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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偿所愿(十三)
绿皮火车停靠江城站时,老天爷刚闹过脾气,下了阵雨,剩余情绪要下不下地闷在云端,显得他老人家脸色很不好。
小岛在出口处等余舟,两人离开火车站后直奔墓园。
通往墓地的上山道笼着茫茫雾气,云杉针叶尖尖坠着一滴滴水珠,像伤心人的婆娑泪眼。
路道湿滑,父女俩一前一后缓缓而行。
小岛心不在焉,一脚踩到个泥巴坑,抬腿时,球鞋跟部两道面糊似的泥巴浆直往下坠,她甩了甩腿,闷声道:“讨厌,又下雨。”
余舟每年回江城祭奠方念总遇到湿哒哒的天气。
余舟看了眼天,倒很满足,“已经停了。”
小岛对余舟的容忍度表示无语,撇嘴道,“我妈忌日还没到,你怎么提前来了?”
余舟脚步一顿,“......来看看你们。”
小岛回头看了余舟一眼,自言自语道:“奇奇怪怪的。”
余舟看着小岛背影,默默地吸了口气,“那天我还来。”
小岛下意识缓了一口气,不过很快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
余舟看向小岛,欲语还休:“......就来看你们。”
很明显,余舟不愿多说。
一年来两次?多余了吧?你一有妇之夫,以为我妈还待见你呢?
小岛抬头瞅了眼天,冲余舟说:“爸,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妈都哭脸,你说她是不是嫌你烦?”
“胡说!”余舟瞪她。
小岛挤了挤鼻子。
“你怎么也挂着脸?”余舟又问,“不开心?”
“我不开心吗?”小岛立刻龇牙咧嘴,变出一副夸张的讨打表情。
余舟没说话。
他们小心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相处方式,只要小岛不说,余舟不敢多问。
“你别多想,我只是昨晚没睡好。”
“好。”
“真的只是没睡好。”
“好。”
“我什么都好!”
“好。”
......好个屁!
小岛气鼓鼓地扭过头,吭哧吭哧大步往前走。
余舟拎着不少布袋纸盒,都是从云州背来的热带水果和甜品点心,行李沉重,老先生不得不放缓脚步。
等到小岛回头,才发现余舟已被甩得老远。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狭窄山道中,那道海鸥灰色清瘦身影显得格外倔强。
他不似前来祭拜,更像赴约。
年复一年,雷打不动。
这样的背影让小岛既踏实又不安,心底不觉泛起一阵酸涩。
一方面,余舟坚持每年前来祭拜,对于小岛而言,是一种不言而明的抚慰。
他们一家三口阖家团圆,这一天胜过过年。
可另一方面,站在云姨的角度,她会怎么想?
都结婚了还雷打不动每年往江城跑,你前妻走二十多年了,忘不了吗?忘不了你跟我结什么婚!
渣男!
当小岛嵌入云姨的声线脑补出那声河东狮吼时,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此言实为杀鸡儆猴,云姨真正想骂的是渣男生的小渣女。
毕竟,小渣女那点龌龊的小心思既贪婪又自私——她恨不得渣男老父亲能将此渣渣行为坚持到天长地久!
小岛心底长嚎一声,云姨,我没脸见你。
余舟似是加快了速度,没多久便追到小岛,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冷吗?”
“不会,”小岛拢了拢敞开的外套,垂眸时余光刚好扫到台阶下方——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嘛,你这枝才开几年,怎么就“尘满面鬓如霜”了?昨晚也没睡好?这新鲜出炉黑眼圈配上比黄花菜还菜的憔悴面色,我妈瞧见还不得从坟头惊坐而起,要求“打假”?
小岛心一软,说道:“爸,其实你没必要每年都来的。云州太远了,坐这么长时间火车,不值当。”
“不远,以后我尝试坐高铁。”余舟笑了笑,又补充道,“不累。”
“我的意思是,反正妈妈挂天上呢,你在哪儿她都能瞧见,没必要拘泥于形式,对吧?”
余舟小心跨过一个水坑,抬头时刚好撞见小岛的眼,声音蓦地一沉,“可我也想看她。”
小岛没法接话了,本来这劝就劝得违心,既然余舟回答得如此坚定,她何必假惺惺苦言相劝?索性闭嘴,大步向前。
怎么回事,心里头有点痛快?
