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学校里来了摄制组的消息，像阵风似的刮遍了每一个角落。

　　下课铃刚响没多久，高三七班门口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学生，叽叽喳喳，伸长脖子都想看看传说中的周新杨。

　　魏莱也挤在这堆人里，靠着墙，目光轻易地就越过人群，落在那两个人身上。

　　周新杨歪着脑袋跟人说话，午后的阳光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了层浅金。

　　他身量高，肩宽腿长，随便一套校服都能穿出别人没有的挺拔劲儿，嘴角那点要笑不笑的弧度，带着点懒散的痞气，抓人得很。

　　人群立刻响起了问好的声音。

　　周新杨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对同学们的热情照单全收，笑着挥手，春风和熙的。

　　而他身边的孟英声，就完全是另一种感觉，萎靡的像是霜打了一整个秋天的茄子，偶尔因为周新杨的靠近而缩缩脖子。

　　但周新杨越靠越近，孟英声干脆贴着墙走。

　　魏莱看着那俩人站一块儿，一个高大惹眼，一个白皙清秀，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

　　金童玉女。

　　还真他妈挺配的。

　　就在这时，周新杨像是感应到什么，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群里的魏莱。

　　他眉毛一挑，嘴角那点笑意加深了些，竟直接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魏莱同学吗？”周新杨主动伸出手，笑容无懈可击，“好久不见。”

　　魏莱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嗤笑一声，还是握了上去。两人手上都暗自用了劲，面上却都挂着假笑。

　　“是啊，”魏莱松开手，语气不咸不淡，“来看看我们声声是怎么被某些人当猴耍的。”

　　周新杨面不改色：“怎么能叫耍？这是正规的校园宣传。倒是你，这么闲？我还以为你又飙车去了。”

　　“再闲也没您周大少爷闲啊，闲了好几年了吧？”魏莱反唇相讥，随即目光转向一旁的孟英声，语气自然地说，“声声，放学等我，一起回家。”

　　孟英声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周新杨已经抢先一步，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孟英声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又带。

　　“恐怕不行。”周新杨笑嘻嘻地看着魏莱，话却是说给孟英声的，“孟同学放学有约了，得给我补课，是吧，孟老师？”他侧头，目光落在孟英声脸上，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促狭。

　　想起周新杨的威胁，孟英声喉咙发紧，低着头避开他和魏莱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个含糊的：“嗯……”

　　说完这句，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氛围，猛地挣开周新杨的手，闷头挤开人群，逃回了教室。

　　而政教处的老师们在监控里看到水泄不通的走廊，也赶了过来，眉头紧皱着。

　　“干什么呢都？围在这像什么样子！散了散了！”主任一眼看到人群里的魏莱，立刻点名，“魏莱！怎么又是你？还带着这么一帮人在这儿晃悠？成何体统！赶紧都给我回自己班去！”

　　魏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懒得辩解，转身准备离开。

　　周新杨却在这时往前走了半步，对着魏莱的背影：

　　“魏同学，有空一起吃饭啊。”

　　“吃屎吧你。”魏莱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报以灿烂的笑容。

　　“魏莱，你怎么说话呢？”主任喊了一声。

　　“老子乐意，有本事开除我。”魏莱连眼神都欠奉，只是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算是再见，然后插着兜，懒洋洋地往大门走。

　　周围的笑闹声、议论声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闷闷的，听不真切，让孟英声一阵阵心烦意乱，他把自己埋进摊开的课本里，试图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文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墨团。

　　一个也看不进去。

　　忽然，周新杨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这片混沌。

　　“同学们太热情了。”

　　他几步跨上讲台，拍了拍手，吸引了老师和同学的目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除了那个一直低着的脑袋。

　　周新杨清清嗓子，慢悠悠地揭晓答案：“想请大伙儿赏个脸。晚上放学，咱们班——老师同学都算上，去我家酒店聚餐，所有消费，算我的。”

　　底下顿时炸开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呼。

　　周新杨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要是有家长不放心，想一块儿来监督的，热烈欢迎，酒水管够，账单同样归我。”

