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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迷迷糊糊睡着了,窦繁霜梦见了阿娘,梦见顾执倾,全家被流放的场景也进到了梦境当中。
“姐姐睡得不安稳。”檐下的阴影里,隐着一道瘦高的身影。
窦保,这个名儿还是姐姐给起的。
窦保缩在窗边,深褐色的眼珠,透过窗棂纸往屋里盯着看,姐姐梦见了不好的事情,会是什么,可是织锦局的事情?她把指甲死死地掐进手心,帮不到姐姐的忙,东厂的人阴狠歹毒,她最清楚了,织锦局的事情,东厂就是主谋之一。
她紧紧地盯着窦繁霜,眉眼还稍显稚气,但是视线专注,指甲狠狠地抠进窗沿,就像个幼兽,亮出爪子,保护自己的珍宝。“姐姐。”她很轻地叫了声,就像耳边的雪,簌簌的轻轻的,有几片落到羽睫落到鼻梁,还有咬得死死的唇瓣。风吹起垂发,擦过脸上的鞭痕,窦保抬手摸了摸脸,这一道道伤痕,都是东厂的杰作。还有左颊的那颗痣,她的手指停留在那颗痣,狠狠地按住。如果没有这颗痣就好了,就不会被师傅认出来了,也不必进宫了。
天微微明了。窦繁霜从睡梦中醒来,在敲门声当中,听见仆妇的叫喊声,她揉揉眼睛,便看见仆妇站在跟前,说道:“主母着你厅堂议事。”大清早的,被叫到厅堂,多半是听说了她从织厂收工回家,认为偷懒不做工了。
“你怎么回家了,不在织厂做工!”才至门口,就听见主母不满地嚷道。“我契书上签的每日收工之后回家,不在织厂吃住。”窦繁霜解释道。主母道:“你看看你,让你出去做个工,事怎这么多,你在织厂吃住也方便,却不必回家,等会儿你再去做工,往后就不必回家了,只每月发银钱的时候,记得回家来。”
先不说窦繁霜听了着这番话之后,心多么寒。织锦局是去不得的。“我往后不再去织锦局了。”窦繁霜说道。
家族人的反应,可想而知,都纷纷对她进行指责。“你必须去做工,织锦厂由知府出面招工,很好的差事,你必须去。”
窦繁霜沉默不语,接受指责就是。直到长姐出面,说道:“算了,你们也别为难五妹了,我去就是了。”长姐平常很严厉,对窦繁霜也没有好脸色,但是,长姐人是很好的,常时在府邸,帮衬着阿爹阿娘做事,家里遇到事情的关键时刻,总是长姐站出来独当一面。
窦繁霜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姐往火坑里跳,她开口劝道:“长姐,不可,织锦局万万去不得。”她顿了顿,然后坚定地道出事实,“织锦局是个骗局。”
不会有人相信她所说的,大家只当她是为偷懒找的借口。这厢,主母指着窦繁霜好一顿责骂,而这边,长姐认真说道:“阿娘休得责怪五妹了,她从小娇养,性子又柔,怕是吃不得苦,您也别为难她了,女儿去就是了。”
窦繁霜知道,以长姐的性格,言出必行。窦繁霜只能说实话了,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如实告知。“咱们知府跟东厂的勾结,欺骗乡亲们报名做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皇家的差事,丝线都不是朝廷御用的。”
她急得一口气说完,然而大家皆是表情鄙夷,目瞪口呆于她的疯癫。
真是疯了,为了偷懒不去织锦局,真是什么都敢编啊,胡言乱语了都。
“五妹,你别说了,往后你不必去织锦局了。”长姐说道。说罢,即着仆人备车,又对主母说道:“咱们家必须有人出去做工,要不然,恐怕饭都吃不上了。眼下,刚好过了招工的时间,下次招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五妹不想去,我顶替,正好了。”
长姐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长姐骑马一直往织锦局去了,窦繁霜苦求主母劝长姐别去,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只认为她疯了。
织锦局,门口,静谧得诡异。
大门上了三重锁,门口负责看守的官兵有十几个。
织锦局里面,坊棚,数百台机器“嗡嗡轰轰”地运转着。女工们表情疲惫木然,动作熟练而麻木。这般马不停蹄地做工,抬头就能看见监工手里的鞭棍,这等压迫之下,终于,有个女工撑不住了,停下了动作,昏倒在地,她只是累得做不得工了,仅此而已。
但是,她一停下,就好像按停了所有的机器,大家齐刷刷地都停下来。
“你们干什么,想造反不成!”监工大喝道,挥起手里的鞭子,就要往个女工的身上抽打去。
“你们打吧,打死俺们也不干了,干不动了,俺们就是一头头的铁牛也该歇歇了。”
“月钱也没发过一回,就一直让俺们做工!”
