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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原来夫人是为了林婉的婚事忧心。
林府一儿一女,大公子已经成家立业,但还有个小女儿。虽然林婉现下还小,说亲也早得很,但做母亲的,总是为孩子们计划到很远。
夫人的妹妹嫁去了陈府,育有两儿一女,今日夫人应邀去陈府帮着相看侄女的说亲对象。
侄女今年十六,正是大好年华,说亲的人家倒也门当户对。说起来其实没什么需要夫人来帮着相看的,说是让去帮着相看,其实早就定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差临门一脚——陈府舍不得女儿。
相看结束后,陈府留夫人午饭。午饭结束后,陈夫人又拉着姐姐说了好久自个儿女儿的儿时趣事,其中也说到了给女儿准备的嫁妆。
除去基本的田宅铺子、金银锦绣不说,陈府还为女儿安排了好些陪嫁过去的婆子、管家、丫鬟、小厮等。
这些同林夫人的预想也都差不太多,顶多是样式的区别。林夫人觉得是妹妹舍不得女儿,才絮絮叨叨这么些,她由着妹妹说,自己个就是笑着听,本就没怎么接话。
但这一天也不是全无收获,妹妹的考量中,有一点是她自己此前没考虑到的。
原来,陈夫人怕女儿嫁过去寂寞,便把一个和女儿感情十分要好,且得女儿信赖,又行事沉稳可靠的大丫鬟一块陪嫁了过去。
那个大丫鬟是陈府买下来的,怎么安排自然也都听陈府的。
“虽然婉儿现在身边也养着小丫鬟,但婉儿心性同一般小女孩还不太一样,真能得她心的,如今也就那么两个……”夫人叹气,书灵知道夫人在说哪两个,但那两人其实都没法作为陪嫁。
能陪嫁的奴仆首先要身契完全在林府手中。
夫人说的那两人中,一个是春归,早年就被赶出了林府,自然无法作为陪嫁;另一人……
另一人,今日下午刚被林府奴仆中的严嬷嬷设套,才消了严嬷嬷一家惦记,晚上又成了陪嫁丫鬟中的备选。
书灵默默地给夫人续茶。
奴仆就同猫儿狗儿一般,年纪太大了怕会养不熟。当初挑选林府新奴仆时,玉词年纪过了,且之前也没做过奴仆,本不在选择范围之内。是书灵得知她认字识字,给夫人作特殊引荐,说可以陪着小姐念书,才被破格选进来的。
而且,那会儿带玉词来的牙婆说她的父亲不是要卖了她,实在是家中遭难,怕小女儿熬不过路途之苦,只能忍痛将小女儿留在祁岭,三年一赎,六年便把小女儿赎回来。
虽然那未见过面的男人自说是玉词父亲,但书灵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许多人贩子买卖人口时,也自称是父母亲,众人也就当他说的是笑话,并不当真。
意外的是,玉词到林府后的第三年,那男人还真的托人带来了一半的赎金。
林府当初只当男人说的是笑话,也没刻意去拒绝他,这真的送来了赎金,才知男人所说是真,到这时也不好再说当初没答应过了。而且只是个小丫鬟而已,林府也不会硬要留人,便收了那托人送来的赎金,又重新拟了契约。
所以,此刻玉词的身契并非完全在林府手中,有了这一层,夫人也就不好直接安排玉词作为林婉的陪嫁丫鬟。
这也就是夫人会叹气的原因。
“这两天不是又送了几个小丫头去婉儿院里,再养养看吧,说不准能养出那么一两个同婉儿贴心的。”夫人说完,转了话题,“明日曾掌事要回去,你帮我送送。等你回来了,再来我这里一趟。”
“你升了掌事,我这院里的大丫鬟便只有青珠和明岚两人了。青珠又常常在外,还是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往上调一调,才好帮着你做事。”
“大丫鬟安排好,二等的位置便又有缺,还有三等……另外,厨房的管事嬷嬷这两日也得考察一下,现在代理的是不是合适还未可知……”夫人思索着,又接上:“等你回来吧,回来再具体看看如何安排。”
书灵应下,又陪着夫人说了点其他的闲话。在月挂高空时,得了夫人的吩咐后,才关门退了出去。她提着灯,沿着廊道,走回自己住的那处小院。
书灵怀揣着晦暗不明的心事走在夜晚的廊道,除了她自己手上的那盏灯外,一路黑黢黢,直到看到自己住的屋子亮着的灯——有人在等她。
此前玉词也会给她留灯,无论她当天回来没回来,那烛火都是一直亮着的,后来这也成了两人的默契,彼此都养成了留灯的习惯。
昨夜的灯在今日清晨才灭,灯熄门关。
今日的另一屋子,哐当一声推门响声,有人大步款款,走进屋里来:“夫人!”