　　他话锋一转，手臂一扬，指向孟英声的座位。

　　“想去的人，下课记得来找我们班长孟英声登记名字。”

　　孟英声感到头皮猛地一紧，被迫抬起头。

　　在一片雀跃躁动的气氛里，他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像颗冷水泼进热油锅：“我不去。”

　　教室里的热络瞬间被掐断，空气凝滞了一秒。

　　“为啥啊班长？”立刻有同学脱口而出。

　　“我要备赛。”孟英声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递出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晚上有训练。”

　　刚刚还兴奋不已的同学们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七嘴八舌地劝：

　　“就请一次假嘛！”

　　“班长一起去啊，周同学第一次请客呢！”

　　“训练哪天不能练啊，别扫兴嘛……”

　　那些声音嗡嗡地钻进耳朵，越来越响，像一群挥不去的蚊蝇，吵得孟英声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烦躁混杂着说不清的恶心直冲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切碎了所有的嘈杂。

　　“老师，”他转向讲台上有些措手不及的老张，“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去趟医务室。”

　　没等回应，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教室，将身后的喧嚣、各异的目光，以及周新杨如影随形的审视，“砰”的一声彻底关在门内。

　　空荡的走廊冷气扑面，让他稍稍缓过一口气。

　　“哟，这不是我们高风亮节、风光无限的孟老板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那声音拖长了调子，百转千回的阴阳怪气，“——罚站了？”

　　孟英声睁开眼，看见许言午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手里居然还提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红塑料袋，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奶茶，沉甸甸的重量把他几根手指都勒得发红。

　　“……你好。”孟英声站直了些，他看着对方带笑的脸，大脑飞快运转，却卡壳在一个关键问题上——他忘了这人叫什么了，只能含糊地补上一个万金油的称呼，“……同学。”

　　“谁跟你是同学？”许言午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我姓许，‘许’字拆开，言午，就是我的名字。”他晃了晃手里沉重的袋子，塑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我问一下，高三七班，怎么走？”

　　“这我们班的？”孟英声看着明显不轻的塑料袋子，伸出看上就没什么力气的手，要去接，“我帮你吧。”

　　“别，”许言午笑着往后一撤，没让孟英声碰到提手，“您就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我都累死累活拎到这儿了，最后这几步再让您摘了桃儿，我不成小丑了？”

　　孟英声没再坚持，他不知道许言午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也懒得和他纠缠，他伸手指向走廊东头：“就那，上面挂着牌子。”

　　说完他侧身就要走，只想赶紧去找魏莱解释。

　　谁知脚步刚动，许言午突然横跨半步，又一次拦在他面前。

　　孟英声个子比他稍矮些，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来看他。

　　“还有事吗？”

　　“你在这儿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还有事。”

　　“周新杨的事。”许言午看着他，“现在有时间了吗？”

　　孟英声噎住了。

　　许言午笑笑，转头走了，没让孟英声等太久，他很快折返回来，冲孟英声歪了歪头：“这儿太冷，去车上说？”

　　也不等孟英声回应，他便率先朝大门走去。

　　孟英声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许言午径直走向了那辆蓝色宝马，他摸出遥控器按了两下，车灯闪烁，孟英声看着车标，脚步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他记得这辆扎眼的车。

　　“这……不是周新杨的车吗？”

　　许言午闻言，晃了晃指尖勾着的钥匙圈，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以前是。”他语气随意，却又宣示主权似的，刻意加重了下一句，“现在是我的，他送我的。”

　　孟英声怔了一下，随即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低头嗤一声笑了出来，许言午被他笑得发毛，倚着车门问：“不信？”

　　“信。”孟英声瞪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回答，“像周新杨能做出来的事。”

　　“有病。”许言午不知道他哪来的感慨，嘟囔一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英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原来以为周新杨对他是特殊的，但没想到那人只是习惯性的大方，几十万的车说送就送，他收到的那些衣服手机，和这辆车一比。

　　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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