“我来得最早,一回工钱都没给俺发过哩,同俺一起报名的姐妹,昨儿找你们讨要银钱,今儿竟溺毙于染缸,你们说是失足落水而亡,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听说也不让回家了,昨儿,俺们当中有个大嫂,想回看看孩子,看罢,当日就回,不耽误做工的,你们也不准了。”
监工眼见管束不住了,赶紧去找主管汇报,主管也没想到女工们能够闹起来,更糟糕的是他手里这封信,知府的密信:顾执倾最近一直都在查织锦局,已查到丝线有问题,以及不发工钱、虐杀女工的事情,都被顾执倾查到了,并将证据上交京师。
完了,朝廷一旦查下来,他这个主管哪里兜得住。
“你们先别急,先稳住她们,千万别叫她们离开织锦局的大门,倘若声张出去,咱们都得完蛋。”主管说道。监工说道:“可是,现在女工们闹得厉害,小的们恐怕镇、、压不住了。”主管说道:“我已经写信给东厂的了,咱们等东厂的消息就是,樊公公到来之前,你务必确保织锦局的一丝风声都不走出去。”
京师,相府。
丞相高钤的书房。
高钤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边,目光盯着书案上的奏疏。还有一封密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案,过了有一时,懒散地掀起眼皮,视线往房门口瞥去。
廊庑下立着两个小厮,恭敬地垂首,四周静谧,院子里矗立着两颗百年古柏。
脚步声响起,急促的,沿着廊庑,直往书房来。
褐色素缎置身,木簪挽了个利落的网巾髻,相府的大管家。
“参见丞相。”大管家慌慌张张进屋,没来及施礼问安,往丞相跟前一跪,连喘带颤地开口道。
半晌,丞相高钤都没有开口,视线仍然落在桌案的几十份奏疏。今早,左相许子藉带头上奏弹劾她,事情则是,她的女儿,高繁盛,联合东厂,同江陵的知府暗里勾结,打着为朝廷选秀织锦的幌子,欺压当地百姓。
“丞相?”丞相传她书房议事,怎么一句话不说,管家悄悄地抬眼望向丞相大人。
书房深阔,只亮着两盏银灯,高钤整个人懒散地陷在宽大的官帽椅当中,手肘搭在书案边,视线垂落在桌案的一摞摞公文。
好半晌,她轻抬起眼皮,与其说是看向这大管家一眼,不若说就像眨眼一样的一个随意抬眼垂眸的动作而已。
“小姐最近忙什么?”丞相声音低沉平直,就像她的脸型,平直方正的国字脸。
听到丞相过问小姐的事情,管家的眼珠转了转,说道:“小姐,自然是在太常寺处理公务。”
又是好一阵的沉闷静谧,管家的脑子里,飞速流转着一桩桩的事情。小姐最近忙着织锦局的事情,以“为朝廷赶制锦缎”的名义,着江陵知府下令招工,参与其中的,还有东厂的亲信,以及后宫的姜贵妃。
这件事,小姐特别嘱咐过,不可让丞相知道。管家自然是不会背叛小姐,可是,眼下,丞相亲自过问此事,丞相是瞒不过的。
管家已是吓得额头热汗沁出了冷汗,丞相仍是沉默不语,哪怕责骂她一顿也是好的。丞相平常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丞相高钤之不辨喜怒跟别的人物还不一样,就比如说死对头左相许子藉,左相也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也真个没见她高兴过或是发过脾气。
她家高相则不同,其表情沉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静谧。管家实在承受不住这诡异的静谧,抬眼看向高钤,想从她脸上看出情绪。
面目表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视线仍在公文。坐端正了身姿,伴随着云鹤纹宽袖摩挲紫檀木案面发出的声响,缓缓开口道:“江陵织锦局,怎么回事?”
