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祸孽

　　2008年高考前夕，清华附中已经基本放弃要聂昀昭冲击状元的念头：尽管他的成绩仍然在年级上独占鳌头，但与高一高二时的遥遥领先已经无法相比，老师虽然清楚这多少有他花大量精力去辅导初三那位小祖宗的原因，也曾经试图找聂昀昭的家长反映，但聂梁既然对此不以为意，老师也无话可说，只得催眠自己就当聂昀昭考竞赛的后遗症。

　　等霍霖进了中考考场，聂昀昭和霍明珏的高考成绩也双双问世，两人分获北京市理科第十七和文科第六，进清华是板上钉钉。中考结束后霍霖就被沈乔派人接到意大利看他拍戏，既然已经确定了要走艺体，那再好的艺体班也没有剧组更能锻炼。

　　进了剧组霍霖差点没认出沈乔来，而沈乔给外甥的待遇也就是见个面打个招呼，余下根本当他不存在。霍霖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舅舅，沈乔的助理劝慰他别多想，沈乔拍戏时本来就六亲不认。

　　沈乔为人虽然不着调，专业能力却绝对过硬，他进的剧组自然要求也十分严苛，霍霖生平第一次对舅舅有了发自肺腑的敬意，并暗戳戳地对自己的演员之路有了一些怀疑。

　　等杀青后霍霖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那些绷得跟弓弦一样的剧组人员瞬间变得和蔼可亲幽默风趣。沈乔过来逗他的时候霍霖第一次没有一脸傲娇偏过头：舅舅已经够辛苦了，还不能拿外甥消遣消遣吗？

　　比起拍戏时那个苦大仇深的庄园主，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才是他亲生的舅舅。

　　回国后聂昀昭和霍明珏已经收到了清华的录取通知书，霍霖的中考成绩也已经出来了，556，刚好卡过清华附中的录取线，其中数学史无前例考了94分，背后聂昀昭功不可没。再加上毫无悬念进了清华附中的霍霜，几个孩子升学时间都撞在一起，家长们大手一挥，升学宴，请！

　　现在离奥运会只有半个月。开幕式请了息影已久的前任国师郑耀国出山，郑耀国毕竟年纪上来了精神不济，把赵文彦也带了进去，现在正是最后冲刺的关口，说什么也抽不开身。难得休假却没有男朋友相伴，沈乔甚是无聊，于是他的精力又全都花在了“训练”外甥上，弄得霍霖苦不堪言。

　　整个八月两家人的时间都花在了看奥运上，直到开学霍霖还玩心未减，与之相伴的就是开学摸底考试惨成全班垫底，从期中萎到期末，被老师当面批评，还要求请家长。

　　沈芸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到学校挨训，回来免不了又要数落霍霖，数落数落着沈乔正晃晃悠悠进了家门，顺嘴又补充道：“就是你舅舅，当初也没考过数学不及格。”

　　“中国的数学跟英国的数学能比吗？”霍霖小声嘟囔。

　　“伊顿公学的数学可不简单。”沈乔说。

　　“小学水平的数学能有多难？”霍霖控诉，“你一个小学生有什么资格笑我一个高中生？”

　　“我的才华不需要文凭来验证。”沈乔特别拽。

　　尽管沈乔的真实数学水平很可能赶不上霍霖，但鉴于年代久远这一点也无法考证。只是霍霖彻底吊了车尾的成绩还是让霍家召开了家庭会议，讨论霍霖的高考问题。既然不出国，那留在北京肯定是首选，这样选择目标就只剩下三个：北影，中戏，传媒大学。

　　“中戏管得严，小霖进去了估计半学期就得被退回来；传媒大学更侧重文化类，不适合学表演。就去北影吧。”沈乔呷了口茶，“我们也不求你有多光宗耀祖，三十岁之前拿个影帝就行。”

　　霍启渝和沈芸同时点了点头，认为这个小目标相当合理。

　　霍霖望着他的学霸爸妈和影帝舅舅，第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抱错了。

　　话又说回来，霍霖再不济，好歹长了张好看得能当北影校草的脸，加上还算有点演戏的天分又跟沈乔混过知名剧组，沈乔对他考上北影还是很有信心的。

　　“北影校考我跟考官说一声就行，进了娱乐圈还是要看你。”沈乔放下茶杯，“要是我沈乔的外甥三十岁之前连个影帝都拿不了，我还怎么在娱乐圈混？”

　　能放过影帝这个梗吗？

　　“当然了，你要是连北影的文化分都过不了，我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求考官。”

　　“舅舅。”一直安心地做围观群众的霍霜忽然开口，“哥哥的成绩没有那么差，而且过不了文化分，您该去求教育厅。”

　　“对，还是小霜聪明。”沈乔丝毫没有被拆台的愤怒，满心只有对学神外甥女的骄傲。

　　霍霖的成绩其实没有差到人神共愤，老师也说了，抢救一下还有希望上一本线，可惜这等文凭在他家连他基本能叫不学无术的舅舅都看不过去，更别说他爸妈和妹妹。

　　霍霖第无数次感受到自己和这个家的迥异风格，撇撇嘴，下意识想跑回房间，翻窗过去找昀昭哥哥。

　　哦不对。

　　昀昭哥哥上大学了，现在还没有放假，他翻过去也找不到人。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霍霖想到这儿，顿时更委屈了。

　　，

　　算起来，霍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聂昀昭了。

　　他上高中就开始住校，平时只有周末才回来，而聂昀昭经常不回家，就算回来了也时常碰不到面。霍霖有时写着作业会突然抬起头，可那扇窗子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了。

　　听说聂昀昭回来了霍霖兴冲冲跑到聂家，却看到聂昀昭旁边站着个同样英俊挺拔的年轻人，正跟聂梁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江念宇，同届化学系的，上海人。”

　　“学化学啊。”聂梁脸上看不出喜恶，甚至还和颜悦色地笑道，“怎么想着学这个专业？”

　　“念宇爸妈是开医药企业的，希望他继承家业。”聂昀昭接过话头，似笑非笑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聂梁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可巧霍霖这时正叫了声：“聂叔叔......”

