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临近开学，回校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食堂开了大半窗口，营业时间也拉长了，连角落的便利店都亮了灯，货架上慢慢摆满了零食和日用品。
　　叶寒坐在便利店旁的长椅上等着江烁。没等多久，就看见他走了过来。江烁脸上带着笑，和平时没两样，可叶寒一眼就觉出了不对劲。
　　那笑意不是发自内心的。
　　叶寒心里忽然一酸，就像看书时撞见某个没预料到的句子，明明没什么激烈的内容，却让人喉咙发紧、眼眶发沉，心里头酸酸的。
　　这些情绪只在心里翻涌了半秒，等江烁走近时，叶寒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他站起来，声音平平静静地说：“来了。”
　　“嗯，等很久了吗？”江烁走近了些。
　　“没有。”叶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秒，又很快移开，落在食堂入口的玻璃门上。
　　“那就好。去一楼吃吧？刚路过看见你常吃的那家番茄牛腩开门了。”
　　“都行。”叶寒抬脚跟上他的步子。
　　“那就一楼吧。”江烁侧过头笑了笑，眼底的沉郁淡了些，像被风扫过的天空，“去晚了怕牛腩卖光了。”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餐盘里的饭菜见了底，也没急着走，就着窗外的夕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查这学期课表了吗？发我一份。”江烁用指节轻轻戳了戳叶寒的胳膊。
　　叶寒想了想，打开手机找到课表，直接转发了过去。
　　“哇，你看——”江烁点开图片，抬头冲他笑，“这学期咱们好多课还在一个班呢。”他用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忽然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楚的意思，“……还有好几节课，祝砚也在。”
　　一提到祝砚，江烁忍不住皱了下眉。前阵子还觉得那小子咋咋呼呼的挺有意思，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候说出来，心里竟莫名有点不舒服。
　　叶寒没想到江烁手里居然有祝砚的课表。祝砚对江烁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愿意把课表给江烁呢？一时间还真猜不透，这俩人现在到底是走得近了，还是仍旧隔着点什么。
　　叶寒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其实他也想看看江烁的课表，想数一数那些重合的课程具体是哪几节。
　　好像看穿了他没说出来的想法，江烁忽然笑了笑，把自己的课表也发了过来：“给你，你的课表我存着了，我的也给你一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叶寒心头颤了一下。他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江烁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
　　江烁又说：“你看，这么多课撞在一起，到时候正好一起去上课。”
　　叶寒捏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
　　其实他不是不敢想“一起上课”这事儿。要是只有他们俩，光想想并肩走进教室的样子，心里就会软软的。
　　可一想到祝砚……祝砚对江烁那点不待见的劲儿，到时候三个人凑一块儿，气氛怕是要僵得跟冰块似的。他甚至能想到祝砚会冷着脸走在最前面，把他和江烁远远甩在后面，那点好不容易盼来的“一起上课”的盼头，怕是要被搅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么一想，刚才心里那点软软的感觉就淡了，反倒升起些说不清楚的烦躁。
　　“怎么了？”江烁眼睛尖，一下就看出他情绪不对，语气里带了点询问的意思。
　　叶寒低声道：“祝砚明天就回校了。”
　　“哦，这样啊。”江烁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跟他好好相处。”
　　这话听着没什么错处，甚至透着点周到，可叶寒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接话，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走到宿舍楼下，叶寒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瓶子。是他在网上挑了很久的款式，淡橙色的玻璃瓶。
　　这味道是他调了又调的。开头是清爽的柑橘混着点薄荷味，就像江烁笑起来时眼里的光，带着少年人的鲜活劲儿，是刚见面就能吸引人目光的那种明快；中间的味道沉下去些，掺了雪松和冷杉的木头香，像雨后树林里浸上来的潮气，不浓，却刚好能透出点藏在开朗底下的沉稳；最后留下的味道最淡，带着点琥珀混着檀香的暖意，不烫人，却能一点点渗进心里去。
　　叶寒捏着香水瓶，正准备在分开前递过去，江烁却忽然抬手摆了摆，语气带着点急促：“等等——你先回宿舍，我待会儿去找你。”
　　他说这话时眼里亮闪闪的，像藏着个小秘密。叶寒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背影看着又雀跃又干脆。叶寒捏着瓶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走远，才慢慢收回手，心里冒出点说不清楚的期待。
　　叶寒推开宿舍门时，特意没关严，留了道细细的缝。
