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不要喝太多，即使拒绝不了也先吃点东西好吗？”
　　“嗯。”
　　“我来接你。好不好？”
　　“嗯。”
　　海野认真的点头。

　　看着楼下保龄球休息区坐着的御幸一也。

　　“你有没有觉得你……”
　　她侧头，“怎么了？”
　　Jennifer趴在她耳边低语，“我觉得你像是找了个……”
　　？
　　“你能别每次说话都神神秘秘的吗？”
　　“Selena,do you still love me?Hey!You treat me sooooo cool~”
　　“She means…hmm…Is he your dad?”
　　“Dad?No!little Daddy!”
　　“哈哈哈哈哈！”
　　“Wait…”海野举手投降。
　　“别逗她了，等她回去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喜欢他，然后半个月都不主动联系。但这次可能有点难，人家都到美国了，再气跑了，还得跨洋去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Stop!!!Chloe,Jennifer!”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想必Amanda和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谷口女士身边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交流心得的人，让我们为Amanda的解放而干杯——”
　　……

　　“结束了？还是中场休息？”他卷卷袖口，将保龄球掷入轨道。
　　海野笑着摇头，“结束了，她们还要去下个地方。”
　　“你不去吗？”他挑眉。
　　“那是有男朋友的孩子不能去的地方。”她想起御幸一也之前的叮嘱，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啊～不能去的地方～”
　　他眼尾上挑，看向一旁的计分屏。
　　“海野，你不用考虑我。即使我刚到这边，也不需要牺牲你的休息时间。”
　　她装出为难的样子，“啊……那怎么办，听说那里人很杂，Jennifer她们都找好了玩伴，我………”
　　戛然而止的声音，御幸一也笑着移开视线。
　　他刚才，是翻她白眼了吧？

　　不就开个玩笑，别这么小气喂！

　　“什么地方有男朋友就不能去啊？什么人有男朋友就不能看？”
　　“什么什么人，哪有什么人？”

　　“高中的时候你不也总看别的队的投手……”
　　海野好笑的看着他又吃醋又不爽的样子。
　　这种飞来横醋到底还要吃多久！

　　“我都解释过多少遍了，是社团认识的一年级拜托几个会些版面设计的人帮她制作给好友准备的生日惊喜，所以我才一有时间就去看她发来的那些资料。”
　　她拦住他。
　　“你别不理我嘛，你不喜欢我看别的队的投手，那你们队的投手我可以看吗？”
　　御幸一也将她的手从他外衣袖口上扯下，一言不发的往车库走。

　　电光火石间，脑中像是闪过什么，追上前面的人，“你不会让我看那些杂志就是为了！为了……”
　　她在御幸一也愈发幽深的眸色中及时闭上了嘴。

　　“可是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想你又联系不到你，就会把你上场的比赛回放找出来看。写作业，吃饭，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在拿解说当背景音。球场上那么多人，一放全景什么都看不清了，最后只记得你蹲捕和打击的近景，其他人长什么样我都没印象。”
　　一开始看直播，因为从头到尾都在找他，而后渐渐被比赛吸引，最后连他们队服什么样都没记住，太丢人了……

　　担心什么捕手不捕手的，自己长成什么样不清楚吗……
　　御幸一也俯身，凑到她面前，一本正经的调侃道，“在美国的时候很想我吗？”最后几个字他只做了口型。
　　海野气恼的转开头，为什么一哄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啊。
　　白痴白痴白痴！

　　“为什么要看我的比赛，很好看吗？”御幸一也蛊惑的声线萦绕在耳边，一抬头却是一副得逞的表情。
　　“我以为你打来电话不等我接就挂掉是实在太无聊了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我打比赛你说好了放假会来看结果最后还是我到美国找你。日常交流也不过是社交平台上的三言两语，你更新帖子我们才能说几句话，没聊多久，你就说‘不打扰我休息了’，我也怕你课业太重，不敢过多影响你。”
　　“我确实产生过类似‘捕手在场上不受关注’这样的念头。因为我觉得你并没有多在意过我的输赢，可能是团体赛所以你才会觉得无趣，毕竟屏幕和现场的感受不一样。我会担心某一天你觉得腻了，我对你不再有吸引力，甚至我会想总让你来看比赛会令你厌烦。别人说恋人要有距离才能保持新鲜感，但我们每次见面生疏得就像刚认识一样，没待多久又要……”
　　御幸一也收住话。
　　海野有些意外的听他吐露出这么多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的想法。

