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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光与长路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窗外雨后清冽的晨风。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轻微的滴答声。
江临躺在病床上,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般虚弱,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紧绷感,却奇异般地消散了许多。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溯——冷却塔的黑暗、枪声、母亲的遗物、江国栋疯狂的嘴脸、警笛声、手铐、还有……沈念最后焦急的脸庞。
沈念!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手上埋着的输液针,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临侧过头,看到沈念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换下了那身脏污的衣服,穿着一件干净的浅灰色毛衣,额角贴着一块纱布,手臂上也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正看着他。
“你……”江临的声音干涩沙哑,“你的伤……”
“没事,皮外伤,处理过了。”沈念摇摇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唇边,“倒是你,轻微脱水,体力严重透支,还有点低烧。医生说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江临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温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的目光落在沈念额角的纱布上,眼神复杂。
“对不起……”他低声说,“又连累你受伤了。”
“说什么傻话。”沈念放下水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警察,保护公民是我的职责。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战友吗?”
战友……
这个词让江临的心微微一颤。一起被困在循环里,一起对抗林浩,一起追寻母亲的真相,一起面对江国栋……那些惊心动魄、生死与共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怎么样了?”江临沉默了片刻,问道。即使知道答案,他还是需要亲耳确认。
“江国栋?”沈念的脸色冷了下来,“手腕枪伤处理后,已经正式收押。涉嫌故意杀人(苏晚)、非法持有枪支、故意伤害(针对你我)、谋杀未遂(冷却塔枪击),数罪并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了。庭审的时候,我们需要出庭作证。”
听到那个名字,江临的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弛下来。一种沉重的、却不再令人窒息的感觉笼罩着他。那个笼罩了他二十年的噩梦,终于被法律牢牢锁进了囚笼。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仇恨依旧存在,但似乎已经失去了那份灼烧灵魂的剧烈痛苦,变成了一块冰冷而沉重的石头,可以暂时放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沈念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警队那边……李峰帮你申请了证人保护和心理援助。会有专业的心理医生介入,帮助你……处理这些事情带来的创伤。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也很艰难,但你不用一个人面对。”
江临的目光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我知道……柜子……不会那么快就消失。”他指的是心里那个关着童年恐惧的柜子。“但至少……门开了。光……能照进去了。”
他能感觉到,那坚冰般的绝望核心,正在被找到母亲的爱与真相、以及眼前这个人的不离不弃,一点点地融化。虽然依旧冰冷,依旧疼痛,但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念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听着他比喻“柜子和光”,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在循环里,她曾无数次对他喊“你出来了”。现在,他似乎真的开始尝试走出来了。
“对了,”沈念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小心地放在江临的床头柜上,“这个……警方取证拍照后,按规定可以暂时由你保管。我想……你会需要它。”
证物袋里,正是那张在冷却塔找到的、苏晚和年幼江临的合影,以及背后那句“我的小战士和小熊。愿你们永远快乐,远离黑暗。妈妈永远爱你。”
江临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证物袋冰冷的表面,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痛,更多是酸楚的思念和一种被珍视的温暖。
“谢谢……”他哽咽着说。
“还有这个。”沈念又拿出一个小巧的、崭新的毛绒小熊钥匙扣,放在证物袋旁边,“旧的找不回来了……但这个,或许可以暂时陪着你。”
江临看着那个憨态可掬的新小熊,又看看证物袋里照片上那个破旧的玩偶,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他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李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关切和郑重。
“哟,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走进来,将手里拎着的水果篮放在桌上,然后看向沈念,语气变得正式了些,“念念,张队在外面,想跟你聊聊。”
沈念的心微微一紧。该来的总会来。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江临说:“我出去一下。”
江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知道沈念因为帮他而违反了纪律。
沈念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李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张队背着手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沈念身上,特别是她额角和手臂的伤处。
“张队。”沈念立正敬礼。
张队回了个礼,沉默地打量了她几秒钟,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伤怎么样?”
“没事,小伤。”
“小伤?”张队哼了一声,“持枪歹徒!冷却塔那种环境!要不是狙击手到位及时,你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沈念,你胆子太大了!停职期间私自行动,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沈念垂下眼帘:“对不起,张队。我接受任何处分。”
“处分?”张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以为处分就完了?!你的行为,往轻了说是无组织无纪律,往重了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吗?对得起你搭档李峰为你担的心吗?!”
沈念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反驳。
张队看着她倔强又苍白的脸,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事情的经过,李峰都详细报告了。包括你之前提供的关于林浩案的线索,以及这次……关于苏晚案的发现。你提供的血书和遗物证据,很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江临那孩子……确实可怜。你帮他,情理上我理解。但是,沈念,规矩就是规矩。警察办案,讲究的是程序和证据,不是个人英雄主义!”
“我知道,张队。”沈念低声说。
“你的停职期延长一个月。”张队最终做出了决定,“这一个月,给我好好写检查!深刻反省!同时,接受局里安排的心理评估和辅导!你这次经历的事情,对你自己的心理冲击也不小,别不当回事!听到没有?”
停职延长?心理辅导?这比沈念预想的最坏结果(开除)要好得多。她愣了一下,立刻抬头:“是!张队!”
“还有,”张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个江临……他现在是重要证人和受害人。于公于私,他的情绪稳定和后续治疗都很重要。这方面……你多费心。但记住你的身份和分寸!”
这话里的意思有些模糊,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某种默许。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张队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沈念回到病房时,江临正拿着那个证物袋,看得入神。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没事了。”沈念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停职延长一个月,写检查,接受心理辅导。比预想的好。”
江临显然不太了解警队的处罚轻重,但看沈念的表情,似乎情况不糟,他微微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温暖的橙色。护士来给江临换了药,量了体温,烧已经退了。
李峰早就识趣地离开了,临走前还挤眉弄眼地对沈念说:“好好‘照顾’受害人啊,沈警官。”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的宁静和淡淡的尴尬。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沈念打破了沉默,问道。
江临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不知道……可能……先试着把妈妈画完。”
他指的是那幅未完成的、背景是雨巷的背影图。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个背影是谁,也终于明白了那幅画里深藏的、不仅是绝望,还有未说出口的思念和寻求连接的渴望。
沈念的心微微一动。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很好。”她微笑着说,“那幅画……应该被完成。”
又一阵沉默后,江临忽然转过头,看着沈念,眼神清澈而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沈念……循环……真的结束了吗?”
“我们……还会再见吗?在……循环之外。”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清醒地询问关于循环和未来的关系。不再是绝望中的依赖,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期待的探寻。
沈念迎视着他的目光,夕阳的金光在她眼中跳跃。她想起了那些不断重复的七天,想起了天台上的生死一线,想起了冷却塔里的携手并肩……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早已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她缓缓扬起嘴角,笑容温暖而肯定:
“循环早就结束了。”
“至于见面……”
“我的心理医生大概不会建议我拒绝一位重要证人和朋友的康复邀约。而且,”她眨了眨眼,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我还得监督你按时吃饭睡觉,直到你那个‘小战士’彻底康复才行。”
江临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温暖的笑意和坚定的光芒,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缓缓淌过他被冰封太久的心河。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其清浅的、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但天空还残留着绚烂的霞光,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而黎明的光,虽然微弱,却已经真切地照了进来。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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