一高兴,脚步就轻快了几分,走走跳跳几阶楼梯后,小岛又转头道:“你每回都饿着肚子来看我妈,我妈肯定不高兴。”
余舟低头看向点心布袋:“时间长了口感不好。”
吃碗米粉三五分钟都等不及?
什么宝贝哪.......小岛剜了那布袋一眼,刚好瞧见余舟手中央被勒出的红印。
“分我一个拎?”小岛腾出一只手伸向余舟。
“你捧好花!”余舟急喊出声,目光紧张地盯住小岛另一只手中摇摇晃晃的牛皮纸袋。
那是他特意从云州带回的芭蕉花束。芭蕉花开时,味道会呈现出一种类似于香蕉的浓烈果香,方念并不喜欢,然而未开放时,闻起来却有一种含蓄的,特别的植物清香。余舟特意挑选出整座小院色泽最为鲜翠的芭蕉叶,将含苞待放的红褐色花蕊裹入其中,然后修剪成适宜环抱的形状,放入牛皮纸袋,底部灌水,浇入营养液,这样即使经过一夜颠簸,方念见到时仍能闻到那股独特的清新味道。
“切,就你讲究!”小岛嗤道,“我妈要还活着,早晚给你惯成废柴!巨婴!低能儿!”
余舟:......
“哈,云姨没变呆吧?”小岛笑了一声。
余舟倏地抬头,他没想到小岛会在这里主动提及云姨。
自从余舟成婚后,小岛再没回过云州小院,看上去就像她不愿和这位新任“后妈”产生任何瓜葛。
可矛盾的是,每回在云中楼碰面,小岛并不排斥颜暮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相爱相杀,互掐场面堪比现场版汤姆和杰瑞,丝毫没有半点要分清楚河汉界的意思。
只是近两年随着颜暮云退居幕后,来云中楼时间越来越少,两人见面次数变得屈指而数而已。
余舟抿起唇角,许是他太敏感了吧,正欲开口,小岛的声音慌乱响起:“我,我胡说的哈。”
余舟顿了顿,淡淡道:“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别!”小岛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余舟黯然垂眸。
他没有多想,小岛心中确有介怀。
小岛余光瞥见余舟表情,忍不住软道:“......我是说,等我有空,我会回去的。”
余舟默了一瞬说,“好。”
小岛匆匆背过身,山风萧瑟,骤然掠过云杉树丛,小岛纤薄的后背紧紧绷起,像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与余舟之间更深的交流。
余舟后脊无端由感到一阵春寒。
他不知道其他成年女儿与父亲之间是如何交流的,这些年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尤其近两年,有效沟通几乎趋近于零。
是因为女儿长大有心事了吗?可在他心里,小岛仍是那个坐他膝盖上闹着要他抱,要他陪看动画片的小女孩啊。
他捂都没捂热,怎么就变生分了呢?
是因为和暮云结婚这件事在她心里压根没过去?不至于,回云州是她主动提出的,暮云她也是接受的。
那还有什么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他们做回云州的决定时很仓促。余舟着急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回云州帮颜暮云,那小岛呢?她急什么?
云州并没有她非见不可的人,非做不可的事......
她在逃。
对,是这样的,正是从江城回到云州之后,小岛变得沉默起来,谁也不愿理,就像在躲什么。
傻姑娘啊,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怎么好的不学,净学我做蠢事......
想到这里,余舟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建设性提议,眉头不禁又拢起来。
小念啊,你若是在......
“嗡嗡”声响,小岛口袋发出持续震动。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手机,又倏地收回抱紧牛皮袋,余光警觉地瞄向余舟。
“接吧。”余舟笑道。
小岛顿时笑开颜,“放心,不会弄翻你的宝贝芭蕉。”
说着一只手臂环住花束,另一只手掏向口袋——果断掐断电话。
余舟露出疑惑表情,与此同时,小岛警觉的目光再次探来。
余舟立刻偏过头。
小岛目光收回,对着手机啪啪按了好一通,然后大声地说道:“好啦,我们走吧!”