　　没等他在桌子前站多久，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烁脱鞋时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还勾着没来得及放下的书包带，关上门时，眼里闪着点调皮的光。
　　他在叶寒面前站定，故意把背在身后的手晃了晃，声音里带着笑：“猜猜我带了什么？”
　　叶寒的心脏忽然像打鼓似的跳起来，震得耳朵嗡嗡响。他说不清楚这莫名的激动是从哪儿来的，只觉得手指尖都跟着发紧。直到江烁从背后捧出那束新鲜的蝴蝶兰，他才猛地僵住了。
　　那一瞬间的情绪陌生得让他心里发慌。不是期待落了空的失落，也不是收到礼物的欢喜，更像是心里的防线被什么东西撞开了的慌乱，就像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被扔进一颗石子，荡开的圈圈涟漪里全是他读不懂的悸动。
　　江烁没察觉他的怔忡，把花往他面前递了递，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你看，是蝴蝶兰。”
　　叶寒盯着那束蝴蝶兰看了两秒，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江烁举着花的手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慢慢淡了，露出些慌乱无措的样子：“怎么哭了？不喜欢吗？”
　　被他这么一问，叶寒才下意识抬手去擦，摸到一片热乎乎的湿意时，整个人都僵了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哭。
　　他说不清眼泪是怎么涌出来的。不是委屈，甚至算不上多强烈的惊喜，可那点陌生的情绪混着突然冒出来的酸涩，就像有人轻轻揉了揉他的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他转过脸去，肩膀还在轻轻发抖。
　　“对不起……”江烁举着花的手往下垂了垂，一脸懊恼地说：“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花是他早上从奶奶花店拿的，特意挑了开得最舒展的几朵。他知道叶寒不喜欢太招摇的样子，连包装都没要，就这么用棉绳松松地捆着。奶奶当时还笑他小气，说给朋友送花哪有只送三两支的，他却觉得这样正好，就像他们俩相处一样，不用特意打扮装点。
　　可现在看着叶寒红了的眼眶，江烁忽然觉得自己错得特别离谱。或许叶寒根本就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花哨东西？那份想让他开心的小心思，反倒成了让他难过的原因。
　　江烁垂着手，握蝴蝶兰的手松了松，正准备转身扔进门口的垃圾桶，手腕却被轻轻抓住了。
　　他愣了一下，眼里看到的是叶寒柔软的头顶。叶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过来，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头发随着说话的气息轻轻颤动着：“谢谢。”
　　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哽咽，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心尖，让江烁那点沉下去的懊恼，一下子就定住了。
　　“不客气。”江烁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似的，还没落地，空着的手心就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小瓶子。
　　他低头扫了眼那淡橙色的玻璃瓶，再抬头时，叶寒已经转过去了，肩膀还带着点没平复的轻轻发抖：“你走吧。”
　　江烁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叶寒头一回赶他走。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攥着瓶子的手紧了紧，没动。空气安静了几秒，他才放轻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那……明天能来找你吗？”
　　身前的人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江烁捏着那瓶香水，又看了眼叶寒的背影，才慢慢转过身离开。
　　门内的叶寒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抵着衣柜门板滑坐下去。他抬手摸到桌角的纸巾盒，抽出几张胡乱往脸上糊。鼻子堵得发闷，眼眶又热又胀，方才强压下去的哽咽顺着喉咙往上涌，带着点狼狈的湿意。
　　一开始只是被那阵陌生的情绪搞得慌了神，眼泪没打招呼就流了出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收不住了，像有股委屈混着暖意，在心里翻来翻去，逼得他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
　　更让他慌乱的是那阵突然冒出来的羞耻感。长这么大，除了记不清事的小时候，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这么失态过，偏偏这个人还是江烁。
　　他把脸埋在纸巾里，肩膀还在轻轻发抖，桌角那束蝴蝶兰的淡淡香味飘过来，混着空气里没散尽的香水味，奇怪地让人慢慢平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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