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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偿所愿(十二)
“情绪低落,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衰退,你这是缺锌!得补!”
发廊里,丁四美抓起一包每日坚果,撕开口,递给吧台对面的蓝辛,“听琦琦说,你现在属于编导,搞创作不用上台,对身材要求是不是没那么高了?回头让琦琦给你买些,你没事就嚼一把,这东西吃了不长肉。”
“去北京之后,就没上过台了。”蓝辛笑着接过,倒出一把坚果在手心,嚼起来。
“什么?”丁四美颤声问道,“你去北京......?”
“这很脆呢,什么坚果?味道真不错。”蓝辛笑吟吟地看着丁四美,手掌朝前伸了伸。
丁四美面无表情:“好吃你就多吃点。”
眼神却紧紧锁住蓝辛。
蓝辛知道这顿灵魂拷问是逃不过了,索性实话实说,“我辞了领舞邀请,陪了小斯一年。”
怎么会这样?丁四美错愕在原地。
当年蓝辛突然辞职,所有传闻都说那是人往高处走,能去全国顶尖的剧团做首席舞者,谁稀罕做一个中学舞蹈老师?
没想到领舞她不做,转头干了一年家庭妇女?
那双手......会淘米么?做的饭能吃么?
丁四美凝住蓝辛,喃喃叹道:“你......怎么舍得?”
“其实没那么难。”蓝辛微笑道,“如果这个机会出现在其他时间,我的确很难拒绝,可当时是小斯最关键时期,我不需要做任何选择,他是最重要的。”
丁四美恍然:“我说高主任怎么肯同意——你舍弃了自己。”
蓝辛淡笑:“谈不上,我没那么伟大。”
“那段时间很难熬吧?”
蓝辛低低嗯了一声。
陪读的日子枯燥沉闷,就像水坝下游看不到尽头的黑土地。孩子放学归家那一刻,上游大坝开闸放水,土地被淹没,时间被侵占,妈妈切菜做饭,洗衣拖地,整理家务还得兼顾孩子善变的心情,忙得像陀螺没有一刻空闲。而那之后,作为妈妈的母体身份如潮水褪去,从本体中短暂剥离,彼时独立个体完全暴露,面对自己,半夜两点清冷的月光比酷暑正午的烈日更加炙热,能将人心煎烤得四分五裂。
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蓝辛反复地问自己,可惜吗?值得吗?
然而舍弃从来不是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蓝辛只知道她付出的代价是:我愿意。
蓝辛扬起脸,“我运气不错,一年半后,原剧团编舞举家移民,职位空缺,团长再次找到我。”
她笑起来,眼神里是满足与幸运:“是我想做的事。”
丁四美凝住蓝辛,目光里含着柔软的怜惜,说的容易,她如今这一脸风轻云淡更像是将当年痛苦埋葬,浇灌时光后新生而出的一段抚慰。
人岁数也越长,越容易沉溺于年轻时犯过的错,要是没有这丁点抚慰,漫漫长夜,她孤身一人,能熬过来吗?
丁四美不知道答案,她不觉想起了琦琦,以前她迫切地希望这祸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做梦都梦见那皮猴身穿红衣胸挂大红花成了新科状元郎,可连续两年遭遇考研滑铁卢之后,丁四美的梦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说底色未变,可那漫天的鲜红却散发着一股血腥气味,梦里面琦琦不是抑郁从高楼坠落就是撞向迎面行驶的列车,无论哪一场梦境,她总是听见琦琦在哭:妈妈,我好累......
人生啊,最大的变量原来是时间。
“陪儿子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丁四美笑着总结道,“无憾了。”
蓝辛微笑的表情滞了一瞬,她点头,不管作为妈妈,还是舞者,她都已尽力而为,如今身为编舞,她有更长的路要走。
“这次回来是因为巡演?”
“嗯,说到底我是从江城走出去的畲族姑娘,《畲族情》这部歌舞剧全国都巡演过了,总该回到它的故乡,让为数不多的族人看一看。”
“巡演之后就走了吧?”
