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在冰冷刺骨的黑暗海面上艰难拼凑。
　　首先回归的是剧痛。头颅仿佛被重型机械反复碾压过，太阳穴突突狂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颅内无数细小的、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呼吸间都能带出腥甜的气息。
　　祁夏猛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生疼，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冰冷的管网枢纽，也不是他那间囚室般的宿舍。
　　这是一个狭小、空旷、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色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只有四面光滑得毫无缝隙的墙壁，以及头顶一盏散发着恒定冷白光芒、毫无温度可言的平板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 sterile 的、类似医院消毒水却又更加冰冷无机的气味。
　　他正躺在地板上，身下是同样冰冷光滑的材质。
　　【禁闭室】。
　　这个词瞬间跳入他的脑海。违反规则，触发最高警报，被抓获后的下场。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沉重无比，仿佛被灌了铅。稍微一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尤其是大脑，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不断袭来。
　　往生钉强行接入系统带来的反噬极其严重。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着，努力回忆昏迷前最后的片段——
　　混乱的数据洪流、冰冷的清除指令、那个一闪而过的坐标、还有……陆凛的个人终端信号！
　　坐标！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忍着剧痛，集中全部精神去回忆那个在数据风暴中惊鸿一瞥的坐标信息。它像一道微弱的光丝，缠绕在无数杂乱无章的痛苦碎片之中。
　　【Sector-7, Gamma-Level, Cell-09】
　　7号扇区，伽马层，09号囚室。
　　一个坐标。一个位于学院深处，绝非善地的坐标。为什么会在系统核心的数据流中出现？还和陆凛的信号特征短暂交织？
　　还有那句冰冷的指令：【执行最高优先级清除指令……授权来源：管理员……目标：异常个体444……关联体Zero……】
　　管理员终于不再掩饰，直接下达了抹杀令。不仅针对他，也针对陆凛！
　　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他们的“异常关联”超出了系统的容忍限度？
　　必须尽快行动！无论那个坐标意味着什么，它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尝试调动个人终端，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显然权限已被完全冻结。
　　时间在绝对寂静的纯白空间里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头顶那盏永恒不变的冷光灯，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旨在摧毁人的意志。
　　祁夏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令人窒息的白。他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冥想的状态，全力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迫感，同时一遍遍在脑海中勾勒学院的地图，规划着如果有可能离开，该如何前往那个神秘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一整天。
　　禁闭室的墙壁突然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足够一人通过。
　　一个穿着全封闭黑色防护服、脸上戴着镜面头盔的警卫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能量光芒的约束枪，枪口冷冷地指向他。
　　“编号444。出来。”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
　　没有选择。
　　祁夏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同样纯白的走廊。警卫跟在他身后，约束枪的能量场始终笼罩着他，让他皮肤感到一阵轻微的刺麻感。
　　他们没有走向常规的教室或活动区，而是沿着一条不断向下的斜坡前进。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粗糙原始，灯光昏暗，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墙壁上开始出现粗大的、不停震动的管道和线缆束。
　　这里像是学院的“地下室”或者“底层区域”。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门的金属大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复杂的电子锁。
　　警卫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身份验证和虹膜扫描。
　　轰隆隆——
　　沉重的金属大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后面一个更加广阔、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仿佛一个古老的角斗场。四周是高高的、被能量栅栏封锁的看台，上面隐约可见一些穿着体面、戴着华丽面具的身影——是“管理员”或者更高权限的存在？而场地中央，则是一片坑洼不平、布满暗红色污渍的岩石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臭氧味和一种狂热的、扭曲的欢呼声浪（似乎来自看台，却被某种力场扭曲成了模糊不清的噪音）。
　　这里根本不是禁闭室，而是……处决场！或者说，一个满足某些存在恶趣味的“表演舞台”！
　　祁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警卫粗暴地将他推了进去。
　　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
　　几乎在同时，他对面的另一扇闸门缓缓升起。