　　他看到停在她脸上的笑容，转身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海野叹了口气，拉开副驾驶的门，“你们的小组赛是几号，我现在就买机票。”
　　“还没排出来，你不用勉强，我不是在逼你做什么。”
　　“我只是怕你要休息了才不敢多聊，这里还是白天，你那边就已经是凌晨了。你来美国那次是我突然被安排了案子，所以取消了休假，你赢了，我当然会开心，但是不论输赢，我都有在关注你们队……你啦。别说看腻了，我做其他事偶尔听到解说讲‘27号’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工作看一眼屏幕，然后就被放大的脸吸引到几乎看完全程，这一点目前还不需要担心吧。”
　　而且那么长时间没见，我不能一看到你就扑上去，总要假装一下，不然我会很丢脸。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御幸一也忽的嗤笑一声。
　　好讨厌，好恶劣，到底要她说多少次他很好看才能满意。
　　其实根本就是想让人夸他吧。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的私密相册里保存了多少张他比赛时的特写截图，还有他跑去大学坐在椅子上等待的背影，公寓楼梯间倚在墙边疲惫的小憩，吃饭时鼓鼓的脸颊，认真的看食品包装袋上的做法与说明……

　　这些全都会成为她的小辫子，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提起让她出糗。
　　她生怕哪次自证的时候直接打开相册指着这么多张照片对他说着说着，就下意识产生诸如“为什么他这么好看”的想法，那多……
　　如果让他知道，直到现在她都会因长时间未见，看到他出现、靠近抑制不住的脸红……再让他这么得意下去，她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啊……好累……感觉还是看照片快乐。
　　原本就决定这次一定要去现场，怎么就被算计得好像掺了那么些愧疚进去了呢。

　　“对我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吧～”她学着御幸一也之前的语调说话。
　　身边的人一时沉默，海野侧头看向他，他也看着海野。
　　“是吗？嗯。那你先把拍我的那些照片删了。”

　　！
　　咦？他是怎么……
　　引擎启动，在一阵轰鸣声中，御幸一也沉着声音缓缓开口，“你以为我每次都没看到？”
　　背后传来阵阵凉意，感觉再放他鸽子就糟了。

　　“那我们算和好了吗？”她问。
　　……

　　“球棒擦过时速将近153km/h偏离好球带的滑球……哦——砸中捕手头盔！”

　　海野好不容易有时间看他前天的比赛，没过多久就播到他受伤的画面，可是御幸一也什么都没和她讲。
　　头盔被球砸中掉在身后，他躲闪不及，被掀起的金属罩框挤压到鼻梁，护目镜连接处应声而裂。
　　镜头放大，御幸一也俯跪在地上有些发懵，一道血迹从鼻梁侧面缓缓流下。
　　随队医生和裁判围在他身边询问情况，海野拿起手机，现在是日本的凌晨一点。
　　犹豫片刻，她仍想知道他伤势如何，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信息。

　　本以为等不到他的回复。
　　结果对方却传来几张伤情鉴定的照片。

　　“没事啦，伤口不深。鼻骨也没有问题，就是护目镜被挤断，裂口处擦破了皮肤。–.= z?”
　　她正在打字框里输入，御幸一也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海野的声音有些发闷。
　　“是在看昨天的比赛吗？”
　　“你都不告诉我。”虽然她知道自己在这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他轻笑，“当时我都懵掉了，被换下场后一直在接受检查，我总不能受点小伤就非得让你知道。虽然，我觉得那两张照片拍得还不错，所以在等你什么时候来问。”
　　海野揉揉太阳穴，一阵无语，电话那头的人脑回路太清奇好难跟上。