看来丞相是知道些什么了,管家额头的汗水,豆粒般一颗颗。她颤抖着回道:“老奴不知。”即便事情已经败露,她仍旧冒死维护小姐。
丞相也不发火,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的松动,方正的国字脸,隐在阴郁的光线里,翻开一本奏疏,就像平时审阅公文那般,表情平静无波
可是,谁知道,下一瞬,她家高相会不会把奏疏摔了,然后随便指着哪几个仆人,把他们拉下去,或是乱棍打死,或是叫他们跪到雪地里,听他们被折磨得发出惨叫。这样的事情,常有。
“你们越来越大胆了,胆敢假传圣旨。”高相的声音不高,平静如古潭。
丞相什么都知道了,不能继续欺瞒了,可也不能够出卖小姐。管家说道:“小姐有自己的主意,江陵是个好地方,织锦局是个好差事,从织锦局谋得的银两,一半拿出来,充国库,能够支撑圣上修一座离宫,本次选秀所需的费用,也够了。”管家战战兢兢说罢,看向丞相。
高钤面无表情,比刚才更加静沉,就好像表情凝固住了,空气也凝固住了,只有身上那件绛紫色织金云鹤纹直身袍,在阴郁的光线当中泛着冷冽的光。
高相手里有一封信,紧紧捏住,信笺捏得变了形,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左相许子藉呈给皇上的密信。”说话时,视线懒散地掠向管家,淡淡的,像是看着管家,又像是透过管家看向某处。
丞相的视线不在管家身上,没有盯着她瞧,但是,这般,管家更恐惧了,因为她很清楚,丞相散漫赏风景的视线,丝毫不影响其顺便下令杀人。
“丞相传老奴,老奴速来,何事,请丞相明示。”管家额头的汗水,豆大一颗,顺着脸颊滚落。
“织锦局的事情,到此为止。”高钤把信封搁到桌案,眼睛盯着许子藉三个字,粗粝的指腹,沾着几点墨迹,在信笺的字里行间磨擦。
丝线有问题、织锦局是个骗局、高钤之女高繁盛欺君。视线掠过这一列列字眼,说道:“还用本相明示?回去告诉高繁盛,织锦局,今日关门。”
这话带回去,小姐可不听,管家道:“可是......”
“啪——!”手掌狠地向桌案上的密信砸去。道:“人家都掌握你们欺君的证据了,还浑然不知,今儿这密信一旦呈给皇上,今夜,朝廷就出动,往江陵彻查织锦局!你们干的可不是勾结地方知府,欺压百姓这等简单的事情,你们胆敢欺君!冒充朝廷招工,什么朝廷即将选秀,为新进宫的娘娘们赶制锦缎礼服,你们可真敢,这是欺君,欺君!”
“老奴知罪。”管家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哗啦——”高钤猛地把砚台扫落。
紧接着,屋里又是诡异的静谧。
跪在桌案前的管家,吓得身子抖个不停,求饶都不敢说。
“拾起来。”高钤说道。管家迟钝了晌,才反应过来,然后连滚带爬地,收拾地上摔碎的砚台。
丞相则又坐回到紫檀官帽椅当中,一边批阅公文,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江陵处理织锦局的事情了,你回去告诉小姐,叫她速回府,哪里不准去,什么事情都不准管。”
“是......是!”
丞相又拆开一封信,一边阴沉地阅览,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端贵妃陈端儿,哪里人士?”
管家说道:“原是左相许子藉府邸的,细究起来,乃是江陵人士。”
翻阅书信的动作停顿了下,高钤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哦。”又道:“江陵可有个叫顾执倾的?听说是许子藉的徒弟,织锦局的线索,就是她探查到的,把线索写信禀奏给的左相。”高钤盯着顾执倾三个字,说道。
“是,此人是江陵人士,是左相新收的徒弟。”管家说道。
“这个顾执倾,与端贵妃可相识?”高钤又问道。
“不相识,二人毫无关系,端贵妃虽是江陵人士,却从小离乡,生活在京师,曾是青楼的歌女,几年前,左相为之赎身,为之脱了贱籍,后来,这陈端儿在上次选秀进宫,被封为端贵妃。”
“嗯......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皇上宠爱端贵妃,其出身则不重要,陈端儿跟徐子藉之间的主仆情谊,还是什么别的情谊也好,这些本相都知道,我且问你,陈端儿与那个顾执倾,可有往来?”
“二人没有往来,只因顾执倾是左相的弟子,陈端儿曾与左相有着主仆情谊,因而,二人都认识左相,仅此而已。丞相您为何关心这件事?”
高钤脸色一沉,道:“此二人若有关系,倒还好,咱们可提防着,二人若不相识,那么,这个顾执倾是从谁处探听到的织锦局事情。樊公公从江陵回来了,昨儿见了他,据说,顾执倾能够掌握织锦局的线索,是织锦局的女工把线索带出去的。你可知江陵窦记盐商?”
“自是知晓的,小姐做事其实很仔细,开设织锦局之前,把江陵仔细探听了一番,窦家盐商,在当地颇有声望,资产也丰厚,今年生意不好,家道有衰落之势,窦府的家主,常年在外漂泊经商,主母张氏为了维持生计,迫使嫡女窦繁霜到织锦局做工。窦繁霜乃是正妻金氏唯一的女儿。”
“金氏?”高钤所有所思道。
“是,金氏。”管家说道。
“继续说,这个窦繁霜跟顾执倾可相识?”高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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