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映雪：宋时遇》

　　入春后的临安，总算褪去了冬日的寒凉。听雪斋庭院里的老梅树虽已谢了花，却抽出了嫩红的新芽，风一吹，带着草木的清香，漫进窗棂。温知夏正坐在窗前，将新拓好的《雪夜词》册页一一整理平整，案上还放着一小碟刚做好的杏仁酥，是阿竹照着她教的法子烤的，酥松清甜，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谢临舟坐在对面的书案旁，手里握着一卷旧字帖，目光却没落在纸上，而是时不时望向窗外——入春后，边关的信使该到了。往年这个时候，沈砚总会乔装成商贩，带着边关的消息来一趟临安，可今年已过了惊蛰，却迟迟没见他的身影。
　　温知夏将最后一张册页叠好，抬头便撞见谢临舟微蹙的眉峰。她端起桌上的热茶，递到他手边：“又在想边关的事？”
　　谢临舟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往年沈砚这个时候早该到了，今年却没消息，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他虽隐居临安，远离朝堂纷争，可边关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始终是他心里的牵挂。当年他因伤隐退时，沈砚还是个刚入军营的少年，是他手把手教他骑射、教他战场谋略，后来沈砚一步步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校尉，却始终记着这份情，每年都会准时送来边关的消息，让他安心。
　　温知夏看着他眼底的担忧，伸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沈校尉性子沉稳，又熟悉边关的情况，说不定是路上耽搁了。再说，咱们之前不还听说，今年开春后，北边的契丹没什么动静，想来边关是安稳的。”
　　话虽这么说，可她也知道，谢临舟心里的牵挂，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她想起前几日柳娘来书坊时，曾提过一句“最近临安城外的驿道上，多了些往来的军驿信使，许是边关有要紧消息”，当时她没太在意，如今想来，或许沈砚的消息，就快到了。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阿竹轻快的声音：“公子，温姑娘，有位姓沈的公子找您，说是您的旧识！”
　　谢临舟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褪去了几分沉郁，起身便往院外走。温知夏也跟着站起身，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是沈砚来了。
　　走到院门口，就见阿竹领着一个身着青色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男子身形挺拔，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却依旧难掩一身英气，正是沈砚。他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布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纸裹着的包裹，见了谢临舟，立刻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将军！属下沈砚，见过将军！”
　　“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坐。”谢临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风尘，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包裹，“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耽搁了？”
　　“回将军，路上倒没出什么事，就是今年开春后，驿道上检查得严了些，属下怕暴露身份，绕了些远路，所以来晚了。”沈砚跟着谢临舟进了屋，接过阿竹递来的热茶，一口饮尽，才缓过劲来，“不过将军放心，边关一切安好，属下这次来，就是给将军报平安的。”
　　温知夏端来一碟杏仁酥，放在沈砚面前：“沈校尉一路奔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沈砚抬头看了温知夏一眼，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将军身边多了这么一位“来历特别”的姑娘，当时他虽好奇，却也没多问，如今见两人相处默契，眼底的担忧也少了几分，笑着拱了拱手：“多谢温姑娘。”
　　等沈砚吃了两块杏仁酥，缓过力气，才打开肩上的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封叠得整齐的信笺，递给谢临舟：“将军，这是副将李大哥托属下给您带的信，里面详细写了今年边关的情况。”
　　谢临舟接过信笺，指尖微微有些发紧。他拆开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是李副将的笔迹，他认得。信里说，今年开春后，契丹那边确实安分了许多，只是偶尔有小股骑兵在边境游荡，都被守军击退了；军营里的粮草也很充足，年前朝廷拨下的冬衣，也都按时送到了将士们手中；还有几个当年跟着他的老部下，如今都已成了军中的骨干，时常念着他的好，还托沈砚带了些边关的特产来。
　　看到“一切安稳”四个字时，谢临舟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眼底的沉郁也渐渐散去。他将信笺叠好，放在桌案上，又问沈砚：“李副将他们还好吗？去年冬天那么冷，军营里的炭火够不够用？”
　　“将军放心，李副将他们都好！”沈砚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带着几分兴奋，“去年冬天虽冷，可咱们提前储备了足够的炭火，将士们的营房也都加固过了，没冻着一个人。对了，去年您教给属下的‘雪地潜伏’的法子，今年冬天还用上了！有一次契丹的骑兵想趁着大雪偷袭，咱们的人就按着您说的法子，在雪地里潜伏了两个时辰，最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缴获了不少马匹和兵器呢！”
　　说起这些，沈砚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对谢临舟的敬佩。当年谢临舟在边关时，不仅武艺高强，还擅长琢磨战术，很多他创下的战法，至今还在军营里沿用。
　　谢临舟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虽离开了军营，可那些在边关的日子，那些与兄弟们并肩作战的时光，依旧是他记忆里最鲜活的部分。如今听到自己教的法子还能派上用场，听到兄弟们都安好，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对了将军，属下还带了些东西给您。”沈砚又打开手里的油纸包裹，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牛肉干，还有一小袋褐色的豆子，“这是咱们边关特有的牛肉干，用盐和香料腌过，能放很久，味道也不错；还有这豆子，是当地百姓种的，煮粥特别香，属下想着温姑娘或许能用得上。”
　　温知夏看着那些带着边关气息的特产，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沈砚带来的不只是这些东西，更是边关兄弟们的牵挂，是让谢临舟安心的慰藉。她笑着道谢：“多谢沈校尉费心了，这些东西我很喜欢。”
　　沈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温姑娘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事。属下这次来，除了给将军报平安，还有一件事想跟将军说。”
　　谢临舟抬眸看他：“什么事？”