余舟点头,余光里小岛嘴角扬着,笑得很甜,还有点傻,被盯了这么久竟毫无知觉。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女儿胖了点,纤薄的后背长了点肉,薄薄一层,顶多一两。
这让他感到开心,眉梢微微舒展开来。
“有什么高兴的事?”余舟努了努嘴,示向小岛口袋。
小岛唇线立刻抿直。
余舟眼睫一垂,不再追问。
小岛吁出一口气,好险,差点被发现。
小岛没跟余舟提起她和方南山在一起的事,准确地说,她没主动和任何人说过,当然那些不得而知的不算。
既不是偷情也不算□□,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恋爱,可小岛就是没打算公开。
她说不清为什么一想到公开就会慌,会怕,会愧疚,会自责,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这些她曾视为软弱的情绪如今竟毫不费力地操控她,迫使她主动避免与司妍和孙婆婆单独接触。
好在方南山并不介意,他坦诚地告诉小岛,如果北京的朋友主动问起,他会如实相告,至于江城的旧识——方南山抬眸问她,“我该怎么办?”
“当然要说你有女朋友了。”小岛回答同时攥紧拳头象征性宣誓主权。
“那别人好奇,问起是谁呢?”
小岛一时语噎,“就说......说是个仙女,盲盒体质,擅长变脸,”
脸字尾声消音瞬间,仙女面露凶光,拳头化作利爪,嘴角眦出尖牙,“再问,再问就吃了你!”
方南山大笑:“人有什么好吃,吃这个。”
小岛尚未反应过来,微张的小圆嘴就什么东西塞得严严实实,啧,味道醇厚浓郁鲜香,口感紧实不失滑嫩,小岛满嘴哈喇子直涎,好肥美的一只大鸡腿!
谁煲的呀?真能干!
哈,原来是我自己。
小岛小脸微红,美滋滋地在心底给这位俏厨娘点了个赞。
其实算起来,两人在一起之后相聚的机会并不多,方南山长期频繁随导师出差西南,走时说走就走,说回时却常常迟迟不归,去程归期皆无定数,且落脚点通常不是酒店宾馆,而是项目部地处荒郊野岭的集体宿舍,生活条件艰辛,毫无隐私,压根儿不适合探访。
所以小岛没法攻,只能守,像海边的渔女等情郎出海归来。
等待时,小岛煲汤。
余舟用来煮红豆沙的砂锅如今小岛常用来煮银耳百合红枣羹,新鲜莲子上市后,小岛会买回一捧煨花生排骨,或是炖猪心,有时搭配红枣桂圆,有时百合玉竹;天冷时,也会去菜场专挑肉质紧实的老鸽,放入天麻红枣枸杞,煲整整三小时。
炉火安静燃烧,蒸汽起雾般缓缓弥漫,汤羹在时间无声的流逝中变得浓厚黏稠。
然后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吱呀发出一声响,小岛从灶台前小板凳上一跃而起,而门口处那个风雨兼程的归人早已丢下行李,张开双臂。
亲吻与拥抱,让所有苦涩的等待变得甜蜜。
关火,用面碗盛汤。
盯着对面的人喝光整碗,才心满意足。
小岛开始明了余舟当年熬红豆沙的心情。
如果用煲一锅靓汤的时间作为单位计量人生,余舟每煮一次红豆沙,他的一格人生单位就会由灰白基色转向红褐色,发出一丝一丝思念的甜香。
在那些红褐色片段中,余舟感受到了幸福。
如同坐在同一只小板凳上,守着同一簇荦荦炉火的某位俏厨娘,沉浸在幸福的等待中,连空气闻起来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鸡汤甜香涌入口腔的瞬间,小岛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口,两只溜圆的眼瞪住方南山抗议:“这是专门给你补的!”
方南山捉住小岛手腕,毫不费劲地把鸡腿重新推入小岛口中,然后指向心脏位置,委屈道:“你那么瘦,给我补再多,这里都是裂开的,疼。”
小岛目瞪口呆,嘴角险些涎出两行二傻子口水。
......这大肥鸡腿不吃是不行了!
小岛张开嘴,一大口啃了下去。
方南山扯了张纸巾,擦向小岛唇角,忽地问道:“小岛,以后你想定居江城还是云州?”
“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南山往小岛身旁靠了靠,伸手揽住她,定声道:“毕业后,我准备工作。”
小岛缓缓坐直身体,抬眸看向方南山。
“我想早点结束这样奔波的日子,定居在一个地方,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每天早上一睁开眼能看见你。”
小岛松开被咬得只剩丁点儿肉筋的鸡腿架子,抹了抹嘴,“其实我也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
方南山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小岛扔开被啃成筷子似的鸡架,油油的手指点向方南山酒窝:“认清事实,你才是随的那个。”
方南山笑得更盛:“那你是......还是......?”
