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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痴待君归
即将入冬时节,内务府已拨下王府的过冬之物——一些棉花锦缎皮革保暖之物,最重要的是煤炭,有上等银霜炭,中等银霜炭和普通柴炭,共十多车,浩浩荡荡运进府中。我打算派小厮为桐叶观送一车银霜炭去,谁知小厮却说使不得。因此事每年皆是玄清料理,所以我并不知情。
小厮解释说,太妃说了——自己已是出家人,若吃穿用度,还和从前宫里一般,便不符合她的身份了。而且,宫里人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会笑她出了家还贪恋红尘富贵,六根不净。
话虽如此,然真正又有谁会关注一个前朝出家的太妃呢?终是太妃自己安守本分罢了。玄清亦不忍拂逆母亲的意思,因此每年送往桐叶观的只是市井中的普通柴炭。
于是,我也按着往年的规矩,往桐叶观送了一车普通柴炭。同样质量的柴炭也往甄嬛的凌云峰禅院送了一车。因听流朱说甄嬛曾抱怨甘露寺的黑炭,不知此次她见了我送的炭会怎么想——怎么想终是她的事了。从我这里,不希望她的尼姑生活过于安逸享受。一来不合规矩,二来,她将来即便再嫁,亦不可能嫁入王室,她该学着由奢入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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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收到玄清的信时,已是除夕了。信中说家中之事有我料理,他自然放心。他在上京也接到了洛子佩的书信,已然知晓了他和玉姚成婚之事。
提及采蘋,清的语气有些遗憾——他所结识的人中,虽大多是年轻有为之士,但正因为是年轻有为之士,所有都成家立业甚早。虽然也有尚无婚配者,却出身寒微,不懂诗书。只怕不合采蘋的心意。
至于甄衍,岭南已有消息传回——清的督军故友很是热情,而且误会了清的意思。清是真的请他观察甄珩人品,再斟酌是否提拔此人。可督军以为清只是不好意思徇私的客气之语。
他竟是亲自调查此事,闻说甄珩被遣到某处矿山服役,便亲自到矿山跑了一趟,他见到甄珩时,其人正身戴镣铐,搬石劳作。因病虚弱跌倒,被监工恶骂了两句,一时不服,还遭了鞭刑殴打,没几下便昏了过去。
督军从监工的鞭下救了甄珩,带回府中。甄珩在督军府上浆养了有一个月之久,才恢复了身体。绝处逢生,令甄珩心生感激,亦在督军面前展露文韬武略,督军大为赞赏,现决定表奏朝廷,任用甄珩为将。
信的末尾提到塞外之地因下了几场雪,而天气严寒。又叫我放心,待他手头事情处理完了,自然就会回来。
与我书信的连篇累牍相比,清的信是简短的。我抚着信笺上的每一个字,几乎无语凝噎了——清,你究竟还在做什么啊?为何至今还不归来?皇上不过派你考查民情而已,竟要考查那么久么?
然而清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吧。我实有些后悔,上次写信时,竟忘了为他做一件棉衣。现在北地苦寒,他身上可有衣穿?饭菜可都是可口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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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奥城除夕的宴会,我铁了心没有去,尽管太后玄凌一力相邀——只推说不小心感了风寒。此时的心中,竟有些猜疑怨恨玄凌,这种猜忌怨恨其实很久就有了,只是我误以为它会随着玄清的早早归来而消逝无痕。没有想到,玄清竟是至今不归。——究竟,是不是玄凌故意要挟玄清,让他留在北地?不然的话,玄清为何还不回来?
眼见我夫妻两地分离,饱受相思之苦,玄凌如今甚是欢喜罢!我再不要他这个哥哥!
除夕的夜晚,便是这样一面怨恨着,一面挑灯为玄清做一件棉衣,几番泪湿衣裳,几番刺破了手指。次日天明,衣裳做完了,竟也真的病倒了。
昏睡了一觉,醒来时,惊愕的发现李长站在床头,连忙要坐起来,却因动作急迫,而有些头晕眼花。采蘋在旁,连忙扶着我坐好。采兰去倒了茶水,回来端给我。
“玉妃娘娘您慢着。”李长连忙道,听他口气,甚是担忧。
我喝了口茶,润润喉咙,这才看向一旁,四个侍女都在床边侍立着,不禁责她们道:“李长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们怎么也不知道看茶让座?”
采兰撅嘴道:“早就让了,李长公公偏不肯坐!还说娘娘面前,哪有奴才的座……”
采薇道:“奴婢们也让茶了,李长公公说不渴!”“就是嘛!……”
她四个都振振有词,我忍不住有些发笑,向李长道:“公公到底是皇兄身边的人,方才也站了半日了,就坐下说话吧。本妃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
“是,那多谢玉妃娘娘了!”李长笑容可掬的谢了座。
“公公不在皇兄身边伺候,怎么有空到王府来?”我诧异道。
“嗨哟!还不是皇上担心玉妃娘娘么?昨晚一听说娘娘病了,急的除夕晚上都没过好。命我一早就带着医官来给娘娘看脉。”
“呃?”我吃惊不已,讷讷道:“真是有劳皇兄挂念了,臣妹感激不尽。”
李长又笑道:“不过方才医官给娘娘把了脉,发现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过度忧思劳累了。只要放宽心思,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我感觉面上有些微微发烫,垂下了眼睫道:“那就烦请公公回去,告诉皇兄一切放心,臣妹无恙吧。”
“哟,这么长时间不见,奴才大老远的来,玉妃娘娘这就赶着奴才回去了?”李长有些好笑道。
我愈发脸红,勉强笑道:“反正皇兄身边不缺人伺候,公公要多坐一刻,也不妨事。”说着话,忽然意识到屋外有清脆悦耳的莺啼之声,不禁纳闷不已——哪来的鸟儿呢?
