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只有钱能抚慰我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诊断结果让一家人如遭雷击。
“……是青少年风湿病的一种,比较罕见,目前最有效的控制方案,是每个月注射一次特效药。只是费用方面……”
医生推了眼镜,语气带着见怪不怪的残忍平静:“一针,大概是四千块。”
杨小丹双腿一软,顺着墙壁瘫坐在了走廊的塑料排椅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
她好像忘了心疼钱,第一个念头竟是猛地抓住身旁孟乙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你哥他才十九岁……以后、以后是不是连篮球、连都不能跑了?我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
顾忌到孟洋还在病房里,她的哭声压抑在喉口,听得人心碎。
而孟凯兴,从听到“五千块”那个数字起,就僵住了。他没去看哭泣的妻子,也没去看病床上昏睡的儿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走廊尽头那盏一闪一闪的绿色指示灯。
明明灭灭的灯光,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刚觉得有些光亮,下一瞬就陷入一片黑暗。
他只是个从农村考出来的穷学生,没有任何背景,熬了这么多年,才在这个城市扎下一点根,有了一个虽不宽敞但温暖的家,有了稳定的收入,他原本以为,生活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走下去,直到房贷还清,直到有一笔小小的存款,足以应对父母老去和孩子成家的开支……
现在全没了。
一个月四千,一年就是五万。这还只是药费,不算其他检查、口服药……这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看着父母绝望的神情,孟乙脑海中猛地闪过昨夜梦境的碎片——母亲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和那句“靠自己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的嘶喊,他忽然就全明白了。
原来孟凯兴的离开是不堪重负,可这连一家之主都承担不了的担子,杨小丹又怎么能独自扛下去?
那股混杂着恐惧和保护欲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妈!你们别担心,我不上学了,我现在就能出去赚钱!”
杨小丹却根本没听进心里,嗫嚅道:“你能赚什么钱…去给人家端盘子还是搬货?挣那三五百块够干什么,好好上你的学吧。”
一直沉默的孟凯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疲惫地弯下了腰,把脸埋进了粗糙的手掌里。
半晌,孟乙的一股热血冷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确实可笑,他身上还背着那只瓷碗几千块的债,每天放学后吭哧吭哧地干活,才勉强一点点偿还,他不给这个家添麻烦,父母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时,护士从病房中走出来,说孟洋醒了。
孟洋输完液,体温暂时降了下去,人醒过来一会儿,却没精力交流,只虚弱地说了句“头晕,想吐”,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杨小丹和孟凯兴留在医院轮流看护,孟乙则被赶回家去了。
他从充斥着药水味的医院大楼里走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住院部的院子里,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孩,被家人推着慢悠悠地晒太阳,被炫目的阳光照着,白色的病号服几近透明。
孟乙看着那孩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把,又酸又涩。
他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前,他总是嫌弃和孟洋挤在一张床上,连翻个身都会碰到对方,彼此都抱怨着没有私人空间。
可现在,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个本属于两个人的房间,想到那张突然变得宽敞的床,一种巨大的抗拒和孤独就攫住了他。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当回过神时,只听到一声硬币掉进收款箱的脆响——他坐上了去往古玩城的公车。
怎么就上车了…算了。
孟乙觉得,让自己忙起来或许可以让心中没这么乱,说不定可以想到什么好的应对法子。
隐雷斋亮着灯,孟乙正要上前推开门,却突然有一个小身影抢在他之前开门跑了出来,躲闪不及,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孟乙差点被撞倒,幸好只是踉跄了几下,可小女孩就没那么幸运了,她鼻尖撞在了孟乙腰间的挎包上,一阵酸痛袭来,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呜呜…”
孟乙已经准备好迎接号啕大哭了,没想到小姑娘哭起来也很安静,反而让他慌了,就在他手忙脚乱地哄孩子时,屋里的两个大人也注意到了情况,推门出来。
“晶晶!伤到哪了?让爸爸看看…”
是以前在隐雷斋,他见过一次的的那个男人,在小姑娘面前,他完全没有了商人的那股精英范,语气关怀又急切,完全是个温柔父亲的样子。
只不过这个温柔父亲满眼都是自己闺女,孟乙被他晾在一旁,想要帮小姑娘擦擦眼泪,都没处下手,接连发生了倒霉的事,他眼尾垂下去,木木地站在旁边。
吕伯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开口道:“孟乙,你过来。”
他拉着孟乙进了屋,让他坐在茶桌边,而孟乙的眼还忍不住往外看,晶晶被男人抱了起来,好像往对面的小卖铺去了。
“今天周六,不想休息?”吕伯雷淡淡的声音响起。
“啊,”他回过神,犹豫了一下,道:“作业不多,在家也没什么事。”
“那本鉴赏书看到哪了?”
