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被退还的钱让坚决不肯交费的李琳看起来像个笑话。她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秦思娴不是没注意到这点，但她也懒得去劝慰。有这空，她还不如带平安去操场上走上一圈。
　　这几天在学生们爱的投喂下，平安越发圆润，黄澄澄得滚过来，像只饱满的橙子。才走两步，它就耍赖瘫在了地上，非要让秦思娴抱着它走。
　　成晨无奈抱起它：“怎么能这么懒呢平安，要累坏姐姐可就不好了。”
　　平安把耳朵往爪子里一埋：没听见没听见，小狗什么也没听见。
　　“同学，请问高三（1）班怎么走？”一个背着蛇皮麻袋的中年妇女拘谨得询问两人：“我女儿在那个班念书，我找她有事。”
　　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视线在秦思娴手腕上停留了许久。是林萱年前送的新表。秦思娴本能的有些排斥。成晨不动声色将她挡在身后：“灰色教学楼上三楼，左拐第一间。”
　　女人答应了一声，满脸堆笑道：“谢谢你们啊，两位同学。你们老师教得真好，不会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秦思娴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干巴巴道：“您也太客气了，快忙您的去吧！”
　　“哎，好好好。”女人满口答应。

　　好不容易哄得平安愿意回报刊亭，两人都出了一身汗。秦思娴想着要冲个澡，便和成晨说了一声，先回宿舍一趟。
　　学校给了高三学生一个小时晚饭时间。大多数人会选择在教室刷题或是在学校里走上一圈，鲜少有人会回去洗漱。所以，秦思娴听到寝室里乒乒乓乓的动静时有些懵。她拧了圈钥匙，“咔哒”一声。
　　这哪是寝室，这分明是垃圾场。冯雨晨放在柜子里的衣服被丢了一地，成晨送的手链随意挂在椅子背上。几只吃空的零食袋摊在桌上，旁边还有几点碎屑和奶渍。一串黑脚印通往阳台。秦思娴第一反应就是寝室遭了贼，忙轻手轻脚带上门反锁了几圈，去报告宿管阿姨。
　　“谁家贼会偷到穷学生头上来啊？你们又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阿姨抱怨着，跟着秦思娴走到楼上，敲了敲门，粗声粗气道：“查寝查寝。”
　　见没人应答，阿姨直接开门而入。一个女人正撅着屁股往蛇皮麻袋里塞着盒子。见到两人，她搓了搓手道：“我家孩子娇惯坏了，连个东西都不会整，我就顺手帮你们收拾收拾。”
　　她又拆了箱酸奶，将吸管和酸奶丢了一地，踩扁纸箱就往袋子里放，直看得秦思娴和宿管阿姨目瞪口呆。
　　刚要阻止，听到身后有些发颤的声音：“妈，我是让你拿我的饭卡，没让你动我舍友的东西。你这样，我怎么和我同学交代啊！”
　　李琳急急拨开秦思娴挤进门，抓起自己妈妈的胳膊就往外拖：“妈，你先出去，我等会儿买好饭给你送来。”
　　李琳妈妈挣脱了李琳的手：“什么你舍友的东西，你念书的钱都是你舍友给出的，她们都是心善的好孩子，哪会计较这些三瓜两枣。我还帮你们清理掉垃圾，多好！”
　　宿管阿姨眉头皱得死紧，一把夺下李琳妈妈手上的麻袋，严厉道：“这位家长，请不要动我们学生的私人物品。”
　　李琳妈妈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间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拍大腿嚎道：“你们快来看呐，我家不孝女伙同她老师同学来欺负我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带大，就这么报答的我！”
　　秦思娴脑壳被震得“嗡嗡”响，一转眼，瞥见李琳脸上的神情，无比难堪和厌烦，还杂着一丝丝自弃。
　　许是那表情太过眼熟，秦思娴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她才小学二年级，学校开了课外班说要奥数培训，选拔了好几个学生。偏巧，秦思娴没在里面。
　　她不明白鸡和兔为啥非要关在一个笼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无聊到从1加到100。然而这些对秦思娴来说很费解的东西，却偏偏被妈妈看得极重。她硬是让秦思娴站在教室窗外听课，并声称：“老师都喜欢努力的小孩，看到你这样，会破格把你吸纳进奥数班。”
　　小小的秦思娴不理解什么叫“吸纳”，她只知道，走廊的风很大，吹得她拿着笔记本的手发麻。还有调皮的男生隔着玻璃冲她扮了个鬼脸，用口型对她道：“笨蛋。”
　　一回头，看到瓷砖上自己泪迹斑斑的脸，是和李琳现在如出一辙的狼狈和无奈。
　　秦思娴暗暗叹了口气，踏上前一步：“李琳，班主任说过了，外来人员进宿舍要到宿管阿姨地方登记，你忘了吗？要不我先带阿姨下去一下，晚点直接来食堂找你。”
　　“好好好。”李琳连声答应了，半是哀求半是威胁道：“妈，你先去登记。万一被天河拉入黑名单，我弟以后考上天河你可进不来看他了。”
　　“什么天河，你个丫头片子就没盼着你弟好。你弟可是一中的苗子，以后要上北大的！”李琳妈妈恼道。秦思娴一看不对，连哄带劝的和舍管阿姨把她架了出去。
　　余光瞥见李琳无力跪坐在地板中央。一串水珠落在硬纸板上，转眼间濡湿一片。

