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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返程途中,我手里拿着从福利院抽屉里找到的一小叠照片。
仅仅十三张,却涵盖了林远山所有的过往岁月。
照片似乎没有被好好搁置,有些泛黄和卷边,某几张表面还有点点污渍。
拍摄内容也很单一,几乎都是春节期间。
斑驳简陋的墙面,鲜红木楞的福字,高矮不一的桌面,以及那个因为是抓拍而变得模糊的林远山面容。
看得出拍照的人并不走心,所以林远山的照片总像蒙着一层雾。
可就在这样无法被珍视的岁月里,林远山靠着自己长大、读书,最后走出了这里。
所以我们亲爱的木木,值得这世间一切赞美词。
当我将一张张照片仔细观看后,发现了一张特别的照片。
照片背景是医院,林远山四肢瘦小,透出营养不良的蜡黄和生病的苍白,显得浅蓝色病服空荡荡的。
一只手打着点滴,另一只手似乎紧握着什么。
巴掌大的小脸,乖巧地垂眸,露出一抹小小开心的笑容。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抹格外难得的笑容,才会被人拍下,将这一刻定为永恒。
我先是心疼不已照片里稚嫩瘦弱的林远山。
接着,我指着照片里一个角落的小身影,震惊。
“木木,我怎么在这?”
林远山接过我手中的照片,看着我指向的那个角落,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
“安安,这是你?”
“是我呀!你看这个被剪毁得像M的头发,以及这条有外婆缝有我名字的碎花裙。”我信誓旦旦地解释,“我还保存有穿这条裙子的童年照片呢!”
此刻,外界的一切声音淡去,林远山似乎看到了我和照片角落中的小女孩身影渐渐重合。
也许我早已经不记得,就像人会自然地遗忘生命中绝大部分不重要的瞬间一样。
但是一个人遗忘的瞬间,可能是另一个人弥足珍贵的记忆。
但没关系,这或许就是生命的魅力。
林远山仍然记得那一天,就像时间不曾流逝一般清晰明朗。
五岁的他已经高烧两天两夜了,不得已,院长还是将他送进医院。
但也仅此而已,院长将年幼的他交给医生检查后,就匆匆忙忙回福利院照顾其他人了。
忘记问仅有五岁的他第一次进医院,会不会担心打针输液,会不会害怕陌生人,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去窗口求助医生……
她只是简单地把他仍在了医院,就像早已经历无数次那样,他再一次在有自己的选项中首先被放弃、被忽略。
他从最开始的害怕、生气,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麻木。
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他努力地试图去理解医生询问的问题,如果回答不了,也只是露出一个怯生生微笑。
好的,叔叔。
没关系,叔叔。
我都可以,叔叔。
不能拒绝,不能任性,不能让别人讨厌。这是他首先学会与大人之间相处的默认规则。
儿科输液处是此起彼伏的小孩哭闹声和大人们轻柔安抚声。
但是从针扎入皮肤,留下一个明显的孔眼,冰冷陌生液体进入体内的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乖巧地像一尊小木雕。
他清楚地知道哭闹其实是另一类撒娇,而他并没有这个权利。
路过有年轻的护士们看着他露出十分怜惜的神情,但是立即就会被年纪大一些的护士呵斥,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他的耳里。
“不要去抱那个孩子,也不要去随便给那个孩子吃的,他是福利院的,如果因为你们一时的善意,以后他变得太粘人、难照料,对那个孩子以及福利院的大人来说是一种残忍。”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显得无害、乖巧。
这时,一只小手轻轻触碰他。
他睁开眼睛,是一个肉乎乎的小女孩。
藕节似的白嫩小手,参差不齐的短发,像他插画书里最喜欢的冒险女孩。
小女孩脸颊因为生病而红扑扑的,却依旧笑得像满罐蜜糖。
她用一种自认为成熟大人的语气对他说:“幼稚的小孩才会因为打针输液哭泣,我们都是厉害的大人,对不对?”
在这个大人充斥的看病区,他收获的第一个善意,来自于一个似乎和他年龄一样大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从他开始准备输液时就坐在另一边椅子上偷偷观察他。
她或许听到了护士们间的对话,或许没有听到。
她或许理解了自己与其它小孩的不同,也或许没有理解。
但最终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表达了她柔软的善意。
他第一次意识到,善良很珍贵。
看病处轮到小女孩名字时,她被一旁的老奶奶抱走看病。
小女孩看着外婆伸出的手臂,回头,急切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入他手心。
桃子味硬糖。
“我的糖只送给同样勇敢的人。”
他被小女孩豪迈的英雄般语气逗笑,攥紧手里这颗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一刻,成永恒。
后来,他也没有刻意去记住这个瞬间,只是在人生无数个需要面临人性选择的分岔路口,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选择了勇敢和善良。
在他深埋在泥土里准备接受自己是一棵不会结果的大树种子时,有一个小小声音告诉他,大树生长的意义并不只有结果这一种。
等到他早已淡忘童年的伤口,等到他已经理解过往院长的言行,等到他学会感恩生命里的每一份善意。
曾经教会他勇敢的那个小女孩,再一次回到了林远山的生命里。
这一次,那个小女孩勇敢地说要和他过一生。
湿漉漉小木偶缺失的那颗心脏,多年后,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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