孟乙蔫了,垂着头捏桌垫的流苏。
对于他消极怠工的懒蛋行径,吕伯雷没说什么,而是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你在我这里做事也满一个月了,工资你想怎么结?”
“什么?”孟乙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千五百块,要现金还是银行卡。”
看着面前霜打的茄子忽然支棱起来,吕伯雷不由得心中失笑。
“可我的工资…不是要抵债吗?”孟乙想到什么,声音小了些,眼睛却仍希冀地黏在吕伯雷身上。
吕伯雷将壶中茶根浇在茶宠小狗身上,徐徐开口:“这就是除去债务后的月工资,如果你急着离职,想全部抵掉,我也没意见。”
这一刻,吕伯雷身上洁白的衬衫简直像是菩萨身后的光圈,在孟乙眼中亮的晃眼。
“老板…我太爱你了…”
他说得过于真心实意,听得吕伯雷后背一麻。
一千五百块虽然不多,但只要节省一些,也足以负担他们家一个多月的日常开支,更何况以后那只瓷碗的债务还清,工资还会更多。
苦恼的事这么快就有了进展,孟乙瞬间松了弦,没想到泪水却不打招呼地流了出来。
吕伯雷看到那眼泪,眉头皱起,低声道:“孟乙?”
下一秒,少年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他上身被人牢牢搂住,挡住了视线,没听到啜泣声,只是脖颈处似有隐隐的湿意,僵硬了一瞬后,他抬起手,轻轻放在孟乙背上捋了捋。
半晌,孟乙才慢慢抬起了头,眼睛有些红,他这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吕伯雷露出了一个有点惨淡的微笑。
吕伯雷收回那只顺毛的手,轻叹道:“怎么像晶晶一样?”
“你最近…很缺钱?”
孟乙抹了把脸,情绪发泄过后坦然了许多,也不再隐瞒:“是有点紧张,我哥今天被查出来一种基因病,要用进口药。”
“不过没关系,老板你不是在给我发工资嘛,应该够用了。”他笑了笑。
闻言,吕伯雷刚才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正欲说什么,便只听门上竹铃响起,霍川带着晶晶回来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比脸还大的彩虹棒棒糖,安静地一点点舔着,看起来是被哄好了。
霍川牵着女儿,目光在茶桌边的两人之间转悠一圈,最终停在孟乙湿润的眼角,脸色微妙。
“不是我说啊老吕,我女儿哭也就算了,你这么大一徒弟,撞一下还要人哄呢?”
孟乙听出他是在调笑,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老板,你们继续聊吧,我去…打扫一下。”
“保洁会来打扫,你去里间看书。”吕伯雷道。
“好,”孟乙应下,转身进了里间,越往隐雷斋内部走,那种幽幽木香和淡淡的芦荟胶气味就越清晰,孟乙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工位前,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前他不知道未来,可现在他知道了,只要尽自己所能,一步步寻找解决办法就好了,焦虑和绝望都是没用的。
刚刚他多了一份收入,这不就很好吗?
孟乙拿起一本玉器史,认真翻看起来。
…
霍川这次来找吕伯雷,一是好友间的闲聊,二是为了新一季的拍卖会,刚刚孟乙来时,他们聊刚聊到一半,吕伯雷想继续说完,可霍川带着女儿出去了一趟,心思却好像不在拍卖会上了。
“28号虽然是名窑,但品相并不好,你看图片…”
吕伯雷话音止住,眉峰扬起一点。
霍川这才收回看向里间的视线,微笑道:“你继续。”
吕伯雷却没继续,而是道:“你对他似乎挺有兴趣,我很好奇原因。”
“你误会了,我没看他,我只是在看晶晶。”
吕伯雷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还真不假,晶晶正趴在屏风旁边,一边舔彩虹糖一边往里看。
这显然有些稀奇,晶晶有先天的自闭倾向和社交障碍,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对社交和陌生人十分戒备,很少会像这样主动地对陌生人产生好奇。
“晶晶,你在看哥哥吗?”霍川温声叫她。
小姑娘回过头,手指指着屏风后道:“哥哥,睡觉。”
霍川看着好友的脸色顿时黑了,强行忍着笑意,对晶晶循循善诱道:“那你去叫醒哥哥,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他本没抱多大希望,可没想到晶晶真的站起身,迈着小步子进了里间。
霍川心中一喜,赶紧悄悄跟了上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