你说你们非亲非故......好吧你们算故。可昀昭，你不觉得你对小祖宗......好到过分了？今天晚上你那样子我现在想了还后怕。”

　　“今天的确是要紧的事，我难道不该急？”聂昀昭说。

　　“从辩论队的聚餐上跑路陪小祖宗玩大冒险也算要紧的事？”江念宇凉凉道。

　　聂昀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那是关心则乱......”

　　江念宇说的是去年夏天的事，辩论队聚餐时聂昀昭接到霍霖的电话说在外面玩想让他过来，聂昀昭一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想也不想就扔下学生会一众跑去霍霖那儿接他回去。谁承想真相是霍霖跟着一伙年纪差不多的二代在会馆里租了个包厢玩，亲爸亲妈就坐在三桌开外。

　　“那如果我深夜十点把你叫去十公里开外，还害你跟系花的好事吹了呢？”

　　“我锤死你.....”聂昀昭脱口而出。

　　江念宇：“哦豁。”

　　聂昀昭不说话了。

　　当初聚餐时本来想介绍给聂昀昭的新闻系系花没一周就脱了单，据说就是被刺的。

　　“我跟小霖不一样。”好半天，聂昀昭才别别扭扭地说，“我们三四岁就认识了，住邻栋，我基本上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是我说，念宇，我的确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但你们真的不一样。”看到基友的脸色他还是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嘟囔道，“你不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们跟亲兄弟真的不差什么。”

　　“我听明珏说过，他家还有个同爸同妈的妹妹。”江念宇看着他。

　　“......”聂昀昭这次是彻底语塞了。

　　他从小就更喜欢霍霖，他说不清来由，但原因绝不是霍霖比霍霜讨人喜欢。

　　“你不会是喜欢小祖宗吧？”江念宇忽然道，“像我喜欢雪怡一样的喜欢。”

　　“没有！”聂昀昭否认得十分坚决，他钢铁直男的属性连沈乔这种老江湖都亲自盖过章了，当然不会有假。

　　“那小祖宗喜欢你吗？”

　　“不可能！”聂昀昭本能地否认，伸手掐了掐江念宇的腰，“小霖跟老骆不是一道的......警告你啊，再敢编排小霖我不会顾念室友情谊的。”

　　他话说得极快，像是自己也要掩饰那一瞬的迟疑，江念宇从床上坐起来，盯着聂昀昭的脸

　　然后他说：

　　“聂昀昭同学，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destination，是个Gay吧。”

　　，

　　第二天江念宇去学校实验室化验了从destination带回来的那杯酒，晚上聂昀昭带着化验单到霍家登门拜访，当然，为了霍霖的生命安全，聂昀昭把他留在了他家里。

　　霍家上下知道霍霖的事，集体炸了。

　　那杯酒里含有安眠药，幸好霍霖喝得不多又催吐及时，才没有什么影响。差不多同一时候，越成龙的父母领着儿子想登门道歉，可惜连霍家的门都没踏进来，就被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过了两天，聂梁告诉聂昀昭，越成龙被起诉了包括吸/毒在内的多项罪名，进去是板上钉钉的事。想到他私下打听过的越成龙的背景，聂昀昭忽然有些理解他爸为什么对跟霍家维持关系如此上心。

　　等估摸着家长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聂昀昭才把怂成一团的霍霖带回了家。出了这档事，家长是再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了，正在考虑是让他搬回来还是换个学校时，聂昀昭主动请缨过去看住他。

　　霍霖陪聂昀昭去收拾东西时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霍霖心中一紧，既想迫不及待问聂昀昭她的身份，又害怕自己贸然开口唐突。他下意识靠聂昀昭近了些，纠结了老久自己该怎么办，最后还是女孩子先笑盈盈地开口：“聂哥，这就是你弟弟？”

　　“是。”聂昀昭点了点头，把霍霖从背后拉了出来，“这是雪怡，你多努力，争取做人家的直系师弟。”

　　“那不是迟早的事吗？”苏雪怡笑靥如花，起身拉着霍霖坐到沙发上，“自我介绍下，北影08表演苏雪怡，江念宇是我男朋友。”

　　“宣誓主权够快的啊苏大美女，我还想逗逗小霖的。”聂昀昭也坐了下来，跟苏雪怡打趣道。

　　“聂大帅哥可别在这里欺负小弟弟。”苏雪怡跟霍霖靠得不远，霍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只是他从小见惯了各式大美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甚至苏雪怡修长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时都没什么反应，“那我提前透个底，聂主席在大学立志修行守身如玉，大二了多少系花前仆后继冲上来都无功而返，就看将来哪位姑娘可以把他追到手喽！”

　　“真的？”霍霖惊喜地抬起头，肉眼可见的兴奋，聂昀昭和苏雪怡对视一眼，而后聂昀昭一巴掌拍在霍霖肩膀上，笑骂道，“就这么盼着你哥孤独终老？小没良心。”

　　霍霖缩了缩肩膀。

　　，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搬家那天聂昀昭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散伙后骆云旌没有追随大部队离开，而是从酒架上抓了一瓶威士忌拍在茶几上，怪笑道：“来干一杯啊小美人。”

　　霍霖现在看酒就怂，本能地推却道：“我不喝......”