小岛凤目一挑,尾音一扬:“我是什么?你说?”
“是我从见第一面就喜欢的人,是我默默喜欢了八年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是......”
方南山咬住尾音,探身去追那张明明笑咧了嘴却非偏偏不肯给他看的脸,“......你不想听?”
小岛反手挠他一爪:“谁说的?”
方南山一把包住那只气势汹汹来袭的小手,团在手中反复揉搓,声音缱绻温柔:
“是我的太太,我孩子的妈,孙子的奶奶......”
“打住!”小岛一把捂住方南山的嘴,“再说下去我们成坟头并肩的两木牌了......”
方南山掰开小岛的手,笑道:“还有下辈子.....”
小岛用力憋住笑,睁大眼睛朝汤碗仔细瞧了两眼,睨向旁边的人:“我煮甜汤了?”
说着双手在方南山身上横竖左右乱摸,“让我想一想,我究竟碰到你哪个按键才开启的情话模式?上次是......”
“这里。”不等小岛反应,方南山飞快在小岛嘴上啄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收碗,嘴角忍不住上扬,“笨死了。”
小岛呆若木鸡,满脸通红,好半天手指摸向嘴唇,奇怪,同一个部位,我的怎么就成了电门?
桌面清理干净后,方南山去厨房洗碗,小岛立刻尾随其后,以抱抱熊的姿势紧紧贴住他的后背,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贴向他的心脏。
方南山:“这是做什么?”
小岛:“仙女补心。”
......
“还裂吗?”糯叽叽的声音从后方黏腻地响起。
小岛脸贴得太紧了,以至于她说话同时方南山几乎感到整个胸腔在同频共颤,那颗缝补过的心跳得厉害。
方南山压低声道:“别闹,洗碗呢。”
“你洗你的,我补我的。”
小岛拨浪鼓似的摇脑袋,柔嫩肌肤摩擦单薄春衫,一股热意瞬间从方南山额前耳后泛上来,他一时僵住,分不清滚烫的究竟是谁的体温。
他这一僵,闹事的仙女好似也反应了过来,身体一顿,再也不敢乱动了。
直到方南山过完最后一道清水,小岛从方南山膈肢窝下钻出脑袋,扬起脸问:“你后来再没去过云州吧?”
“嗯。”
“今年我妈忌日,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方南山停住手中洗刷动作,垂下眼眸,看向小岛。
“然后跟我爸一起回趟云州,”小岛声音小了些,“见一下云姨。”
方南山凝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所以我想......我们全家都得知道。”
方南山低头用鼻尖抵了抵小岛鼻尖,温声道:“好。”
所以呢,余舟的突然提前打了小岛一个措手不及,方南山尚远在川南,别说临时赶回,那鬼地方连信号都得跑上半天,小岛前日发送的信息,隔了一夜,方南山才找到信号匆忙回拨过来。
幸好余舟会再来,计划可以照旧,要不然,小岛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和方南山同时加塞进余舟和云姨的那个家。
她自己都没回过呢......
山顶雾气湿重,来到方念墓前时,余舟衣衫微湿。
墓碑正前方静置着一束干花,虽然花瓣已枯成黄褐色,被雨水几乎冲去大半,但凭粗大的枝叶形状仍可辨认出那是一束马蹄莲。
司妍来过。
“干妈回来了?她不是和外婆在云州吗?”小岛奇道。
余舟语气一转,“你不知道?”
“你知道?”小岛瞪大眼睛。
“回江城前,她带孙老师去云中楼吃了菠萝包。”余舟边说边半跪着将纸袋中的各式甜饼,杏仁酥花生酥,新鲜的杨桃莲雾释迦一应摆出,“你干妈说云州气候宜居,她的湿疹自来云州后再没犯过,孙老师膝盖的风湿痛也有所好转,所以正考虑在云州买房子,问我房市行情。”
小岛憋住笑:“......真会挑人。”
山林空旷,余舟好似没听见,只继续道,“我说,云州有很多度假别墅,不常住的话,租一套也方便的。她说,以后清晨总要结婚,他既然喜欢云州,大概率会定居这里,买一套有备无患。”
当妈的就是操心,小岛笑道:“许清晨能同意吗?”
