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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寒骨
铁门关,扼守北境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天险。关如其名,两侧山崖如铁铸,壁立千仞,中间仅容三骑并行的狭窄隘口,终年刮着裹挟冰碴的罡风。关城依山而建,墙体斑驳,浸透了不知多少代戍边将士的鲜血。此刻,这座雄关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与压抑的绝望之中。
中军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林烬一身玄甲未卸,甲叶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冰和黑色的硝烟痕迹。他背对帐门,身形依旧如标枪般挺直,但微微颤抖的肩甲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右手,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濒临极限的疲惫。
沙盘上,象征狄军的黑色狼头旗,已如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钉在关外不足五里的开阔地上。二十万狄军主力!由狄族名王阿史那摩亲自统帅,携攻城重器,将铁门关围得水泄不通!而关内,贺擎苍元帅亲率的五万北境精锐,在经历月余的血腥拉锯战后,已折损近半,且伤兵满营,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殆尽。
更致命的是无形的打击——狄军阵中,那催命的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并不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穿透力极强的节奏。它仿佛不是敲在鼓面上,而是直接敲在人的心尖上、骨髓里!时而低沉如巨兽喘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时而急促如毒蛇吐信,尖利得令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时而夹杂着怪异的滑音和变调,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哭嚎!
这鼓声不分昼夜,永无休止地传来。起初只是让人烦躁不安,难以入睡。几天后,士兵们开始精神萎靡,反应迟钝,甚至出现幻听幻视。再后来,便是成片的头痛欲裂、恶心呕吐、乃至意志崩溃!营中已有数十名士兵因无法忍受鼓声的折磨,疯癫自残,甚至有人趁夜跳下关墙!
“将军!东三箭楼又疯了三个!抱着头往墙上撞,拦都拦不住!”亲卫卫锋冲进大帐,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深受鼓声折磨。
林烬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眉骨那道疤在跳动的烛火下更显狰狞:“军医呢?!药呢?!”
“军医...军医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安神的药草早就用光了!配的新药...效力微乎其微!”卫锋的声音带着绝望,“贺帅...贺帅他...”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烬的心猛地一沉,大步冲向里间。简陋的床榻上,须发皆白、曾经如山岳般伟岸的贺擎苍,此刻面色灰败,气若游丝。他并非战伤,而是在三日前一次登城督战时,被那诡异的鼓声骤然催逼,旧伤复发,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厥,至今未醒!随军医官束手无策,言元帅年事已高,心脉受创极重,若不能静养...凶多吉少!
“师父...”林烬单膝跪在榻前,握住贺擎苍冰冷枯瘦的手。这只手,曾教他握枪,曾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宸,你是北境的希望”。如今,却无力地垂着。巨大的悲痛和如山压力几乎将他压垮。他是贺擎苍指定的临时代帅,是这铁门关两万多残兵败将的主心骨!可他却连这无形的魔音都破不了!
“报——!”又一名斥候连滚爬入帐内,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不好了!狄狗...狄狗在阵前架起了破城龙!还有...还有几十面新鼓!比之前的更大!”
林烬霍然起身,冲到瞭望孔前。透过狭窄的视野,他看到关外狄军大阵中,数十架狰狞的投石机正在组装,巨大的石弹在雪地上反射着森冷的光。而在投石机前方,数十面蒙着不知名兽皮、直径足有一丈的巨鼓被架起!鼓手赤裸上身,身上绘满诡异的血色符文,手持巨大的白骨槌!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烬的脚底窜上头顶!这阵势...狄军要发动总攻了!以龙砲摧毁城墙,以这威力倍增的魔音彻底瓦解守军意志!内外交攻之下,铁门关必破无疑!关破,北境门户洞开,狄族铁骑将长驱直入,涂炭中原!贺帅毕生守护的河山,他林烬背负的血仇与誓言,都将化为泡影!
“将军!暗桩名单...有残缺!”负责情报的心腹校尉王猛脸色惨白地呈上一份染血的密卷,“我们...我们只揪出了三个!名单最后几个名字...被血污浸透了!无法辨认!内鬼...不止一个!而且...可能就在高层!”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林烬脑中炸开!内鬼未清!强敌压境!魔音蚀骨!主帅垂危!这简直是上天为他设下的必死之局!所有的压力、绝望、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原木桌案上!
“咔嚓!”坚硬的桌角竟被他一拳砸裂!
“啊——!”林烬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血红的双目几乎要瞪裂!玄铁枪感应到主人的狂暴杀气,在兵器架上嗡嗡震颤!
“将军息怒!”卫锋、王猛等人慌忙跪下。
林烬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火。他不能倒!他是林烬!是北境最后的屏障!他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代表狄军鼓阵的位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鼓之策...还没有吗?!军中通音律者何在?!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将军...军中粗鄙武夫居多,通音律者本就稀少...略懂些的乐师,前几日在鼓声中已...已疯了两个,剩下的也...”王猛的声音越来越低。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再次浇灌下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带着一丝异样振奋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冲进来,高举一枚青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鸽。
“报!将军!关外有人持此令牌求见!自称天音阁主沈砚,言...言有破敌鼓阵之法!”