　　“是关于朝廷的。”沈砚的神色微微严肃了些，“年前的时候，宰相大人的侄子想插手边关粮草的事，还好李副将据理力争，又找了几位老将军帮忙，才没让他得逞。不过属下听说，宰相最近好像在朝堂上提过将军，说将军‘赋闲在家，实为可惜’，想召将军回朝任职。”
　　听到“宰相”两个字，谢临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当年他父亲遭人构陷，虽与宰相没有直接关系，可宰相却是那场党争的受益者，他对这位宰相，始终带着几分警惕。如今宰相忽然想召他回朝，不知是真心想重用他，还是另有所图。
　　温知夏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轻轻握住谢临舟的手，无声地给他安慰。
　　谢临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已无意朝堂，如今在临安的日子，安稳自在，挺好的。”
　　沈砚也明白谢临舟的心思，点了点头：“属下也觉得，将军如今的日子挺好的。李副将也说，若是将军不想回朝，就安心在临安住着，边关有他们在，定不会出什么事。”
　　“替我谢谢李副将，也谢谢兄弟们。”谢临舟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告诉他们，我在临安一切都好，让他们不必挂念。若是边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派人来告诉我。”
　　“属下记住了！”沈砚用力点头，又跟谢临舟说了些边关的趣闻——比如谁的马下了小马驹，谁在比武大赛上得了第一，谁娶了当地的姑娘——屋里的气氛又渐渐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有临安特色的东坡肉，有新鲜的时蔬，还有温知夏特意让阿竹做的、沈砚爱吃的酱骨头。
　　吃饭的时候，沈砚说起边关的将士们都很想念谢临舟做的手擀面，谢临舟笑着说：“等下次你再来，我做给你吃。”
　　沈砚眼睛一亮：“那属下可就等着了！”
　　晚饭过后，沈砚因为还要赶在天亮前离开临安，便起身告辞。谢临舟送他到院门口，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屋里，温知夏正坐在桌前，将沈砚带来的牛肉干和豆子分门别类地装在瓷罐里。见谢临舟进来，她抬头笑着说：“沈校尉这一趟，可算是把你的心给安下来了。”
　　谢临舟走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放松：“嗯，听到他们都好，我就放心了。”
　　温知夏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轻声说：“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记挂着边关，记挂着那些兄弟们。不过现在好了，有沈校尉和李副将他们在，边关安稳，你也能在这里安心过日子了。”
　　“是啊，安心过日子。”谢临舟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有你在，有听雪斋在，有这些安稳的日常，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洒在屋里，给桌案上的《雪夜词》册页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温知夏闭上眼睛，靠在谢临舟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国两安”，大抵就是如此——边关安稳，家国无忧；身边有爱的人相伴，日子安稳温暖。
　　第二日清晨，温知夏醒来时，谢临舟已经不在屋里了。她走到院外，就见谢临舟正在庭院里练剑。晨光洒在他身上，剑影流转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却又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稳。
　　听到脚步声，谢临舟收剑回头，看见温知夏，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醒了？我刚练完剑，阿竹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
　　温知夏走到他身边，接过他递来的剑穗，笑着说：“看你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自然就轻松了。”谢临舟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对了，今天天气好，吃完饭，我带你去临安城外的玉泉寺逛逛吧？听说那里的樱花开得正好。”
　　温知夏眼睛一亮：“好啊！我还没见过宋代的樱花呢。”
　　早饭过后，两人换上轻便的衣裳，带着阿竹一起，往临安城外的玉泉寺去。一路上，春风拂面，鸟语花香，路边的田野里，农民们正在忙着春耕，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到了玉泉寺，果然如谢临舟所说，寺外的樱花都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温知夏站在樱花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脸上满是笑意。谢临舟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开心的样子，眼底也满是温柔。
　　阿竹在一旁笑着说：“公子，温姑娘，你们看那边，有好多人在放风筝呢！”
　　顺着阿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不少大人小孩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空中飞舞，热闹非凡。
　　“我们也去放放风筝吧？”温知夏拉着谢临舟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谢临舟笑着点头：“好。”
　　两人买了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谢临舟拿着线轴，温知夏举着风筝，在草地上跑了起来。春风正好，风筝很快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在湛蓝的天空中，像一只真正的蝴蝶，自由地飞舞。
　　温知夏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谢临舟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天上的风筝，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看着身边的人间烟火，心里满是安稳与幸福。
　　温知夏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修书是修缘，遇见是缘，相守也是缘”。她很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留在南宋，留在谢临舟身边，才能拥有这样安稳而温暖的日子。
　　而谢临舟也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远离朝堂的纷扰，守着心爱的人，守着听雪斋，守着这份安稳的日常，看着边关安稳，家国无忧，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夕阳西下时，三人踏上了归途。路上，温知夏靠在谢临舟的身边，轻声说：“以后每年春天，咱们都来玉泉寺看樱花，好不好？”
　　谢临舟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好，年年都来。”
　　春风拂过，带着樱花的清香，也带着两人对未来的期许。边关安稳，家国无忧，身边有你，岁岁常伴——这便是他们心中，最好的“家国两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