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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芹虾滑羹
前院收拾好了,望着一片荒芜的屋后,黄迎春的心直痒痒,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晒好的稻种用日浸夜露法催发了好几天,剔除浮在水面无法沉底的,留下的种子都长出了白色的根须。
一大早,黄迎春就挽起裤腿,赤脚踩在湿软的水田里,一边走一边播撒稻种。
田地在灌水之前深耕过,石块和草叶根茎早早被黄迎春挑出去,土壤里并没有什么杂物。只是浸泡了许多天的水,泥土变得湿润无比,行走间十分艰难,黄迎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黏稠的泥地里走着,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伴随着失重感的刺激,体力的消耗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达到顶峰。
手里的稻种全部撒完后,黄迎春的腿脚也冻得不成样子。
黄迎春在河边把脚洗干净,坐在一块石头上等着把脚晾干的时候,望着脚上新鲜出炉的细小伤口和放在一旁的干燥的鞋,忽然笑了一声。
上辈子穿了十几年的深色冬衣,只因为家长觉得浅色不耐穿,她每回入冬去买新衣时都拉着个脸,愤愤不平地和家长据理力争,最后总以被家长骂一顿再一边哭一边提着暗色系的衣服回家为结局。
没想到,换了一个朝代,自己却主动脱下鞋子赤脚劳作,不仅不觉得“鞋子比脚金贵”这样的想法不对劲,还习以为常。
虽然田地泥泞,本来就不适合穿鞋劳作,就是穿了鞋子,鞋子和脚也会一起陷入地里拔不出来,平添了倒栽葱的笑料便罢了,还劳损一身衣服沾满泥水。
只是有时没有必要脱鞋劳作的活计,黄迎春也会主动把鞋脱下来,不顾脚上多出许多道伤口,只一门心思担心损毁了自己买来的鞋袜。
唉——
她的人生,怎么总是挑到穷人家的剧本呢?
发芽的稻种长到可以插秧的时候,大概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黄迎春必须把插秧的田开垦出来,然后深耕,灌水,犁田,耙田。
一大堆活等着黄迎春去干。
好在黄迎春不是一个心里没有成算的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晴时存够雨时柴”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行为习惯。
自从她来到这座荒山的第一天,但凡醒着,黄迎春没有一刻不在干活。
晴时下地,雨时摘菜,白天运竹,晚上编织,家里家外转得比陀螺还勤快。
预备插秧的田地黄迎春一直在开垦。
雨天无法翻土,她就拿着镰刀把地面上长的杂树先劈了,地里的石头翻出一大篓,一人多高的野草也拦腰齐齐砍断,割了一大片。
天色一放晴,她便马不停蹄地走出家门,将它们斩草除根。
就这么一直忙碌着,忙到腰酸背痛,忙到伤口结痂,忙到习以为常。
黄迎春不得不忙,只有忙起来,她的心才不会那么慌。
黄迎春的心一直沉甸甸的,她手里的钱只够活到今年秋收后,如果粮食长不出来,或是收成不好她攒不够过冬的口粮,她便活不过今年。
黄迎春百般忙碌,只为了活下去。
忙碌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就是好吃的美食。
每日的菜单取决于黄迎春当天打到的野食。
这天,黄迎春在河边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水芹菜。
水芹喜湿耐涝,一般生长在低洼的湿地和浅水的沼泽。
水芹最喜欢长在河流两岸,沿着长长的岸边不停生长繁殖,一长就是茂盛的一大片。
水芹不仅喜水,还喜肥。
土壤肥沃的水田中央,也常常会冒出几棵水芹和田间的水稻争抢营养。
农人一在田间看到水芹就会立即连根拔除。
常人只知道水芹六月开花,八月结果,果子成熟后,会自然脱落,漂浮在水面上,流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
只有经验丰富的农人才知道水芹不只靠种子传宗接代,它埋在地下的根须生长繁殖的速度更快。
匍匐在老茎下的新芽一旦发出,就会和母株断离,在土里飞快吸收肥力和泥水,不过几天时间便能长成一副不输于身旁老母亲的模样。
但论起味道,还是长在河边的水芹菜滋味最好。
河岸边的水芹吸足了青山孕育出的清水,颜色不仅更青郁鲜嫩,那股与生俱来的清香也是沾了土腥味的田中水芹无可比拟的。
这样好的水芹菜,任谁也看不出有一只又一只的蚂蝗附着其上。
水芹喜水,而水边多滋生蚂蝗。
水边的蚂蝗和地里的蚂蝗不同。
地里的蚂蝗又大又毒,咬人十分疼。
水边的蚂蝗长得又细又小,就像一条淡红色的丝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河里摘的水芹菜,拿回家放在清水里浸泡,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蚂蝗脱离菜叶浮在水面上。
若是放点盐,将水芹菜用盐水一泡,还能看到一颗颗小小的淡黄色颗粒,那是蚂蝗的虫卵。
黄迎春在不知事的年纪,吃了好几顿沾有蚂蝗虫卵的凉拌水芹,肚子疼了好几天,后来看到凉拌水芹就摇头。
其实水芹菜好好拾掇一下是不会有蚂蝗的。
只需先用盐水将蚂蝗和蚂蝗虫卵泡出,然后用清水多洗几遍,之后点火放柴,把锅里的水烧热,再把切碎的水芹菜往锅里一放,拿着长筷子不停地翻烫,不等水芹菜变色,数二三十下就用筷子全部捞出,这样既能保持水芹的口感,吃了也不会腹痛。
只是盐水要盐,清水要挑,烧火要柴,还是在河边洗净——拿回家里用刀切碎——放点大酱——搅拌一下就能直接生吃的凉拌水芹做起来更方便。
凉拌水芹深受众人喜爱,往往一上桌就一抢而空,大人们边夹边评点今春的水芹长得好,又细又长又嫩又脆,小孩子则一边吃一边奇怪——怎么这凉拌水芹吃起来好像还有一股肉的味道呢?是什么肉呢?不知道,总之好想吃肉,没肉吃就多吃点凉拌水芹吧。
黄迎春疑惑过几回,肚子疼了几回之后便无师自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哪是肉啊,分明是没洗干净的蚂蝗虫卵!