　　“我专门叫云旌留下来就是为了陪你练酒量，不跟信得过的人一起喝一次，你怎么知道你喝多少会醉？”聂昀昭从厨房绕过来，“啪”地一声开了酒给霍霖倒了一杯，“先含住，再慢慢咽下去，不会多难受。”

　　他话语中有着和往常不同的强势，霍霖心尖酥麻，仅有的一丝不乐意也烟消云散，他照着聂昀昭说得做了，却在入口时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慢点喝，喝的越急越容易醉。”聂昀昭给他抽了张纸巾，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等一会儿再喝。”

　　擦完嘴霍霖的酒劲也上来了，听聂昀昭说完就不住地点头，过了会儿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就侧过身子往聂昀昭身上靠，用下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这几年这样的亲密行为在霍霖的有意回避下已经很少有了，聂昀昭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意识到什么后才缓缓地松弛下去。

　　两分钟后，霍霖自觉时间已经够了，就把酒端起来咽了，这次他吸取教训，慢慢地把酒吞下去。等吞完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没呛着，立刻高高兴兴地摇着聂昀昭的胳膊：“昀昭哥哥，我这次喝得急吗？”

　　他漂亮的眼睛对着聂昀昭眨啊眨，看得旁边的骆云旌心都要化了。那边的聂昀昭却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急。”

　　霍霖立刻开心起来，撑起身子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他喝的是高浓度的威士忌，本身酒量又实在太差，喝了三杯已经不太行了。小美人醉后团成一团，跟只猫咪似的餍足又温软，骆云旌心里的的小怪兽兴奋得嗷嗷直叫，可惜看到一脸厉色的聂昀昭只好生生收敛了色心，最多就是嘴上调戏几句：“小美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喝酒这么不行？”

　　“我，我不好看。”霍霖醉醺醺的，右手握紧在茶几上重重一锤，“不许叫我小美人！”

　　......小美人说胡话的样子也可爱，就算旁边正杵着一个煞星，骆云旌还是没忍住往前面又凑了些：“哟，长得好看还不让人说了？”

　　“别人可以说，你不能说。”霍霖还认真了些，睁大眼睛拍了拍聂昀昭的大腿，“昀昭哥哥可以，你不可以。你和昀昭哥哥，不，不一样。”

　　“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可以，又为什么不一样。”骆云旌对霍霖越来越感兴趣了，酒壮人胆，他甚至大胆地想如果这小美人真是个弯的，聂昀昭又坚守钢铁直男人设不动摇，他是不是可以......

　　夜店小王子头一回跟个怀春少男一样心怦怦直跳，等着霍霖的回答，霍霖转了转眼睛，而后忽然大声喊出：“我喜欢他，不喜欢你。”

　　聂昀昭脸色霎时大变。

　　“你醉了，该睡觉了。”他深吸一口气，强硬地把霍霖拽起来想送他回房间，霍霖却坐在沙发上怎么也不肯走，眼泪汪汪地看着聂昀昭，“昀昭哥哥，我喜欢你，我去年知道的。”

　　心里仅有的侥幸也被打破了。聂昀昭保持着想拖霍霖起来的姿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念宇跟他说了霍霖可能是Gay后他就一直在惶恐，而现在这个情况是他最害怕的，他满脑子只想把霍霖带回房间睡觉，也许第二天霍霖醒了，一切还可以当是没有发生过。

　　骆云旌在旁边呼吸都不敢粗重，聂昀昭尽力平静心情，柔声道：“小霖，先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

　　“不！”霍霖异常固执，他抓紧聂昀昭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昀昭哥哥，你，你跟我说.......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喜欢。”骆云旌总算没有躺尸，上前送了把助攻，“他脸皮薄，不肯说，你先回去睡觉，等醒了他会说的。”

　　霍霖安静了很多，而后忽然咯咯笑起来，他仰起还带着泪的脸，像个孩子一样摇着聂昀昭的手：“昀昭哥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聂昀昭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他近乎是哀求地对霍霖说，“小霖，去睡觉，好不好。”

　　霍霖乖乖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昀昭哥哥，你不要逗我，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眼神竟然带着坚定与执拗，是聂昀昭从来没在霍霖眼睛里见到过的，他心中绷紧的弦忽然松开，软成了一滩水，说出口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艰涩：“我没有逗你。小霖，我喜欢你。”

　　“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

　　聂昀昭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骆云旌还坐在沙发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威士忌瓶。聂昀昭看到那瓶威士忌就气不打一处来，顾及到好不容易哄睡的霍霖又只有强行按捺怒火，坐下来压低声音道：“看你出的鬼主意！”

　　“我说灌纯威士忌的时候你也没有反对啊。”骆云旌嘀咕道，他碰了碰聂昀昭的手臂，“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小霖会断片。”聂昀昭头也不抬。

　　“断片这种事你怎么能确定？”骆云旌跟不上聂昀昭的逻辑。

　　聂昀昭不得不把话挑明白：“对，所以不管他明天有没有断片，我们都得说他断了片。”

　　“......”

　　骆云旌震惊地盯着聂昀昭，仿佛压根就不认识自己这位亲爱的好室友，他嘴里咿咿哦哦磕巴了许久，挤出一句话：“昀昭，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渣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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