蓝辛默了默,修长的食指拈起最后一粒核桃仁缓缓放入嘴中。
她这一生大半数时间处于漂泊之中,剧团生活就像赶场一样,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马不停蹄地迁徙。何时出发,去向哪处目的地是需要时时铭记的,至于归程,与她而言,是想不起也求不出结果的未知数。
年少时出走大山,阿婆破旧的瓦房是她离开的第一个家;和高亮结婚生子再离婚,江城是她离开的第二个家;教学事故后变卖婚房再出走北京,那是她第三次离开家,至此之后,她无家可归。
不走,有地方回吗?
蓝辛用力咬住核桃,看上去就像一个沉重的点头。
丁四美看着她,声音不知不觉渗进几分苦涩:“说起来我们是同辈,可我眼里啊,你和琦琦小斯是一样的,都是外漂的崽,让人操心。”
蓝辛嗔道:“你占我便宜!”
丁四美继续道:““现在两小的回来了,总有一天会成家,你呀,要乏了,也回家吧。”
蓝辛眉心颤了一下。
“重新开个舞蹈学校,隔壁一直空着呢。”
蓝辛没答应,余光朝隔壁带了一眼,克制地飞速收回视线。
“说到回来,以前我同琦琦聊过这个话题,你似乎不大愿意她放弃北京?”
“咳,这不想开了嘛,”丁四美自嘲地笑道,“以前说你头头是道,什么华枝春满,天心地圆,轮到自己身上,竟看不透了。”
蓝辛嘴角噙着笑:“后来呢?”
“别提了,被小十七给骂醒了。”丁四美朝茶室方向努了努嘴。
蓝辛指向隔壁,不可置信道:“你说隔壁画室......是小十七?那个......小碎嘴?”
“可不?现在为人师表,小嘴能叭叭呢,一开口,满嘴大道理,厕纸都堵不上,”丁四美委屈巴巴地压低声音,“我都说不过她。”
蓝辛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个世上竟还有人能反给你灌鸡汤......”
丁四美瞪住她,一把夺过蓝辛手中半包坚果,“不给你吃了!”
“唉,”蓝辛忽地喊道,转头从包里抽出一包同款每日坚果,“咱俩坚果不一样!”
丁四美脑袋凑过去,手指向包装袋右下角,眼睛眯起来:“你的是纯萃坚果,我的是......铂萃坚果,哈?”
两人对视一眼,丁四美尾音一扬:“坚果还分等级?”
“哟,那我这个纯萃顶多算个妃,”蓝辛手指向包装底部,“正宫娘娘必须是亲妈,铂萃。”
“切,什么铂萃,我在她心里——是纳粹!”
两人笑做一团,蓝辛撕开包装袋,将整包坚果一起倒了出来。
丁四美扒拉两下,“你的没有果干。”
“但我有开心果哟。”蓝辛笑得嘚瑟,好像占了多大便宜。
“这皮猴子居然搞区别对待。”
“你看你,又错怪琦琦!”蓝辛耐心解释道,“你眼睛不好,自然要多吃蓝莓蔓越莓这些富含花青素的果干,保护视力嘛。至于我,你刚刚也诊断过啦,缺锌,所以琦琦才会给我买含锌量高的坚果。”
“缺什么补什么是吧,”丁四美哈了一声,“那我应该多给她吃点猪脑。”
“你是不是亲妈?”蓝辛忍不住捂嘴笑道,“琦琦多好呀,做事周到,比我家那个浑球不知贴心多少倍。”
“嗐,没闹心就不错了。你不知道她前段时间黏在家里,就像条赖皮虫,那屁股钉在床板上,我撬都撬不开......”丁四美习惯性地贬起自家小母猴,说着说着神经突然触动了一下,她这是在跟女儿未来婆婆对话呢,可不能把闺女那点老底全抖出来,对了,得长她志气,于是斜塌的肩有板有眼地支棱起来,紧绷的眉头僵硬地往上挑了一道,“咳,不过孝敬长辈这方面琦琦确实做得还行......”