　　阴影中，一个高大、扭曲、仿佛由各种机械残骸和生物组织粗暴拼接而成的怪物，缓缓走了出来。它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红光的扫描器，一只手臂是巨大的旋转电锯，另一只则是如同章鱼触手般蠕动、滴落着粘液的鞭子。
　　【清除指令确认。目标：编号444。处决模式启动。】冰冷的系统音在场地上空回荡。
　　看台上的欢呼声浪似乎更加兴奋了。
　　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电锯手臂疯狂旋转，带着刺耳的噪音，猛地朝祁夏冲了过来！
　　速度极快！力量极大！
　　祁夏瞳孔紧缩！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往生钉已经碎裂！体力尚未恢复！这根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向侧后方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将人腰斩的电锯！
　　滋啦！电锯在岩石地面上划出一长串耀眼的火花和深深的沟壑！
　　触手鞭子紧随而至，如同毒蛇般抽向他翻滚的位置！
　　祁夏狼狈地再次躲闪，鞭子抽打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腐蚀性的焦痕！
　　完全被动！只能躲闪！每一次躲避都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身上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灰色的制服！
　　看台上传来更加狂热的模糊喧嚣。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必须想办法！必须……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着这个封闭的场地！墙壁、地面、顶棚……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
　　等等！
　　顶棚！为了照明，顶棚上有数盏功率极强的探照灯！灯架似乎是由金属构成！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再次躲开一次电锯的横劈，故意向着场地边缘、靠近墙壁的方向退去！
　　怪物紧追不舍，触手鞭子不断抽打，逼迫他的走位！
　　就是现在！
　　祁夏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脚边一块松动的石块狠狠踢向墙壁上方某个巨大的、正在震动的管道接口！
　　砰！
　　石块精准地击中了接口的脆弱处！
　　轰！！！
　　一声巨响！那根粗大的管道猛地爆裂开来！灼热的蒸汽混合着不知名的腐蚀性液体疯狂喷涌而出！如同高压水枪般横扫小半个场地！
　　“嗷——！”怪物正好处于喷射范围之内！它的扫描器被高温蒸汽瞬间灼毁，发出刺耳的短路声，机械身躯被腐蚀性液体淋个正着，冒出滋滋白烟，动作猛地一滞！
　　而喷射出的液体和蒸汽也冲向了顶棚的灯架！
　　刺啦——！
　　灯架被具有强腐蚀性的液体淋中，支撑结构迅速熔断！一盏巨大的探照灯摇晃了几下，带着扭曲的电线和刺眼的电弧，轰然坠落！
　　坠落的方向，正是那只暂时失去感知、痛苦挣扎的怪物头顶！
　　轰！！！
　　沉重的金属灯座如同一柄巨锤，精准地砸在了怪物的头部和上半身！
　　电光疯狂闪烁！怪物的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电锯手臂无力地垂落，触手鞭子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停止了活动，变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废铁。
　　一击必杀！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看台上的喧嚣声浪戛然而止。
　　只有蒸汽泄漏的嗤嗤声和电弧的噼啪声在回荡。
　　祁夏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都在颤抖，几乎脱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
　　他赌赢了。利用环境的规则，杀死了清除者。
　　短暂的死寂后，看台上爆发出更加混乱、更加狂热的声浪，似乎这场出乎意料的逆转更合那些“观众”的胃口。
　　但系统的声音却冰冷依旧，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目标清除失败。启动备用方案。】
　　【场地净化程序启动。】
　　冰冷的机械音落下，场地四周的墙壁上，突然打开了数十个孔洞！
　　嗤——！
　　浓密的、带着刺鼻甜味的白色气体从中汹涌喷出，迅速弥漫整个场地！
　　是强效麻醉气体！或者说……更糟糕的东西！
　　祁夏脸色剧变！他想屏住呼吸，但气体无孔不入，皮肤也开始传来刺痛和麻木感！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对面那扇原本紧闭的、之前怪物出来的闸门，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完全关闭，似乎因为刚才的爆炸冲击而卡住了一条缝隙！
　　缝隙后面，不再是黑暗，而是一条……向下的、更加幽深狭窄的维修通道！
　　而通道口墙壁上，一个模糊的、几乎被污垢覆盖的金属铭牌，反射着微弱的光。
　　上面似乎刻着——
　　【Sector-7 Access】（7号扇区通道）
　　那个坐标！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压倒了麻醉气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条缝隙！在气体彻底吞噬他之前，如同挣脱陷阱的困兽，猛地挤进了那条狭窄黑暗的通道！
　　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后的闸门似乎在气体压力下缓缓复位，最终彻底闭合，隔绝了那片死亡之地。
　　黑暗。
　　寂静。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他成功了。他活了下来。并且，阴差阳错地，找到了通往那个坐标的路径！
　　祁夏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在极致的黑暗中，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麻木感，却忍不住低低地、沙哑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疯狂和一丝冰冷的希望。
　　管理员想要清除他？
　　没那么容易。
　　他休息了几分钟，挣扎着爬起来。通道只能容一人弯腰前行，不知通向何方。
　　但他必须前进。
　　向着那个坐标。
　　向着那个可能关乎陆凛安危、也可能藏着学院最终秘密的——
　　7号扇区，伽马层，09号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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