林老爷脚步匆匆,走到自个儿夫人身边,端起桌上那盏茶水一饮而尽。林夫人亲自给林老爷续茶,柔声劝着“慢点喝”。
玉词得了指令,将桌上摊开的书卷字帖一一收起,捧着书册走向后边的书架。
夫人老爷在前边喝茶说话,她在后边整理着。
“夫人在看什么书?”林老爷朗声笑问,听着心情颇好。
林老爷的本家原也是个有名号的,上几代还出过状元,做过不小的官。只是人常言道“富不过三代”,更别说林家还说不上“富”这个字,林家祖辈积攒的财业因后继无人,便也逐渐凋零,到了林老爷父亲那一代已经算是落魄。
林家老祖母一去,林家小辈们也就各自瓜分了所剩无几的田产房宅,七零八落地散了。
林老爷一家最终分得一间小小的破屋子,和两个面黄肌瘦的家奴。
祸不单行,林老爷的厄运并没有在分家之后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分家一年后,林老爷母亲因染了疾,没几个月便去了;林老爷父亲则在分家以后依然参加科举,考了好几次都没考上,花光了积蓄后终于认命,在乡里做了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说着好听,但却没多少实际收入,林老爷父亲那一点微薄的薪水除了养自己和儿子,还得养两个不愿离开的家奴。
见过辉煌,又从辉煌跌下来的人总是身在当下,心在过往。
林老爷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是听着父亲的“想当年”过来的,听着家族过往的辉煌,小小少年心中也因此悄悄埋下一颗“要重振林家”的希望种子,在日复一日的苦读里,慢慢长大。
只是好运总是惊鸿一瞥,林老爷考上了,却遇到了几十年难遇的改朝换代。
林老爷是上一个朝代的进士,改朝换代时还没来得及分配官位,朝代就不再是原本那个朝代了。新朝皇帝要做的事太多,根本顾不上他们这些个小人物,新皇没有像历史上的暴君那样把前朝官员一并杀绝都已经算仁君,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林老爷父亲离世的那一天拉着林老爷的手对他说:“你也做个教书先生吧,好歹……把学问传承下去。”
林老爷听见两个家奴在门口小声地唉声叹气,大概是不想让声音传到屋里影响了父子俩,两家奴轻轻地把门一点点关上。
屋内的窗早在经年累月中被杂物堆满,里间唯一的光线来源便是门。
林老爷虚握着父亲正在变凉的手。
他没有阻止家奴关门的动作,房间一点点变暗,许多细节,那些过往,那些怀有希望的日子,都如同这手一般,如同这光一般,从他的生命当中消失,就像从不曾到来一样。
但门被推开了,光也一下涌了回来。
门外站着一位媒人装扮的胖妇人,正往里间张望着:“林大人可在?”
胖妇人是来给他说媒的,林老爷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介空有“百年读书人家”名号的落魄书生,怎么就会被新朝的新贵看上当女婿?
但事实确实如此,许是福祸相依,否极泰来。
后来林老爷知道了岳父当年选择自己是权衡之举,是向新朝皇帝表示诚心——朝臣联姻会给皇帝带来威胁,而空有名号的“百年世家”则能表示诚意。
尽管如此,他也依然感谢上苍给他带来的光。
林老爷成了新贵的女婿,娶了新贵家的嫡长女,又在岳父的帮助下重回官场,即使是从一个小吏开始而已。
有了岳父的“拉一把”,再加上林老爷本身也不是没有能力的人,他逐渐越做越好,也开始往上升,做着领朝廷俸禄的官,更是在六年前接任祁岭通判,至今未有差错,也因此得了皇帝交付的新令——收回书阁,修筑书阁,开放给天下学子。
历来寒门少权贵,寒门学子求学本就难上加难。
林老爷虽是“百年世家”的子孙,但走的却是寒门的路。寒门学子的苦楚他是切身体会过的,若真能开放书阁给天下学子,那可真真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这不,“收回书阁,修筑书阁”的令一接,林老爷便夜以继日地着手研究上了“如何能更好地做好这件事”。等他好不容易将收回和修筑的事儿一一安排妥帖,又因着缺乏人才的事犯起难来,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一些闲散打发时间的话本罢了,”林夫人笑答,反问林老爷,“老爷瞧着瘦了,这些日子又没好好吃饭了吧?”
林老爷听罢哈哈大笑,他不想让夫人担心,所以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了话题:“怎么不见前些日子我遣人送来给夫人的那些地方志?夫人看过了吗,觉得如何?”
玉词本在后边的书架整理着,注意到老爷夫人的对话似乎有关今早她拿到的书册,便留心听了一下。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那些书不是夫人送给自己的,而是书灵从夫人这里“借”的,说是要借给自家备考书阁的“表弟”。
书阁是林家老爷负责,招募的主试内容也由林老爷亲自拟定。目前书阁递上的投名贴质量良莠不齐,对比所需差得挺远,林老爷为此很犯难,因此提出了更多的福利待遇,其中就包括“唯才是举,无论此前何种身份,一经考入,均入官籍”一条。
玉词听得有些心神不宁,她本不明白书灵要给表弟的书为何给了自己,这听了夫人老爷的对话,再结合这些日子书灵的一些不合以往的行为,如此种种,一经串联,居然指向了一条相同的路。
考书阁。
书灵想让她去考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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