到底相识多年,丁四美微妙的表情变化一五一十全落进蓝辛眼中,她强忍住笑,绷紧脸端坐道,“亲家母,我对我家这个准儿媳可是打一百分的,你在我面前不能说她坏话,不然我要跟你翻脸的。”
恶婆婆的气势瞬间冲破丁四美临时筑起的心理防线,她攀住蓝辛肩头,几乎笑出泪来:“别喊我亲家母,听得我脑壳疼。”
“别说你脑壳疼,我听了都吓一跳,好像一下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婆,腿脚都不利索了,还撑着根拐棍满院追小孙子跑。”蓝辛捂住心口,摇头笑叹。
丁四美故意挫她兴致,“也有可能是孙女。”
蓝辛高兴地直拍桌面:“姑娘更好,要是琦琦生个姑娘,我亲自教她跳舞,你同意吗?”
“那我能说不?琦琦小时候要是跟你学跳舞,也不至于现在天天驼背像个小老太。”到底是亲生的,说三句不损一句,丁四美嘴巴发痒。
蓝辛拍拍胸脯:“现在学也来得及,等我回江城,我来替你完成这个遗憾。”
丁四美抬眸凝住她:“什么时候回来?”
蓝辛愣住了,火车一跑起来竟没个边,她僵硬地抬起头,视线转向吊顶电视。
丁四美忽然反应过来,飞快地看了眼时钟,按下遥控器开关,“呀,差点忘了,这都开始了,哪个台?”
“不知道哪个台直播,我只会手机操作,”蓝辛调开手机视频端,问道,“能投屏吗?”
“能,我来调,”丁四美拉开抽屉找出另一个遥控器,“还是小斯帮我弄的呢,我们家那个老东西,调了半天也没用。”
“嗬,给你做饭时,‘我们家那个可会弄吃的了’,一调电视机,我就歇菜,老了,不中用了,是吧?”
门帘掀开,一道醋翻天的酸气混着冷风涌了进来,独属于司平的铜锣大嗓门热乎乎地响起,“好久不见啊,蓝老师。”
“好久不见。”蓝辛笑着应和,自从舞蹈教室关闭之后,她再没见过司平,这会儿看着竟有几分生疏,“我记得你以前......不戴......,这是?”
司平食指抵住眼镜下框,往上托了下,嘿嘿笑道:“我这老花镜好看吧,闺女买的。”
“好看,”蓝辛夸道,“你闺女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不止贴心,嘴还甜呢,夸我戴上后像那个家喻户晓老少皆知的大明星——”司平眉毛一扬,美滋滋地吐出两个字,“德华。”
蓝辛眨眨眼,心想这闺女不是猪油蒙了心就是纯粹眼瞎,她琢磨了下,大概率是后者,不然怎么会看中她生的那团肉球呢。
这时只听丁四美呵呵一声,“可不?《西游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风靡全国上下五千年呢。”
“马德华啊?”蓝辛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喷笑出声。
司平卡在原地,气得眼珠骨碌碌直转,恨不得当场撕了他闺女那张小甜嘴。
一阵冷风灌进,蓝辛轻咳一声,丁四美立刻提高嗓门,“你杵门口做什么?不进来就赶紧出去,把门带上!”
司平立刻回头招呼道,“喊我们进去呢。”
还有人?丁四美朝后探去,蓝辛却好像知道来人是谁似的,把包拎到一旁。
一个和高斯同款身材的圆柱体出现在司平身后,只不过来人更矮更胖,如果对准高斯脑袋来一榔头,估计能锤出这么个体型......啊,丁四美反应过来,忙称呼道,“高,高主任......”