　　也不是什么体面事。宿管阿姨查寝时隐晦提了嘴：“除开学外，家长最好别进学生宿舍。”
　　沈思思扒拉了瓶酸奶，在手上晃荡晃荡，问几人道：“阿姨没事儿说这个干嘛？”
　　很明显的明知故问。秦思娴边手上比划着螺旋定律边淡淡道：“不知道。”又补上了句：“就算知道了也懒得和你说。”
　　沈思思被噎住。半晌，才憋出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思娴抬头：“没啥关系，就是想应你一句。”
　　剑拔弩张。还是冯雨晨借着要对答案的名义把秦思娴拖开。
　　秦思娴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随心所欲。从前同学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自己都会揣摩上很久。现在却能毫不客气的怼回去。这也许是成晨的功劳。他总喜欢跟在秦思娴后面念叨：“如果最近某个人让你不开心了，那绝对是那人的错。这个时候，你要狠狠反击回去。”
　　说起来成晨一直坚定不移的执行着所谓的“骑士义务”。如果说生活是本小说，秦思娴是女配，那成晨绝对是女配身旁的狗腿子。两个非正面人物意外的般配。
　　我不是什么好孩子，好在他也不是。这让我感觉不再孤单。
　　秦思娴一晃神，指错了电流方向。220V电压成功让灯泡短了路，留下个错到离谱的答案。

　　就像某部纪录片上说的，江南的雨季总是潮湿而漫长。白瓷砖上凝结着大大小小的水珠，衣服湿哒哒很难干。连绵的下雨下过一天又一天，已经许久没见到太阳。
　　为了避开选考，学校把扫墓时间调到了三月中旬。满载着高一高二学生的大巴在欢声笑语中远去，徒留下一群高三生望尾气兴叹。
　　虽说学校崇尚“忆苦思甜”，中饭只给发两馒头一包榨菜，但能出去走走总是好的哇！
　　送走学弟学妹们的高三生毫无精神，念《逍遥游》的舌头像是打了结。语文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手一挥，改自习课为活动课，放《刘姥姥进大观园》。
　　众人顿时振奋了起来。王凯忙忙叨叨拉上窗帘，李宇眼疾手快按灭日光灯。几个要好的女生私底下悄悄换了位置，好坐一起聊天。
　　冯雨晨夹着杂志来和成晨协商换位事宜，被成晨无情拒绝：“思娴怕黑”。
　　这话说的，好像他在秦思娴就不怕黑了一样。冯雨晨意味深长一笑，转头搬去和李琳坐了。两人咬了会耳朵，转头又看了秦思娴一眼。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打着“太后面看不清字幕”的理由，搬去和自己有好感的异性坐一块，连老师都会对这小小的暧昧睁只眼闭只眼。
　　前面的男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自己的新同桌，换来了不轻不重的几下温柔捶打。他笑着避开，嘴上求饶道：“好痛好痛，错了错了。”
　　秦思娴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看向成晨。成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温和道：“怎么了？”
　　秦思娴默默按下他头上翘起的那撮呆毛：“没什么，睡吧。”
　　很老的片子，连字幕里也夹杂了繁体字，却意外的好看。刘姥姥插着满头花，附和着各位小姐少爷们的戏谑。
　　“要我说，刘姥姥还不好找？我们寝室就有个现成的。只不过人家要金子银子，她要纸板瓶子。”沈思思点评道。
　　万籁俱寂。接下来是轻轻的嗤笑。425寝室的事在沈思思大肆宣扬下早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公众场合下嘲讽。
　　沈思思最近行事越来越偏激了。秦思娴悄悄一抬手。桌子上一大堆书本歪斜落地，“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众人被引开了注意力，抱怨道：“秦思娴，你干啥啊？”
　　“不好意思。”秦思娴回答得毫无歉意。成晨打了个哈欠：“下回我俩注意。”
　　林萱小时候看《红楼梦》时问过秦思娴：“如果你是妙玉，你会把杯子送给刘姥姥吗？”
　　不会，我会继续用那个杯子。每个人都是应当被尊重的个体，就像我一样。没人能帮助两年前的秦思娴，但两年后的秦思娴有帮助其他人的勇气。即使对面那人也并不那么值得相帮。
　　成晨笑得温柔：“干得不错，思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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