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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开始下雨,到第二天都没停,一早还紧了起来。天幕灰沉,闷雷时响,秋日的凉意掺在细密的雨丝中。
景清前往撷芳殿的路上,碰到了两个宫女。
昨日听说老师醒来,他当即要去看,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坐立不安一晚上才得了准许,匆匆跑出抱兰阁。
从抱兰阁到撷芳殿不远,沿宫道直走,拐两个弯就是。那两个宫女应是新入宫的,瞧着面生,景清路过时,她们正掩着伞窃窃私语,声音埋在雨声中,断断续续。
“那位已经大半个月不上朝了,职位还说得准吗?”
“谁知道呢,瞧这架势,估摸只是顶个头衔,好顺理成章留在宫中吧。”
“我听说他曾做到宰相,现在却沦落到以色侍人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以色侍人,病成那样,说不定是被刻意折磨出来的呢。”
“那为什么不干脆关进诏狱里折磨?我觉得就是陛下看上他了。”
“你怎么知道没进诏狱?前些天刚放出来的!”
“啊!竟真的……唉,他长得真是好看,就是瞧着活不久的样子。”
“怎么,你看上了?”
“别瞎说!我可不敢……”
两人瞥见对面来了人,当即捂住嘴互相推搡两下,垂着头匆匆走了。
“……她们是哪个宫里的?”景清抬头,问身旁撑伞的侍卫。
侍卫是从萧辞生身边拨来的,年纪也不大,所以对他还算是客气,有问有答:“回王爷,应是撷芳殿在外侍候的宫女。”
“是谁教的规矩,敢背地里这样议论主子。”景清盯着二人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拐角处,“你今日回去复命的时候记得提一句,免得传出去,丢的还是他萧氏的脸。”
“是。”
心里憋闷不已,景清抿起嘴,步子迈得越发快,踩出飞溅的水花,沾湿了衣摆。
踏入撷芳殿大门,入目便是个穿着洒蓝外衫的背影。隔着雨帘看去,他周身雾蒙蒙的,模样被伞遮住,不太清晰。
景清路过定睛一瞧,竟是萧竟明那混账!
他当即炸毛,警惕地瞪着对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换了这样颜色的衣服,头发也束起来了,打扮得跟只孔雀似的。
他简直厌恶极了这个看上去就阴阳怪气水鬼一样的人,且萧辞生的兄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把先生关进大牢,害他受了那么多苦。
但先生教导过,不能贸然与人起冲突,更不能轻易得罪小人。所以景清哪怕再气,也没做出上次刺杀萧辞生那种事。
萧竟明不屑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殿内采荷听见动静,忙开门来迎,心惊胆战地冲萧竟明行了礼,随后朝呲牙咧嘴的景清招手:“王爷快来,大人方才醒了,正惦记您呢。”
“先生醒了?!”景清立马把孔雀抛在脑后,欢呼雀跃地跳进殿中,“先生!”
从内殿拐出来一个月白的身影。褚明夷没有束发,墨发披散,已长到了大腿,尾梢随着走动摇摆。
景清携进来的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潮湿的冷气让他忍不住捂住嘴咳嗽起来。
“大人怎么出来了?”采荷忙取了外衫给他披上,“外头风凉,大人还是回内殿去吧。”
褚明夷神志仍不清晰,回忆与现实交错重叠,梦境和幻境扭曲缠绕,他脑海中乱成一团,眼前景象仿佛隔了层雾,忽明忽暗,目光都是散的。
他缓慢地、呆呆地摇摇头,伸手摸摸自己怀中的脑袋,奇道:“陛下?怎么长这么高了?”
景清一把捂住他的嘴,抬头看向采荷。
采荷捂住耳朵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又想起景清还不知道褚明夷的情况,便解释道:“堂溪大夫说大人中了毒,解毒过程中会有些神志不清的情况,所以才认错了。”
“中毒?!”景清拉过褚明夷的手,推着他往里走,回头狠狠剜了一眼雨中的身影,“先生怎会中毒!”