“是高副校长。”司平赶紧纠正。
据说原本那个副字可以去掉,无奈谭睿死活不愿走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死皮赖脸硬要奋斗在教育第一线,就这么和领导们僵持了好长时间,最后成功赖在校长这个萝卜坑里,掐断了高亮同志扶摇直上的青云路。
至于高亮在意不在意,有好事之人上前挑拨,可不管那些人说什么,都被高副校长一张板脸电蚊拍似的扇了回去。面对挑唆,高副校长沉默不语,然而学校大门口,碰见上学迟到的,不守纪律的余小岛之流,高副校长立刻开大嗓门炮轰,那气势,势必要让小兔崽子们知道谁才是江中说了算的人——除了谭校。
“称呼而已,”高亮客气笑道,“自己人,无妨。”
目光却往蓝辛方向直探。
司平拐弯钻进吧台内侧,手示意向蓝辛身旁空位:“高校长,坐。”
蓝辛朝高亮颌首笑笑,客气地腾出三十厘米社交距离,高亮嘴角笑意凝了一瞬。
丁四美和司平对视一眼,俱当没看见,而蓝辛完全没注意到前夫的微表情,她盯住电视屏幕,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投屏已连接上,可电视里光看见一个主持人模样的男人在舞台中心呱啦呱啦地说话,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司平抓起遥控器摆弄了一通,没有反应。
丁四美急道,“你行不行啊?”
蓝辛赶紧递上另一个遥控器,“试试这个。”
司平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退出投屏,重新连接HDMI,激动的音乐声立刻响起来。
司平放下遥控器,大老爷似的翘起二郎腿:“我什么时候不行?!”
“这还得意上了?”丁四美哼笑一声,“要不是小斯教你,你鼓捣半天,那电视还不是个哑巴?”
“小斯调试的时候你也在场,不也专门教你了?你怎么不会?这玩意今天怎么还哑?”
“我要什么都会,留你作什么用?放墙角当花瓶?还是当摆设?”
“嗬,听你这意思我不能当花瓶了?我不养眼?不好看?”
“越老皮越厚,真不要脸了。”丁四美歪头哼了一声。
“丁四美,年轻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嫌我老了丑了是吧?”
丁四美遥手一指,“喏,那边有八块镜子,要不您随便挑一块问问,魔镜魔镜我丑吗?你看哪面会摇头。”
司平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我管它哪面摇头,反正没哪面会点头。”
丁四美:......
面对两夫妻拌嘴,蓝辛习惯了,视若无睹,而高副校长坐在战场中央,虽未说一句话,内心却早已架起狙击枪,将初次见面的准亲家射成了一对莲蓬头。
许是感觉到狙击手目光的寒意,丁四美冷不防踩住刹车,语气一转,“我说你们俩怎么碰到一块了?”
司平仍沉浸在拌嘴氛围中,气冲冲道:“谁跟你说我们是碰到?”
高亮克制地保持着礼貌微笑。
丁四美瞅向高副校长荒凉而贫瘠的脑袋,愈发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碰到,那您......也没有来我这里的需求啊。
“我约高校长的。”司平咳了一声。
高亮微微颔首,“对。”
你约他做什么?不会是......俩孩子要谈婚论嫁了?天!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丁四美急得满脑子胡思乱想,目光一转,落到专心看颁奖典礼的蓝辛身上,蓝辛,她不会也不是突然到访吧?
电视机里颁奖典礼进行到颁发“最佳造型设计奖”环节,伴随着热烈掌声,一个声音小心响起,“小斯......常来这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大嗓门?高大哼唧吧。
或许生性敏感,丁四美从那谨慎克制的语气中竟听出了几分羡慕与感伤。
听琦琦说,自从高斯坚持考美院之后,他与高亮原本并不亲近的父子关系如同两艘航向相悖的船只,渐行渐远。高斯读大学期间,两人几乎没有视频通话,微信聊天记录重复最多一句话是“钱打过去了,查收”。
习惯以黑脸示人的教导主任高亮并不擅长表达父爱,就算是换季时节偶尔伤春悲思念兴起,到顶也只能做到转发几条酸不拉几的老年人人生感悟给他那不听话的叛逆儿子,没成想,逆子压根儿没点开过一条老父亲互联网嘴替,“光看那标题,就知道老高要放什么屁!”