　　“小霖啊。”聂梁似乎暗中松了口气，换上一副笑脸，另一边聂昀昭也飞速变脸，笑容满面地招呼霍霖过来，“小霖，过来，叫念宇哥哥。”

　　“念宇哥哥。”霍霖瓮声瓮气地叫了声。

　　“别把你弟弟当小孩子哄，可不，这就不高兴了。”江念宇眯起眼睛，聂昀昭揽过霍霖，朝江念宇翻了个白眼，“别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上楼去。”

　　，

　　寒假家里给霍霖报了个培训班，专门训练他的台词形体，所以即便放了寒假，霍霖也被迫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日日苦不堪言。

　　老师来头很大，据说去年经手了北影表演系的前三甲，教学时也分外严厉，霍霖这个毫无形体基础的被他折磨得尤其惨，几乎每回上课都要被公开处刑。霍霖没想到到了艺体生的圈子他还是个学渣，因着那一点敏感的自尊心很是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但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是累了。

　　包括聂昀昭。

　　江念宇是上海人，放假没第一时间回家的原因是打算跟聂昀昭一起创业，前期的调研工作已经全部就绪。现在聂昀昭成天累月地不在家，放假了见得比上学时还少。

　　所有人都没有表示异议，除了霍霖。

　　他也不是非要聂昀昭还像小时候一样天天陪他玩，就是想见见他，有点空闲的时间一起说说话，可聂昀昭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他总觉得聂昀昭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在家长面前越来越客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从不在大人面前插科打诨，说的话越来越少，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打拳，好几次他跑到了窗边，都因为不想打扰他折路回去。

　　而且他笑得越来越少。

　　他试探性地跟霍霜说了他的疑虑，霍霜却不以为然，甚至还嘲笑了哥哥的幼稚：“这叫成熟，我亲爱的哥哥。正常人都会走到这一步，聂哥哥会越来越像聂叔叔，你会觉得奇怪只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我比你大三岁！”霍霖下意识反驳。

　　霍霜优雅地拍了拍手，慢条斯理地说：“年龄和成熟是正相关而非正比例，况且不是没有人把我认成姐姐。”

　　进入青春期，霍霜的身高跟霍霖的差距飞速缩小，而且她待人处事远比霍霖沉稳，以为她才是姐姐的人不在少数。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霍霖身为哥哥的自尊都会受到很大打击，以至于餐桌上家长提起他小时候经常试图保护妹妹的事迹会让霍霖立刻暴躁，甚至愤而离席------当然，如果聂昀昭在场的话他肯定追出去把人劝回来，霍启渝和沈芸起先还以为霍霖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后来才意识到他就是认准了聂昀昭，只有他劝才肯不犟下去。

　　沈芸曾经无奈地摇摇头，说将来昀昭要是有了女朋友不好意思天天管他，看他怎么办。

　　如果再早几年，他还可以借着“童言无忌”的由头大声吼出“那我不要昀昭哥哥找女朋友”，可他现在已经清楚了这种话是不能说的，聂昀昭会有女朋友，会结婚，会有孩子，他不能自私地只顾自己感受，说多了，聂昀昭甚至会讨厌他。

　　想到那个结果，他就想哭。

　　他知道他永永远远只能是“弟弟”这个身份，聂昀昭的关注和疼爱会随着时间慢慢稀释，他知道这个结果，就只有祈求时间一直停留在他们还没有生疏的时候

　　霍霖觉得聂昀昭对自己还是不同的，至少聂昀昭还会温柔地揉着他的头，耐心地听他抱怨再慢慢地劝他，可有了江念宇的对比他就不高兴了。

　　从小到大，聂昀昭朋友虽多，却从来没有带回家的，他每次看到聂昀昭和江念宇勾肩搭背插科打诨心中都有些酸，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相处方式，一直被聂昀昭当孩子一样哄当然好，可他也想跟他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奋斗那些复杂却有意思的事情。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考不上清华，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但愈清楚这一点他就愈不平自己为什么不更优秀，如果他也是霍霜那样的优等生，也许他就不会感受到那种生疏了。

　　那是一种占有欲。

　　那个培训班的学生大多都非富即贵，再有就是天赋格外出众，霍霖跟他们挺能玩在一块，也有了好几个朋友。一天下了课，他等一个跟他同路的朋友一起回家，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你有没有一个......朋友，你很喜欢他，很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会因为他跟别人关系好难过，甚至想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如果他是女孩子，跟聂昀昭肯定就顺理成章在一起，很多人都惋惜过，可他现在也经常忍不住幻想那个可能。

　　如果他是聂昀昭的女朋友，那他能光明正大地霸占他的时间，插入他的生活，他的余生会跟他永远相连在一起，就像爸爸和妈妈那样。

　　教室的灯光照在霍霖的脸上，耳根甚至在泛红，朋友狐疑地看着他，忽然大惊失色：

　　“小霖儿，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