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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烧烬的纸钱在空中随风飘飘,像鬼火。鬼面具动了,一点点靠近,现出真身。
晚风吹拂,沈丘染打个哆嗦抱怨:“三哥你来也没个动静,还披个黑披风,看不见身子,要吓死谁!”
五弟的恐惧,姜凌嚣收在眼底,他鸦睫扑簌几下:“你本不胜酒力,这样晚了还不睡?”
沈丘染生怕露怯,故作嬉笑:“哑炮炸了,紫玉害怕,我出来看看。”
“你要是害怕睡不着,我陪你下棋。”
“笑话!我是可先斩后奏的钦差,我怕谁?!懒得理你!”沈丘染恼羞成怒,转身离开。
夜风卷起地上最后一团纸灰,橘红色的星星点点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仿佛杨柳红在小虎生命中的转瞬即逝。
小虎伸手去抓纸灰,灰烬随风远去,她手中空空如也。
姜凌嚣伸手过来,将自己的手填进她掌心,轻声:“你还有我。”
伤心是被理解的,她心中有点安慰。
他解下披风,裹紧她,携回卧房同歇。
小虎一向沾枕即睡,能一觉到天亮。但今晚辗转多次,好不容易入睡,睡容哀伤,不似之前无情无义的没心没肺。
因他复仇,牵连了她在乎的杨柳红,间接害了她。
姜凌嚣怀紧她,抬起下巴轻贴在她额头,内心的复仇火种,头一次出现动摇。
沈丘染大步流星往卧房走去,行径紫玉的屋子,瞥见黄荧荧的亮窗上,映着一个穿针引线的影子。
搁以往,他绝不会半夜找丫鬟,就算渴醒,也是自己倒茶。
因他最恨少爷丫鬟通房的恶习,最后少爷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却将丫鬟随便配给下人,不顾恩情,薄情寡义。
但今天,连遭数次惊吓,过得属实不安宁。他放缓了脚步,顿住。
“吱呀”,门推开,脂粉香扑面而来,沈丘染恍然惊羞自己的失态,双手悄悄勾住门框往回拉,准备撤退。
门快关紧时,被“哗”一下拽开。
一身紫衣裳映入眼帘,紫玉扶着门,轻声:“进来吧。”
沈丘染不惯猥琐,索性挺直身子,大大方方进门,打个官腔:“怎么样,还住得习惯吗?”
紫玉径自走回桌前,倒杯茶推到对面,坐下继续纳鞋垫,“都快走了,倒又关心起这个。”
沈丘染臊眉耷眼,讪笑着坐到紫玉对面喝茶,看她做女红。
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沈丘染不自在,清清嗓子,没话找话:“绣得真好,赶明儿也给我绣一副。”
紫玉举起硕大的鞋垫,斜了他一眼:“我有这么大脚吗?”
还不是给他的。
沈丘染噗嗤一笑:“我现在走南闯北,练糙了,不知道怎么逗女孩说话。”
紫玉低下头:“你在家是少爷,出门是顶天立地的钦差,不需要逗一个丫鬟。”
欢快氤氲的气氛,被尊卑骤然冷却,许久寂静无声。
沈丘染忽然脸色收紧:“紫玉,我今天过得很糟,没人可以说说心里话。”
他一刀杀了张大嘴,又差点一脚踏进爆炸的碉堡,九死一生,事迹传得沸沸扬扬。
紫玉早有耳闻,放下手中活计,绕到沈丘染背后,食指点在他太阳穴,缓缓揉起来。
沈丘染从没被女人碰过,浑身如遭雷击一般,下意识要去抓紫玉的手,但抬起手的刹那,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手拐了弯,横在了鼻尖。
他咬着唇,耳朵红了。
太阳穴一圈一圈起着涟漪,松弛了他的紧绷,他乖乖趴到桌上,渐渐眼皮合在一起,不知不觉沉沉入梦。
紫玉拿过一件薄被,轻轻盖在沈丘染身上,自己又坐回对面,继续纳鞋垫,却变得心不在焉。
她知道沈丘染失眠的原因,也清楚谁是罪魁祸首,细究起来,她算从犯。
是她为了出头,不甘做个养马的丫鬟,投靠了意中人,现在有点悔不该当初。
走着神,针不小心扎进手指。紫玉咬紧滑到嘴边的疼痛声,像忍下要告密、要自我揭发的冲动。
灯油添了许多次,灯芯也剪过多回,豆大的火焰在纳鞋底的紫玉和沉睡的沈丘染之间摇摆跳跃,划着清白的界限,直把黑夜烧亮。
屋外,渐渐响起忙碌的声音,佣人们在各楼层穿梭、打扫。
紫玉蹑手蹑脚出门,亲自下厨做了碗安神汤,准备端给沈丘染。
刚拐到走廊,劈头盖脸一阵密密麻麻的鞭炮声,吓的她差点摔跤。
地上积了一层红纸屑,青烟弥漫中,管家兴冲冲打头,引着一帮抬着礼盒的衙役到堂屋。
带头的衙役大喊:“于太守作保,于克新的孤女认了姜少东家做干爹,自此姜家和于家结干亲了!”