　　“哎呀～不过也好，能换得某人的一点关注好像也不错～”

　　她之前问他，换护目镜是怕隐形眼镜在奔跑的过程中因干涩而脱落？
　　他说，是有这个原因，以前戴着眼镜上场，被球砸中头盔后，镜架就歪掉了，后来才考虑换成隐形眼镜，护目镜可以防风挡光，也可以避免扬起的尘沙进入眼睛，虽然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隐患……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护目镜直接被打断。

　　最初她对棒球的规则，服饰，还有护具都不甚了解。
　　比如看到某篇介绍棒球球服——腰带和裤袜来源与演变的推文，她深感疑惑，明明需要冲垒，却还要腰带这样华而不实的装饰。
　　虽然是很好看，但俯冲时金属扣不会硌到腹部吗？
　　御幸一也给她讲筒袜露在外面时裤脚的叠法，她问这样做的原因，他颇为好笑的回答，“大概是为了美观？虽然最早是用袜子的颜色区分球队。”

　　棒球球服的演变过程真是又复杂又臭美啊。她说。
　　紧接着就被吐槽，不像有位，美国的公寓居然连卧室和厨台都不需要，冰箱也不插电，真是“极简”……

　　看到他租的公寓厨房岛台上摆着的补充剂和营养品，她问，“还需要增重多少？”
　　他一边看说明一边回答她：“体能教练的建议是，在训练过程中至少增加15公斤。”
　　而当她开始关注职棒比赛才发现，高野球员的体格与职业运动员的差距还真是……

　　她说不出那句“不要受伤。”没有球员上场比赛是为了受伤，赛前的各项准备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发挥体能与技巧，尽力避免意外事件的发生。

　　但伤病真实存在，即便想尽一切办法延长职业生涯，大大小小的伤痛让他没法对海野和爸爸一一去讲。
　　他只能逗她说随队医生事后发给他的几张鉴伤图片看起来还不错，可他又知道海野听到他反过来安慰自己会更加难受。
　　还记得她之前在日本，给自己检查受伤部位时说的，“我也想帮你做些什么，无论是定期去做聊胜于无的专业检查，心理疏导，还是有关营养，饮食或是训练，复健方面，商业规划，合同的细节，比起我认为那句没什么用的‘不要受伤’，我还是想以更实际的方式支持你。”
　　后来，海野在考虑深造的过程中，和他谈论了许多有关于日本和其他国家职业棒球的模式和对球员的发展规划，综合考虑后，海野最终决定回到美国。

　　她不能说对日本高野偏向“精神论”的做法有什么见解，但起码追求竞技的同时，对球员自身的生理与心理的整体关注度方面，她认为美国要发展得更完善一些。
　　她因有朋友，同事，家人关注、热爱、从事棒球及相关行业而产生了独属于她对棒球及其背后运营制度的理解，再不同于最初仅仅坐在观众席上观看一场比赛，结束后就是陌生人的视角。

　　因为牵挂，所以再难若无其事的想着过多的参与他的人生会加速消耗彼此因距离而余留的吸引力。
　　也因如此，她更能明白姐姐那时对她说的，妈妈和爸爸在她生病那些年的关心则乱，不做是错，做了也怕会错。

　　大学时期，她和御幸一也都尽量保持每周见面，他还调侃怕她更多了解自己的生活后会对他失去兴趣。

　　某次深夜，他回来后，洗漱完斜躺在床上，他没开灯，街道的灯光通过敞开的窗户照在他身上。

　　开完线上小组会，她悄悄从床的另一边爬到他身旁。
　　御幸一也听到裤脚摩擦和床垫因下陷传来的声响无声的笑，海野支着上身跪在床边看他有没有睡着。
　　他把小臂搭在额前挡去一半的视线，没听到海野拿着手机拍照他竟然还有些遗憾。