*
千里之外,临渊城,天音阁顶楼。
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窗棂。沈砚临窗而立,手中摩挲着那块冰冷的螭纹断佩,目光却投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重州一别已数月,“萧明宸”这个名字,连同那模糊的螭纹拓印和“河清海晏”的誓言,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却在心底持续发酵。
鸽组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飞来,勾勒出北境日益严峻的局势:
“铁门关被围,狄军二十万。”
“贺擎苍重伤昏迷,林烬代帅。”
“狄营现诡异战鼓,日夜不息,闻者头痛呕血,意志消沉,北境军战力锐减!”
当看到关于那诡异战鼓的描述时,沈砚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鼓阵需‘焦尾冰弦’加固音域...”数月前鸽组截获的那条残缺密报,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炸响!焦尾冰弦!那是璇玑门秘宝之一,唯有阁主亲传弟子方知!他的焦尾琴,正是以昆仑万年寒潭底所出“冰弦木”为基,辅以特殊冰蚕丝弦制成!
狄营之中,竟有通晓璇玑门核心机密之人!并能将音律之道用于战场杀伐,化为如此歹毒的音攻之术!此人是谁?是当年叛逃的师兄弟?还是秘典被盗?
一股寒意夹杂着被冒犯的怒火,在沈砚心中升腾。璇玑门虽不入世,但绝不容秘术为虎作伥,荼毒苍生!更何况...音攻肆虐之地,是北境,是铁门关,是...那个叫林烬的将军在死守的地方!
“公子,最新密报!”月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狄军增调数十面‘巫神鼓’,配合‘破城龙’,不日将发动总攻!铁门关...危在旦夕!另,北境军中似有内乱,林将军处境...极危!”
沈砚猛地转身,深潭般的眸子锐利如剑:“备马!最快的马!通知玄字级鸽组,动用所有北境暗线,不惜一切代价,送我去铁门关!”
“公子!”月影大惊,“北境已成死地!狄军围困,关内音攻肆虐,更有内鬼潜伏!您孤身前往,无异于...”
“备马!”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走到案前,取下那具通体黝黑的焦尾琴,指尖拂过冰冷的琴弦。“此鼓阵,非焦尾不能破。此祸源,非璇玑门门人不能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腰间断佩,声音低沉下去,“况且...铁门关后,是河山万里,兆亿黎民。此关若破,河清海晏,终成泡影。”
月影看着公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知道劝阻无用,咬牙道:“是!属下亲自安排!另...是否以天音阁名义,通知林将军接应?”
沈砚沉吟片刻,取出一枚刻有飞鸽图案的青玉令牌:“持此信物,通报林烬。就说...天音阁沈砚,献破鼓之策。”
他终究没有用“沈七”的化名。沈砚,是他行走世间的真名。这一次,他不再藏。
风雪兼程,日夜不息。沈砚单人独骑,背着焦尾琴,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北境的烽火狼烟。越往北,寒意越重,风如刀割。沿途所见,尽是逃难的流民,焚毁的村落,以及狄军游骑劫掠后留下的焦土与尸骸。战争的残酷,如同冰冷的铁锤,一次次敲打着他的神经。
鸽组的力量在北境被压缩到了极限。沿途数道关卡盘查极严,若非提前打通的关节和沈砚高超的易容术,几乎寸步难行。即便如此,也遭遇了两次狄军游骑的截杀!沈砚凭借焦尾琴中暗藏的机关毒针和精妙的身法,险之又险地脱身,却也受了些轻伤。
当他终于抵达铁门关外最后一道哨卡时,已是人困马乏。远远望去,那巍峨又残破的关城如同巨兽匍匐在风雪中。关外狄军的连营灯火如繁星,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肃杀之气直冲霄汉!更清晰的是那日夜不休的诡异鼓声,即使隔着数里,也隐隐传来,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魔力。
“站住!什么人!”守关士兵盔甲残破,眼神疲惫却警惕,长矛交叉拦住去路。他们同样受鼓声折磨,神情萎顿。
沈砚下马,取出那枚青玉飞鸽令牌:“南边天音阁,沈砚。求见林烬将军,献破敌鼓阵之策。”
士兵狐疑地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背着古怪黑匣子的年轻人。天音阁?没听过。破鼓阵?军中多少好汉都束手无策...但看到那枚质地不凡、刻纹奇特的令牌,又想到将军严令“凡有献破鼓策者,速报”,不敢怠慢。
“等着!”一名小校接过令牌,飞快向关内奔去。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沈砚脸上。他静静伫立,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如同天堑的关城。鼓声在耳边越发清晰,带着挑衅般的节奏。焦尾琴在匣中,仿佛感应到同源力量的挑衅,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
明宸...林烬...
我来了。
带着我的琴,我们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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