喧闹声传到楼上,姜凌嚣下楼,还剩最后几个台阶时,他竟一跃而下,和平时的沉稳略有不同,带点挥洒放肆的意味。
昨夜大宴,他提出要把炼丹房安在于克新家,于太守恐生有变,立刻替侄女认下干爹,企图绑紧姜家,好为自己暗中牟利。
他也对于太守作醉酒豪情,连夜就把炼丹房安置在了于德雅堂,立刻动工。
所有地藏蕨汁,会在在最后一天即将变质报废的期限内,顺利炼制完成。
蝇头小利就已让官员折腰,金山银山足以打入朝廷,揪出暗杀姜家的凶手。
姜凌嚣抚着堆积如山的礼盒,完全忘记了昨夜因为小虎而心软动摇,他先是蔑笑,后转为狞笑。
堂屋门开着,廊柱后的紫玉看得清清楚楚,甚觉恐怖。
姜凌嚣暗中做的事,她虽未亲眼见证,但肯定一桩桩、一件件的诡异死亡,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个幕后黑手,害小虎痛失好友,害五爷夜不能寐,还在得寸进尺,堂而皇之做起手下死者女儿的干爹,无法想象今后,作为奸细的自己又是如何下场······
紫玉沉了口气,大着胆子踏进门槛,一番恭喜后,向姜凌嚣请辞:“爷,我一个姑娘家跟着五爷走南闯北,舍家撇业,我娘就我一个女儿,身体又不好,我得床前尽孝。”
姜凌嚣充耳不闻,单手拆礼盒,拆出一只金如意,随手扔在桌上:“你在丘染身边做得不错,赏你的。”
紫玉索性把话挑明:“爷,恳请您允我卸职。”
“你家门前的两畦菜地,家中的十来只鸡鸭,都是你母亲天天亲自料理,她身体健朗,你既然孝顺,怎可咒她多病?”姜凌嚣终于正视她。
家中底细早被摸清,紫玉一脸惊悚。
姜凌嚣咄咄逼人:“于家认贼作父,我明目张胆受之,你怕了,欲与我割席?”
“背着我说什么呢?”沈丘染打着哈欠,懒洋洋进门。
紫玉脸色煞白,惊慌失措。
姜凌嚣将沈丘染推到紫玉面前,继续追杀她:“当初我不过是个举荐人,五爷才是你主子,你得问他。”
沈丘染瞬间精神抖擞,看向紫玉:“出了什么事?”
“你的人要请辞还乡。哪能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姜凌嚣丢下警告,拂袖而去。
瞅瞅四下无人,沈丘染低声道歉,生怕是昨晚留置紫玉房内,她嫌毁了清誉,所以才要卸职。
曾为她打抱不平的三爷,是沈凌嚣,早死了。叫姜凌嚣的这个,是看不清面目的半人半魔。
他亲自选拔的密探,只有他弃用,没有密探的自行退出。
“我不走了。”紫玉把安神汤塞给沈丘染,认命。
炼丹房乔迁宴,干爹认亲宴,一场接一场。沈丘染作为姜凌嚣至亲,不能不去捧场。
公事都忙完了,估计喝完这几场就打道回京。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紫玉绣了荷包拿给小虎,留作纪念。
刚推开小虎房门,就见她光背趴在浴桶边缘:“来得正好,给我搓澡。”
紫玉手上缠块毛巾,轻搓小虎后背,小虎又豪迈地岔开双腿,“这里也搓搓。”
每次姜凌嚣杀过人,就感觉人性沦丧进无穷的黑暗,他都要找小虎求欢,从欢愉里索取温暖。
杀的人越多,索取越狠烈,导致她大腿内侧布满或深或浅的红色痕迹。
紫玉并不知道男人还可以亲女人这些地方,误以为是小虎受了姜凌嚣的虐待,不由悲从中来,泪盈于睫。
小虎愣住:“好好的哭什么?”
“当初我不该······”紫玉哽咽。
不该骗你在不知情下吃下那丸药,我借此上位,你我命运都被姜凌嚣捏住。
旁边桌上堆着几个首饰盒,小虎掏出条品质上乘的紫玉项链,挂到紫玉脖子上:“紫玉戴紫玉,送你了,不哭了。”
紫玉忙推脱:“丫鬟可不配戴!”
“只有东西配不上人,哪有人配不上东西的?我还嫌给你的不够好呢,等姜凌嚣送我更好的,我再给你。”
比起价值连城的物件,小虎竟然更在乎她,紫玉哭出声来。
“怎么越哄越哭啦?”小虎着急地捞过一把笛子,放在紫玉嘴边,害她吹出走调的声音,小虎幸灾乐祸笑出猪叫,紫玉也被逗笑。
紫玉拿过笛子,姿势端庄地吹出幽幽曲调。
小虎跃跃欲试,抢了笛子,但她不懂指法技巧和控制风门,越吹越像杀猪,最后钻进水里,咕噜咕噜吹泡玩。
“这样像不像放屁?”小虎钻出水面问。
紫玉替小虎拨弄下湿头发,眼中生出丝丝暖意,心底喃喃:我要待你比待我自己还要好。
男人们散席回家,紫玉又忙着去伺候醉酒的沈丘染,缴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沈丘染低头见到紫玉眼皮红肿,大手一挥,让收拾行装,明日就启程,连沿途各路官员都不拜访了,只求尽早回京。
紫玉边收拾行装边疑惑:“出了什么急事?”
沈丘染降低大嗓门,类似温柔:“是因为照顾我,害你出来这么久,你想家了。”
自己仰慕追随的,让人伤心欲绝。曾背叛过的两个人,却是对自己最好的。
紫玉眼皮又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忙转身,狠狠扎紧行囊。
天光微亮,雾气潮浓,乾坤混沌,趁沈丘染未醒,姜家马帮已驮上倒卖兵器换来的银子,准备押往票号,汇给可提供暗杀线索的金铺伙计。
姜凌嚣亲自坐镇护送,刚赶至八卦河边,沈丘染带兵马追来,惊了马帮的马,一箱银子掉摔在地,锁头崩开。
这么多银子一旦暴露,来路不明,即使联想不到张大嘴清空的兵器库,也得治罪下狱。
姜凌嚣脸色一紧,欲下马拾箱。
沈丘染却已翻身下马,手先碰在了箱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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