采荷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不敢提箭伤的事,讷讷地不说话。
心中愈发憋闷,景清鼻头酸涩,瘪起嘴来,推着褚明夷踉踉跄跄地走。
然而褚明夷走了两步就不肯抬腿了,扭头去看殿外:“外头是谁站在那里?天这样冷,别给冻着。”
景清心说冻死他才好,嘴上却是乖乖的:“先生不用担心,他穿得多,不冷。”
眼看沉重的殿门就要关上,褚明夷折返回去,叫住采荷,景清拉不住他,在后面拼命挥手示意她赶紧把那晦气东西隔绝在门外。
此时外面立成一块发霉石头的萧竟明忽然动了,脚步一挪,微微抬伞,整个人包括那张脸就这么巧妙地暴露在褚明夷狭窄的视野中。
一切都像是放慢了动作,在几个呼吸间同时发生,仿佛命运错综复杂的线条在此刻纤毫毕现,将事物拉扯到该在的位置。
景清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是令铄吗?”褚明夷面上露出一个笑来,“令铄!”
他许久没这样笑过了,显得年轻快意,三两步跑到门边,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披在肩上的外衫动作间掉落在地上,景清飞奔追上,一把捡起捞在臂弯里,紧跟着出了门,好险在褚明夷跑进雨里之前把人拉住。
“先生,外面下着雨,您先进来!”景清还不到他肩膀高,只能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快挂在他身上。“……他怎么突然这么大劲……采荷姐姐!”
采荷左看右看,心一横抓住褚明夷另一只胳膊,跟着景清一起把他往里拖。
“怎么能这样对病人,太失礼了。”萧竟明一脚踏上台阶,含笑望着褚明夷,见他双眼一亮,笑意越发深了。
影卫从廊上翻下来拦在他面前,萧竟明耸耸肩,语气饱含一股势在必得的恶趣味。“本王不进去,只在这站站。但是……你们确定不让本王进去吗?”
三人动作一顿,褚明夷则趁机挣扎出来,在萧竟明面前站定。
因为站得高,他微微垂下眸,模样温软,丝毫不减平日的清冷疏离。“令铄,来了怎么还一直站在外面?”
朦胧的雨幕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在他混沌的视线中,那张脸逐渐被渴望雕琢成熟悉的模样。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陈令铄是喜欢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束这样的头发的。
雨丝在风的吹动下沾上褚明夷的衣裳,他打了个喷嚏,伸手去拉萧竟明的手:“快进来呀。”
“我便不进去了。”萧竟明含笑的目光在几人神色各异的脸上扫过,轻轻拍拍他的手,“只是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见你没事才好放心,这就走了。”
褚明夷的表情顿时垮了下去。
嘴角扬得更高,萧竟明在他掌心勾了勾,“明日我还会来的。”
“来个屁,滚回去。”后衣领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萧竟明一下子向后仰倒,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没有屁股着地。萧辞生从他身侧走过,顺势拦住想要往外追的褚明夷,铁臂箍在腰上,稍一用力便将人挟了起来。
他语气很差:“关门,以后不要让他踏进这个院子。”
影卫领命,沉默着把神色变幻不定的萧竟明请了出去。
褚明夷在萧竟明手中挣扎不已,不明白成王世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气喘吁吁地开口:“萧——”
景清眼疾手快,再次捂住他的嘴。
“捂什么,又不是没叫过。”萧辞生拨开他的手,把人丢上床,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景清时压迫感极强。“你想来陪他,朕不拦你,但你若是想把人放出去,别怪朕不留情面。”
“明明是——”景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争辩却忽然意识到外面那个跟他是亲兄弟,肯定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行了,这几日你先不要来了,他脑子不好使,你拉不住。”萧辞生似笑非笑地瞥着挣扎起身的褚明夷,挥手赶人,“走吧顺安王。”