“同意什么?”余舟忽然侧目,“买房?还是定居云州?”
小岛目光一颤,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有......什么区别?”
“清晨要是不同意,司妍也做不了他的主。”余舟笑笑,收回意味不明的目光,淡声道,“我只是问问,做父母的想得多而已。”
眼见余舟没有追问,小岛松了口气,“你们这些大人啊,净瞎操心。”
“做父母哪有不操心的?年纪越大,越爱烦神,孙老师这把年纪了,不也放心不下方南山......”
“她们不是来吃菠萝包的。”小岛突然插嘴,警觉道,“什么事?”
余舟抿唇笑笑,后退半步,腾出空间,把祭品摆放的横平竖直,而后缓缓道,“一直没告诉你,当年拆迁协议签订之后,南山拒绝接受拆迁款,那笔钱最后进了你的账户。”
“什么?”小岛脱口而出。
“是孙老师,司妍,南山和我四人商量后的结果,”余舟平静地说,“因为只有你是聂校长的唯一血亲。”
小岛像被点成了木头人,一动不动。
“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到了婚配年龄,或许是被现在居高不降的房价震撼,或许是被司妍准备给清晨买房触动,听得出来,孙老师非常担心南山。”
“所以,”小岛嘴唇微张,轻声问,“是为了南山?”
“我告诉孙老师,第一,那笔钱没人动过,我早告诉过南山,这是聂校长留给他的,并不属于小岛,等有一天他想明白之后,随时可以拿回。第二,江城的房子一直没有出售,是因为我已经签写了赠予协议,那套房子是留给南山的。”
浓浓雾气里,不知什么鸟聒噪地叫个不停。
小岛心烦意乱,喃喃道:“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会动那笔钱吗?”
“不会。”
“舍不得把房子给南山?”
“不会!”
“那为什么要告诉你,徒增负担?”余舟笑了笑,起身走向方念,“云州的房子是留给你的,我没有偏心。”
小岛擤了擤鼻子,一脸感动地看向余舟萧条的背影:“那你住哪儿?我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你一大把年纪,还上门入赘......”
“听听,你的好女儿说的话,”余舟拍了拍方念墓碑,语气好似告状,“怪我,怕我忘了你呢。”
“我可没有,”小岛连忙摆手,“再说,这都二十多年了,我妈投胎转世,现在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你别总来叨扰她。”
“谈恋爱的好年纪,是啊......”
余舟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心底无声地喟叹:小念,我太没用了,女儿什么也不肯跟我讲。虽然她认司妍做干妈,可感情的事,涉及到清晨,我想,小岛是不会和她聊起的。她小时候,我看着她,觉得她小小一个人,就像一座孤岛,后来回到江城,她交到许多朋友,心也好像打开了一条通道,偶尔我们能聊上几句,回到云州后,那条通道就再没打开过,她的心越闭越紧,小念啊,你说小岛会不会生病......?
小岛看着余舟默然静立的背影,想说的话翻滚至喉间,始终说不出口。
杳杳雾气中,余舟的声音轻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如果有的话不方便跟爸爸说,你就跟妈妈聊一聊,她在天上听得见,知道吗?”
小岛没出声,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她知道,这到了余舟的极限。
她缓步上前,伸手掸去余舟双肩几不可见的碎雨,温声道:“都湿了,容易受凉。”
余舟缓过头,拍了拍小岛的手,他很想说,有空多回家看看,爸爸很想你,然而话到嘴边,唇角怎么也撕不开一道缝,只是艰难地弯了弯。
“对了,爸,”小岛忽地说道,“那笔钱我来跟南山说,我让他收。”
余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倔得很,这些年我提过几次,他的态度始终没变过。”
“没事,”小岛声音格外自信,“我让他收,他不敢不收。”
余舟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是说,此一时彼一时,他马上毕业了,一入社会就知道柴米油盐贵,谁会跟钱过不去啊?他不用买房?不用结婚吗?”
余舟半信半疑,“也是......”
小岛悄悄吐出一口气,只听余舟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说过段时间要来云州看我......”
什么!我找了半天借口连家门都没摸进,你都登堂入室了!
好一只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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