李长看到了我的表情,忙笑道:“对了,竟顾了说话,忘了皇上给娘娘的赏赐了。”他说着击了两下掌,随着掌声,有两个小太监捧着物品走进来。无非一些金玉宝贝罢了,我早看的俗腻了。却还有个白金的鸟架子,架上跳跃着一只羽毛鲜亮,活泼可爱的黄莺。原来方才是它在叫。
我好不诧异:“公公,皇兄怎么送我一只黄莺?”
“怎么,娘娘不喜欢?”
“怎会?”我连忙否认,“只是,皇兄妃子众多,这样好的鸟儿,何不赏了心爱妃子,却舍得给我?”
“这才说明皇上心疼玉妃娘娘这个妹妹啊!”李长笑逐颜开道,“您别说,皇上要把这鸟儿给您,胡德仪可跟皇上发了一顿小脾气呢。”
“胡德仪?”我有些发愣,从前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呀!——您没听过胡德仪么?前两个月才进宫。是当朝晋康翁主的女儿,表字蕴蓉——还是皇上的表妹呢。”
“哦……”我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
“说起来这胡德仪可是个天生贵主,生下来右手就握着拳头,谁也掰不开。有世外高人给德仪算命,说只有遇到天命之主,才能展开此手。那日德仪进宫赴宴,与皇上在御花园相遇,皇上只用手轻轻一抚,德仪的手便舒展开了,手心竟握着一枚刻着东方发明神鸟的美玉。皇上一时龙颜大悦,亲口加封了德仪。”
原来如此。这样的消息对我来说,多少有些震惊——想来后宫又将不太平了,如果胡德仪天生贵主,那皇后算什么?她们之间必定会为争夺后宫最高权位,有一场明争暗斗,乃至殊死之搏了。皇后一定没想到,死了华妃,走了甄嬛,竟又来了个胡蕴蓉。
“皇上最近正宠着胡德仪。还有其他几位小主,刚进宫一年半载,也都是没过热乎气的时候。这几个月皇上一直流连后宫,实在是无心外事。”李长徐徐的说道。
听李长说了这么多,我终于听出了点意思,只是默默垂首,并不回应。室内沉默了气氛,那黄莺却不管不顾,只顾自己叫的欢腾,不禁蹙眉瞧它一眼。
采蘋甚是细心,忙道:“这黄莺也太闹了,奴婢先把它拿出去。”说着,拎起鸟架,转身出了屋子。
李长又道,“皇上派奴才来,还想告诉娘娘,皇上心里虽有娘娘这个妹妹,但终有顾不上的时候,还请娘娘自己学会开解。比方说,没事儿看看花儿,逗逗鸟,不都能消烦解忧么?”
“是。皇兄的心意,臣妹已然心领,感激不尽。还请公公代为传达。”我尽量平和道。
“是,奴才一定代娘娘转达。叨扰了娘娘半日,奴才也该告退了。”李长说着,站起身来。
“采苹采薇,替我送送公公!”我吩咐道。
“是!”
……
在床上呆呆怔了片刻,耳听得挂在外面廊檐下的黄莺还是叫的的欢腾,心中好不烦恼,于是披衣下床,采蘋采兰立刻上前相扶。走在廊檐下,抬头望望白金鸟架上的莺儿,它仿佛那样开心,在架子上跳来跳去,但一条纤细嫩黄的腿上却栓了个锃亮的金锁链。为什么要这样锁着它?它本该有自己的自由。我向着鸟架伸出手去。
采兰急道:“王妃要做什么?”
我不答,只是扭开了鸟足上的锁簧。链子一下子从莺儿的腿上落下来,仿佛美人头上的金步摇,黄澄澄金光闪耀。莺儿却不肯去,只是歪着头好奇的看着我。
采蘋着急道:“皇上赏的鸟儿,王妃给放了。皇上知道了,岂不是要降罪娘娘?”
“王府有猫,黄莺不小心被猫吃了,本妃实在是无心之失。”我固执说着,猛地晃了下鸟架,莺儿这下受了惊,忒的扑棱开翅膀,飞跑了。
我轻舒了口气,转身回房歇着不提。又喝了些热水,觉得精神了许多,问采蘋采兰,我昨晚写的信,和做的衣裳,可都寄了出去。二人点头,说一早就遣人出去寄送了。
正说着话,只听采苹采薇回来了,边走边道:“大冷天的,咱还是把鸟儿放屋里吧。不然冻坏了!”“是啊。咦——鸟足上的链子怎么掉了?亏得这鸟驯熟了,不然飞跑了,可就麻烦了。”
哦?我诧异不已,回头之际,只见采苹采薇已笑吟吟走进来,采苹提着鸟架,走到我面前道:“王妃您瞧,链子掉了——亏得鸟儿没跑。”
我真有些张口结舌。采蘋忍俊笑道:“不是这鸟儿没跑,是跑了眨眼的功夫,就自己飞回来了!”
采薇诧异道:“王妃,您为何要放走它?这可是皇上赏的呀!”
采苹也诧异道:“王妃就算想放生,可现在也不是季节啊。数九隆冬,让它去哪觅食吃?”
我实在无言作答,只凝视着眼前的鸟儿,不似方才跳闹的欢腾,仿佛有些怯意,只歪头瞪着圆圆的眼珠瞧着我。
它不肯离去,自然是牵挂它的衣食。而我呢?这王府,于我也如一个精致的鸟笼,但对我并没有实质的牵绊束缚。是我自愿留下——只为等我心爱的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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