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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响
秋日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没了夏天的毒辣,却依旧把塑胶跑道晒出一股特有的、热烘烘的气味。操场边上,香樟树的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哗啦啦响,也带不走场上那股紧绷的、属于考试特有的焦灼空气。
体育老师像个铁塔似的立在场地中央,手里的大喇叭滋啦响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他洪亮的嗓音:“都听好了!期中体育考试,现在开始!第一个项目,男生1500米,女生1000米!别给我耍滑头,跑不完,下周自个儿来找我补考!”
“我操,上来就这么狠……” 秦翰低声骂了一句,用力跺了跺脚,原地高抬腿,对着旁边正在安静拉伸的陈赫言 扬了扬下巴,咧开嘴,“妈的,等会儿看哥怎么甩你半圈!”
陈赫言没接他的茬,他的目光越过秦翰,落在几步外独自站着的江熠身上。江熠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陈赫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走过去,声音放低了些:“你脸色不太好,等会儿量力而行,别硬撑。”
江熠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冷又空,陈赫言差点以为自己在那双眼眸中看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江熠没什么情绪,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没事。”陈赫言有些想笑,想到为了江熠的面子,硬生生咬牙把笑意压了下去。
“各就位——预备——跑!”
发令枪响的瞬间,秦翰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带起一阵风,瞬间抢占了最内道。“我去!秦翰你疯啦!” 旁边跑道有相熟的男生喊了一嗓子。
陈赫言则像早已计算好程序,不紧不慢地跟在第一梯队的中后位置,他的呼吸均匀,步幅稳定,跑动间带着一种从容的节奏感,甚至有种赏心悦目的协调。
江熠跟在更后面一些。他跑得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倔强,嘴唇微张,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但仔细看,能发现他额角的汗出得比别人都早,呼吸声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显然这具并不以体力见长的身体正在承受不小的负荷。
跑道两旁的同学三五成群,有的在拼命喊加油,有的拿着水等待。阳光把少年们奔跑的身影拉长,汗水甩在红色的跑道上,瞬间就被蒸发。
两圈多过后,秦翰那股猛劲泄了,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像个破风箱。“我……我日……不行了……腿……腿不是自己的了……” 他喘着大气,眼神都有点发直。
陈赫言步伐依旧稳定,从他身边超过去时,侧头沉声提醒了一句:“调整呼吸!别停,跟着我的节奏!”
秦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副爱咋样就咋样的架势,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跟……跟个屁……你……你先走吧……”
进入最后一圈弯道,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江熠突然开始加速。他紧紧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双总是淡漠的琥珀色瞳孔里,此刻只剩下前方跑道尽头那条模糊的白线。他超过了一个,又超过了一个,用一种近乎燃烧自己般的方式冲刺。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强大的惯性让他猛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没能稳住,双手死死撑住膝盖,弯下了腰。汗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顺着湿透的发梢、鼻尖、下颌,成串地砸在滚烫的跑道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里火辣辣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他低垂的视线里。握着瓶子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陈赫言 站在他面前,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气息不算平稳,但声音依旧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稳定:“慢点喝,别急着坐下,走几步。”
江熠撑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过了好几秒,他才直起有些发软的身体,接过了那瓶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他垂下眼帘,避开陈赫言的目光,哑着嗓子,极轻地说了句:“……谢了。”
另一边,女生1000米也结束了。
林可几乎是直接“瘫尸”在草坪上,一动不想动。“救命啊……我感觉……灵魂都出窍了……” 她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上官晴自己也累得够呛,叉着腰,胸口不停起伏,但还是伸手去拽她:“起来!林可!快起来慢走!不然明天你上下楼都得用爬的!”
孟晚舟脸色发白,扶着膝盖在一旁慢慢踱步,一边喘气一边还不忘她的理论支持:“要……要促进血液循环……加速乳酸代谢……不能马上静止……”
不远处,有几个别班女生累得直接哭了出来。还有一个男生可能跑得太猛,冲过终点就忍不住吐了,他的朋友赶紧扶住他,旁边路过的几个学生捏着鼻子快步躲开,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哎呀,看着点啊,差点吐我鞋上!”
单杠区成了新的焦点。体育老师背着手站在下面,眼神锐利:“自己数出声!下巴必须过杠!谁浑水摸鱼,一律重做!”
秦翰第一个跳起来抓住单杠,嗷嗷叫着开始:“一!二!……十!……操!真没劲了!” 他跳下来,得意地甩了甩胳膊,T恤腋下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他冲着陈赫言和江熠扬了扬眉毛,“看见没?这就叫绝对力量!”
体育老师在本子上划了一下:“秦翰,12个,优秀。”
轮到陈赫言,他起身的动作轻盈而标准。手臂发力时,匀称而结实的肌肉线条在运动服下清晰地显现出来,那不是夸张的块状,而是长期锻炼形成的、流畅而富有韧性的力量感。他做得不疾不徐,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秦翰在下面看得直咂嘴:“赫言,可以啊!深藏不露!”
陈赫言 做到第十三个,轻松落地,脸颊只是微微泛红,气息平稳。
体育老师点头:“陈赫言,14个,优秀。”
该江熠了。他深吸一口气,跳起抓住冰凉的铁杠。他的身形颀长,做起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吃力。手臂上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凸起,身体在空中微微晃动,每一次向上牵引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做到第八个时,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
秦翰在旁边看得着急,忍不住喊:“熠哥!加油!顶住!还差两个就及格了!”