想起这段难受又穷苦的记忆,黄迎春就连连摇头,她急忙拿起灶台上的盐罐子,又放了一点盐在水里,将水芹菜反反复复地洗了好几遍,每根根茎都掰开来认真看过,只差没跪下来求上天赐给她一套显微镜。
收拾好水芹菜后,黄迎春又出门下河拎回两个虾笼。
虾笼是黄迎春前天夜里编好,昨天傍晚下到河里的。
用压了石头的箩筐守株待虾显然不是个好主意,黄迎春就劈了些竹蔑编了两个带倒须的虾笼,这种虾笼的入口是一个漏斗形状,虾可以轻松钻进去,但进去后就很难再钻出笼子。
黄迎春还在地里捉了几只长长的蚯蚓,拿石头捣烂它们的身体,然后放在虾笼里做诱饵。
这个计策相当不错。清晨,黄迎春从水草茂密的河边把两只虾笼从河里提起来,一入手就感受到不同凡响的重量,沉甸甸的。
把虾笼带回家中倒在木桶里一看,两只虾笼都是大丰收,大的小的整整铺满了一桶底,让黄迎春雀跃不已。
太好了,如果这个办法管用,她就可以多编几个虾笼,置放在不同的河段,多捕一些河虾,把它们带回家煮熟晒干做成虾干和虾粉,这样不仅能给自己多添一些菜食和储备粮,还能用虾粉煮菜做汤,省下盐的消耗,夏秋菜地丰收的时候,她就能把省下来的盐用在干菜和酸菜的制作上,如果遇上大雪封山,她也不用担心在冬天没菜可吃了!
黄迎春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上手再编十个八个的虾笼放到河里。
勤劳不一定致富,但手停之后就是口停,这一点黄迎春很清楚。
她天天提心吊胆,日日奔忙,不过是为一口能活下去的吃食。
为了庆祝自己找到一条开源节流的好办法,黄迎春决定做一道水芹虾滑羹,好好犒劳一番这些日子下地劳作的辛苦。
抠掉虾脑,去掉虾线,划开虾壳……去掉一切不能吃的部分之后,黄迎春把虾肉用刀剁成肉泥放进碗里,然后倒入切碎的水芹菜不停搅拌制成虾滑,待充斥着菌菇香味的滚水顶着锅盖冒出白汽,一个又一个形状不一的青白色水芹虾滑便迫不及待地沿着筷子滑进锅里,不一会儿,青变绿,白变红,撕成细条的菌菇浮在沾满油花的汤面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水芹虾滑羹便做好了。
水芹脆嫩爽口,河虾细腻弹牙,菌菇柔软韧滑,热火化开的猪油油脂包裹着它们,咬下去的每一口都藏着丰润的鲜美。
美中不足的是,黄迎春没有淀粉和蛋清。
剁虾肉的时候加入一些淀粉或蛋清,虾肉的质地会更黏稠,虾滑的口感也会更加的鲜爽弹牙。
不过,瑕不掩瑜。
没撒一粒盐却极其鲜美的水芹虾滑羹自成一味,深深地俘获了黄迎春的味蕾。
太好吃了,这才是水芹菜的正确吃法啊!
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凉拌水芹这道菜了呜呜呜——
这道春天美味好吃到黄迎春快要流泪。
厨房内,黄迎春坐在倒扣的竹筐上捧着汤碗大快朵颐,院子里,被雁过拔毛的黄迎春从河边拔来的几棵水芹正在菜地里迎风招展。
是绿色的、充满希望的春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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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