景清磨磨蹭蹭想再多留一会儿,影卫随后来把他扛了出去,交给侍卫。
“早上吃药了?”待殿中安静下来,萧辞生吐出一口浊气,脱了潮湿的外衣将人抱在怀里按住。
“吃了。”采荷道,“陛下刚走不久大人便醒了,用过早膳后便自己将药喝了。”
“合着只有我在的时候才折腾是吧?”萧辞生冷哼,一只手攥住两只细瘦的腕子,“昨日怎么哄都不喝,今日倒是听话。”
采荷垂着眸,不敢吱声。
萧辞生伸手摸摸褚明夷的肚子,平坦软和,吩咐道:“等半个时辰后上些好入口的吃食来,药也端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存心折腾我。”
人退下后,萧辞生低头去瞧褚明夷的脸。
他现在又不清醒了,猫一样在他怀里扭动。
萧辞生一早起来上朝,下朝后随便垫了两口便去会见大臣,赶着时间来撷芳殿,却瞧见褚明夷径直往萧竟明怀里扑,顿时邪火直冒。
眼下他刚来,人就变成个傻的,不让抱不让摸,还踢了他几脚。
邪火烧得更旺,萧辞生一把将人翻过来按在腿上,扬手就在他臀上打了一掌。
“啪”得一声,褚明夷顿时僵住了。
犹不解气,萧辞生将人薅起来,恶狠狠地亲他,亲得嘴唇红肿发烫,还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伸出舌头给他咬。褚明夷听不进话,呜咽着躲闪,仍避免不了气喘吁吁的结局。
“认得我么?”萧辞生扣着他的后脑,五指插入发中,“刚刚将萧竟明认成谁了?嗯?陈令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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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他?”萧辞生在褚明夷仰头时咬上他的脖子,犬齿在脉搏旁不轻不重地磨。“你喜欢陈令铄?!”
萧竟明能查到的,萧辞生自然也能查到。昨日褚明夷的反应太过反常,他离开后很快查了个清楚,让人把陈令铄的家底翻了个干净,翻来翻去发现此人清白至极——除了至死未娶,也没听说和哪家小姐定亲。
这就是最大的异常之处,令萧辞生顿时提起心来。
褚明夷那里可是有他送的一枚玉佩,宝贝似的藏着。萧辞生当天又去把玉佩翻出来看,细细瞧了一通,没找到什么刻字,也没发现什么机关。
但是他转念一想,石榴是多子多福的寓意,难不成陈令铄想跟褚明夷生一窝孩子?!
也不看看这人能不能生!
萧辞生气得当即就要把东西摔了,手扬起来再放下去,最后还是咬牙揣进了自己怀里。
顿了顿,他直接把盒子拿走了。
连同里面的那只香囊。萧辞生心道,一开始防着的是封不周,结果发现该防的是姓陈的!但这封不周一个大男人,天天跟在他俩屁股后头混,也不是什么清白东西,还好已经死了。
萧辞生恶意满满。
心口又酸又涨,怒意发泄不出来,一下子失了分寸,导致褚明夷痛极,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萧辞生倒吸一口凉气,忙缠住他的手脚停下,亲吻他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小声说:“别动,别动,很快。”
腹中涨得难受,褚明夷被箍在怀里,泪淌了半身,但没了力气。
萧辞生发完火还不愿意离开,占有欲因而被极大满足,心情好了不少,奖励般亲亲他的头顶,捏着他的手指玩。
“你真的喜欢他吗?”他还不肯放弃,语气不忿,“你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上别人吗?”
凤凰会栖息于梧桐树,白鹤会在汀上驻足,世间万物好像都会有个落脚的地方。但明月高悬亘古不变,它只需要挂在天上,就能引得无数人追逐不停。
萧辞生是其中之一,但他没想到,最先摘到月亮的不是自己。
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忽然又恨起了褚明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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