后来高爷爷去世,两父子因为毕业去向问题再次爆发争吵,一怒之下高亮断了供,而高斯索性断了和老高联系。两人聊天记录空白了整整两年,直到这次高斯回江城。
丁四美清了下嗓子,“除了剪发,他不常来。”
“哦......”高亮怔怔应了声,好像心里梗着的什么东西吐了出来。
然而没等丁四美松口气,司平大喇喇地说了起来:“家里倒是常去蹭饭,这孩子不吃辣,就好一口我做的红烧肉。那种肥肉相间三层的漂亮五花,得一大早去菜场挑,迟了就给人选走了,切成大方快,外皮煎得焦脆,啧,这小子一次能吃大半盆呢。虽然费点口粮,但别说啊,我就喜欢他来我们家吃饭,食欲那个好哦,我看着都能多吃一碗......”
司平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像洪水泄流,一般人没本事堵不住,幸好亲老婆用力咳嗽两声,他才猛然惊起,这一抬头,发现对面那对散了伙的夫妻不约而同挂起了脸,那色谁也不比谁好看。
一时间,空气冷得比西伯利亚还冻人,司平灰溜溜地朝老婆看去,完蛋,我捅娄子了。
丁四美剜他一眼:看把你能的!
“小斯找到琦琦,是他的福气。”一直沉默看电视的蓝辛忽然说道。
“你这话说的......”
丁四美话没说完,高亮忽地出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回食堂做红烧肉,他都能多吃两碗米饭。”
“是吧,说明这小子......专一,坚持,一般成功人士都这样.....哈哈。”司平尴尬地附和。
丁四美:......这跟坚持有屁关系。
“我要是会做饭,或许,他能常回家看看。”高亮垂下眼眸,暗自叹了一声,那叹息里饱含着一个孤苦老人浓浓的思念,不觉让司平虎躯一震,高主任升官后,改走文艺路线了?
丁四美侧眼看去,“教导主任”的光环无声无息消失了,她目光所及只见一张侧影,背微弓着,头低垂着,脸上爬满了浸染岁月风霜的褶皱,头上白发苍......哦,他没有头发,胳膊肘费劲地撑住满是肉的脑袋,看得出,为了撑起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生活,这位老人一定非常艰难。
这时,见不得冷场的司平哈哈笑了一声:“老高,一起来我们家吃啊,添双筷子的事,人多热闹。”
丁四美面无表情得看向司平:不会说话,就闭嘴。
高亮闻言愣了一会,是他表达有误吗?怎么会有人给出这种回答?放语文考试里,得判零分,偏题!
“高亮,你和儿子之间的问题从不在于你会不会做饭,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反思都没有?”蓝辛冷笑一声。
高亮震惊地转过视线,不敢相信蓝辛会在外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他像根炮仗一点就炸:“那以你几年和我们父子见不到一次面的熟悉程度看,我们父子之间的问题在哪?我需要反思什么?反思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没心没肺的逆子每月雷打不动寄生活费?为什么要掏心掏肺把一辈子人生经验全说给他听,生怕他走错路走弯路,结果被当成耳边风?还有我为什么要忙前忙后帮他求人托关系找工作,然后换回一句‘你吃饱了撑的?’我养他十几年,得到了什么?”高亮激动地一拳头锤向吧台,“我得到了一个三过家门不顾的好逆子!”
听到这里,司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分道扬镳,他和丁四美吵吵那叫拌嘴,而这两人真的是纯吵架,刀尖对准对方伤口狠戳那种。
老好人司平同志赶紧和起稀泥:“老高你别这么说,小斯多好一孩子,我们都很喜欢。而且你看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会儿孩子要登台领奖了呢。”
“哼,他领奖,他要是能拿奖,我喊他爸爸。你以为拿奖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一个毛头小子才画了几年画,就敢做梦拿全国大奖?要不是你今天约我,我连电视都不会打开!”
“高亮,你看过小斯的画吗?”蓝辛语调一扬,不等回答直接说道,“你没有!你没看过一眼!”