　　“你又装睡。”海野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半天却发现御幸一也手臂下睁开的双眼。
　　她趴在他耳侧，他转身看她。

　　“辛苦了。”
　　他亲亲她的脸颊。
　　海野偏开头故作不满的鼓着腮帮，“不辛苦，人笨被骗是应该的。”

　　他想到自己每周都绞尽脑汁编造理由骗她来这边，等到海野临走前又苦恼的不知下次要以什么理由和她见面。
　　直接说想念，海野大概率不论有没有时间都会跑来看他，但编造一些“不得不来的”理由他就会心安理得一点～

　　虽然周四和她聊天时“无意中”提及比赛时受了点小伤，虽然他们这周根本没有比赛，而且赛程表就在官网首页。
　　但他还是说了，即便再次提起早已无关痛痒，因为那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

　　海野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只是问他伤在哪里。

　　他斟酌了半天，转移话题谈起了队里新换的护具，捕手永远是穿戴最多的那个。
　　“有时候也会很不舒服，夏天很热，膝盖跪在地上，即使有加厚的护膝，时间长了也会变得僵硬。头盔虽然缓冲了力度，但冲击从局部变为整体，还有……”
　　他声音变低，海野侧头看他，听他不怀好意又一笔带过的对某处护具设计不合理的吐槽，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又转开脸。

　　他枕着手臂忍俊不禁，她无语的骂他，“你好烦。”
　　“可是真的很不舒服，这么长时间我都还没习惯。有时候一天的比赛结束回宿舍洗澡，我都感觉重获新生了一般，我会疑惑男人为什么要和女人不一样，很苦恼哦。”
　　海野知道他又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凝神片刻，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到底哪里受了伤？”

　　“啊……”他又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海野认真的看向他，叹了口气尽量审慎措辞，“是膝盖长期磨损导致的轻度滑囊水肿。队内例行体检时发现的。”
　　御幸一也的语气有些严肃，海野没说什么，仍旧盯着他。
　　“真没有了，其他都恢复得很好。”
　　“其他？”
　　他停顿了几秒，呼出一口气，重新平躺在床上。

　　“海野，我很享受现在。我能做一直喜欢的事，你也在为你所热爱的忙碌，我们能经常见面，即使我有时跟不上那些流行的话题你也愿意耐心的回答，或是和我一起去了解。训练了一天，能在这里和你聊天其实我很知足。”
　　温热的气息从唇上袭来，他有些意外的看到海野如此内疚的神情，想要去抱她的双臂停在半空。
　　“没关系啦。我就是不想让你难过才不愿多说，难道我前面讲的不好笑吗？应该有很多人产生过和我一样的疑惑。”他抬手抚过海野的下眼睑处，却被她迟迟躲开。
　　海野每次不想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时就会这样侧着头，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理会。

　　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某次活动课后，他发现她的手部动作非常不自然，问了她好半天才知道自比赛受伤后这么长一段时间，加上练习大提琴和长途奔波的反复，伤情持续加重且未做彻底的恢复，留下了后遗症，用力不当或是阴雨天就会复发。
　　他不知如何描述那时的心情，运动员的身体会遭受到各种意料之外的创伤，随着年龄与经验，机能会逐渐增强，但人在变故与冲击面前依旧渺小，脆弱。
　　他会因伤病而迷茫，甚至是无助。当他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只能握着她的手试图体会此刻她所承受的痛苦，心像被无限撕扯，那感觉并不好受。

　　怎么去帮她减轻一点，怎样可以抚慰她的心，如同眼前和自己闹着脾气的海野一样，爱人的心与自己同样被牵动。
　　隐瞒，谎言，甚至是故意编造的“事实”，都带着各自的目的。他坏心思的利用某种俯视视角的照片博取她的怜悯和关心，就像十七、八岁时绞尽脑汁想要夺取她的关注一样别有用心。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可以让她对自己心软，依赖，能够占据她的所有目光，那么他变成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虽然他的这些小心思常常见好就收。
　　虽然海野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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