江熠死死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脖颈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艰难地又完成了一个。到第九个时,他实在撑不住了,手一松,落了下来,脚步踉跄了一下。
陈赫言 一直专注地看着,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随即又很快松开,仿佛只是不经意。他把之前那瓶水又递了过去,声音低沉而温和:“已经很好了。你核心收得很紧,只是上肢力量还需要时间。”
江熠接过水,没有看陈赫言,目光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说:“……还差得远。”
体育老师报出成绩:“江熠,9个,良好。”
旁边有几个别班男生在窃窃私语,目光在江熠和陈赫言之间来回扫视,带着点羡慕和惊叹:“啧,长得帅成绩好就算了,连引体向上都这么卷,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女生们集中在垫子区。林可还没躺下就开始哀嚎:“完了完了,我腹部一点力气都没有,待会儿肯定起不来……”
上官晴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让你平时吃完就躺!现在知道错了吧?快躺好!”
孟晚舟已经在一旁的垫子上开始了,她的动作一板一眼,严格按照标准,嘴里无声地数着数,表情认真得像在解数学题。
林可做到二十几个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动作也开始变形,龇牙咧嘴地叫唤:“啊啊啊——不行了!晴晴!拉我一把!我真的一点劲都没了!”
上官晴自己也在做着,额头上沁出细汗,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拽她:“你快点!别偷懒!腹部发力!”
最终成绩:
上官晴 45个,优秀,做完也只是脸颊微红,气息稍乱。
孟晚舟 35个,良好,结束后她默默坐起来,轻轻揉着发酸的小腹。
林可 28个,刚好压着及格线,做完后直接呈“大”字形瘫在垫子上,眼神放空,喃喃道:“我去……感觉肚子……要裂成八块了……”
最后的考验是排球对垫。体育老师吹响哨子:“两人一组,自由组合!连续对垫20个不落地算及格!开始!”
林可抱着那个黄蓝相间的排球,双手和双腿都在夸张的发着抖,哭丧着脸对孟晚舟说:“我预感……这球会被我打到校长办公室的窗户上……”
孟晚舟一脸严肃的“配合着”她演戏分析道:“根据抛物线原理和空气动力学,我们应该控制好击球的角度和力度,减少不必要的旋转……”
林可:“………………您滚蛋行吗?!!”
然而,理论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林可紧张地第一垫,球直接像受了惊的鸟儿,高高飞起,歪歪斜斜地砸向了旁边的小组。
“哎呀!我的我的!” 林可赶紧道歉。
那边被干扰的男生捡起球,有点不耐烦地扔回来,嚷嚷道:“看着点啊!差点砸到人!真服了……”
另一边,上官晴和另一个女生配合默契,排球在她们之间划出一道道稳定的弧线,引来不少赞叹的目光。
秦翰在隔壁场地大声叫好:“漂亮!这球传得到位!”
而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扫向江熠和陈赫言 那一组。
江熠的脸色依旧比旁人白一些,握着排球的手指关节也微微泛白。他的动作略显僵硬,对这项需要默契配合的运动显然并不擅长。
陈赫言 站在他对面,目光始终专注地跟着球,也跟着他。当江熠又一个球垫飞时,他迅速侧身移动,长臂一伸,轻松地将球救起,精准地垫回到江熠最容易接到的位置。
“别急,” 陈赫言的声音不高,在嘈杂的场地上却清晰地传到江熠耳中,“看球过来的轨迹,手腕稍微往下压,用这里的力量。” 他边说,边用空着的手比划了一下小臂的位置。
球再次飞来,江熠抿着唇,按照他说的,尝试调整动作。这一次,球虽然依旧不算完美,但总算稳稳地回到了陈赫言那边。
“对,就是这样。” 陈赫言 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里,似乎有细碎的光在闪动。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每一次救球、每一次回垫,都恰到好处地弥补着江熠的生疏,默默引导着节奏。
“十八,十九,二十!好,及格!” 体育老师吹哨,在本子上打了个勾。
陈赫言 弯腰捡起球,走到网前,看着微微喘气的江熠,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些,轻声说:“看,我们配合得还不错。”
江熠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与陈赫言对视,只是将脸微微偏向一侧,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但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又松动了一刹那。
考试结束的哨声终于响起,操场瞬间被一种解放了的喧闹笼罩。同学们三五成群,讨论着成绩,抱怨着辛苦,商量着去哪庆祝。
林可几乎挂在上官晴身上,看着不远处依旧没什么交流但却并肩站着的江熠和陈赫言,小声嘀咕:“晴晴,你看他们俩……是不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上官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笑了笑:“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 林可歪着头,“就觉得,陈赫言好像……特别懂怎么跟江熠相处。而江熠他……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了。”
上官晴拍了拍她的脑袋:“走吧,累死了,买水去。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把少年们的身影在操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汗水的咸涩,跑道的灼热,同伴的呼喊,还有那些无声流转的、心照不宣的视线,共同搅拌在秋日下午的空气里,构成了一幅名为青春的画面。那些坚冰,或许不会顷刻消融,但在汗水与共同努力的冲刷下,确确实实,正发出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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