“就像你当年不屑我跳舞一样,舞蹈,美术在你眼里是奇淫技巧,是歪门邪道,入不了你的眼,你想方设法让我改行,让儿子改志愿,说到底,你觉得我们给你丢人。”
“我没有!”高亮喝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过得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蓝辛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儿子为了在你面前证明自己有多努力?他没日没夜地画画,画到手抽筋发抖连笔都提不起,我带他去医院,查出指节变形,腕关节发炎,医生让他休息,他不肯,吃止疼药继续画。你以为小斯这些年很容易吗?要不是琦琦陪在他身边,我真怕他会......”蓝辛手抚住额头,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活该,自己选的路走断腿也给我走完!”
丁四美总算感受到了高大嗓门的实力,就真的......很大,头顶吊灯都被震得瑟瑟发抖。
蓝辛喘着气,好一会儿,声音软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儿子?”
我到底要怎样?高亮忽地感觉眼前白光一闪,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就在这时,电视里突然播报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高斯。
“是小斯!”蓝辛最先反应过来,“小斯得奖了!”
观众席传来雷鸣般掌声,高斯从人群中不慌不忙站起身,走向舞台。
“你看我们小斯这步伐走的,又稳重又威武,像个大将军,”司平笑得眉眼开花,激动地抓住丁四美的手,“唉,他得什么奖,你有没有听见?”
“没啊,你听见没?”丁四美问向蓝辛。
蓝辛气得朝高亮一瞪,忿忿道:“忙着跟我孙子吵架,没听见。”
司平爆笑出声。
高主任的表情最为精彩,最先吵架怒气没散去,听闻儿子染病,又气又急又心疼,再听见儿子获奖,悲伤的心情过山车般变得激动狂喜,随即又陷入悔恨,为什么要吵架,好了,儿子拿什么奖都不知道,最后听见蓝辛喊他孙子,一时羞愧俱加,短短一瞬间,人生百味给他几乎尝了个遍。
“后面有字幕——解码中国最佳民族故事奖,”司平指向电视,“这是个什么奖?”
丁四美:“不知道。”
高亮:“别问我。”
众人齐刷刷看向蓝辛,蓝辛抬抬下巴,“听小斯说。”
“获奖感言!”丁四美赶紧掏出手机,对准电视机,手指拨弄调整焦距,“我要拍照留念。”
司平瞪她:“你傻啊,这拍的多模糊,用手机截屏。”
丁四美手机递过去,“我不会。”
司平:“又不会了?”
......
“你们俩先安静会儿,等回放时慢慢截,咱们先听小斯说。”高主任本体终于忍不住蹦了出来。
屏幕里,高斯对准话筒清了下嗓子,电视外,四个大人俱是一紧张。
“非常荣幸《畲梦一生》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肯定,说实话,我不是特别激动。”
高亮眉头一挑:这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
“其实两年前我也坐那儿,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当时傻傻地以为自己会获奖,很激动。”
丁四美和司平同时笑了。
“激动地把激动用完了。”
台下观众同时喷笑出声。
“所以现在只剩下感谢。”高斯哽了一下,“我非常感谢我的妈妈,也就是《畲梦一生》女主角原型。她是一名舞者,教会了我永远不要轻言放弃。可是在最关键时刻,她却为了我,放弃了舞蹈。我想对她说,继续跳下去吧,跳到多老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丁四美抽了张纸巾递给蓝辛,蓝辛激动地手直颤,连纸都抓不住,最后还是丁四美帮她擦干了眼角。
“我还想感谢我的女朋友,在我最艰难的阶段,陪伴我,鼓励我,支持我。我想对她说,琦琦,嫁给我吧?”
“哐啷”一声,鑫鸿大厦四楼西侧卫生间隔档里传来剧烈一声响,同时一道凄厉女声划破大厦沉闷的上空。
集团内部群里一时间消息哔哔直响:
“有人从马桶上摔下来了!”
“马桶翻了!”
“水溅了一地!”
“好臭!”
......
而始作俑者准新娘司琦琦正躲在楼梯拐角激动地和高斯通电话,“胖胖,我太为你高兴了,高兴地我把马桶踩翻了......”
“你拿了多少奖金?够不够赔一只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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