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断

作者:Libr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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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不要死


      张主任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嘈杂,也像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
      纪时泽站在办公桌前,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胃部的剧痛在手术结束、精神松懈后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汗一层层渗出,浸透了他里面的刷手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张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每一声都敲在纪时泽紧绷的神经上。
      “坐。”张主任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纪时泽没动,只是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得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他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张主任也没坚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低沉而缓慢:“37床的事,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顿了顿,“但过程,惊险万分。纪时泽,你是我带过的最有天赋、也最刻苦的学生之一。可最近,你的状态,差得离谱。”
      纪时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解释。
      “别跟我说是因为家里的事!”张主任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压抑的怒火,“谁家里没本难念的经?!这里是医院!是神经外科!手术台上分毫之差,就是一条人命!你今天晃的那一下,如果我没及时收住刀,如果划破了那根血管,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每一个质问都抽在纪时泽心上。
      他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胃部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你弟弟,高三了吧?”张主任话锋一转,语气却更沉,“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这个当哥的,自己站都站不稳了,拿什么当他的依靠?拿什么去完成你继母的托付?”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重重拍在纪时泽面前,“看看你这周的考勤!夜班、替班排得最多,白天还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带教评分一塌糊涂!纪时泽,你再这样下去,别说留院,毕业都成问题!”
      “毕业都成问题”……这几个字像丧钟,在纪时泽耳边轰然炸响。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眼前是父亲灰败的脸,继母临终前殷切的嘱托,纪书漾通红的、绝望的眼睛……还有那个深不见底的经济黑洞。
      所有的路,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堵死了。
      张主任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现在起,停掉所有非必要的替班。白天实习,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该学的,该做的,一丝不苟!下次再出这种低级失误,谁也保不住你。出去吧。”
      纪时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的。
      胃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踉跄着冲进最近的卫生间,反锁上门,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发,顺着下颌大颗大颗地滴落。

      夜色渐深。
      纪书漾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用钥匙拧开家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死寂,只有玄关那盏昏黄的小夜灯,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没有灯光,没有声音。
      纪时泽还没回来。
      这个认知让纪书漾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拧得更紧。
      他摸索着打开客厅顶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餐桌上原封不动的、早已冷透僵硬的青菜鸡蛋面。
      面汤表面凝结了一层油膜,面条坨在一起,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和他一样。
      生活将他完全打碎了,却又让他活着,因为他有哥。
      他呆呆地站在桌边,看着那两碗面。
      胃里空空荡荡,却没有一丝食欲。
      他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餐桌腿,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膝盖。
      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
      他像一只被风暴撕碎的小船,在黑暗的海面上沉浮。
      失败的耻辱和深重的自我厌弃像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微声响。
      纪书漾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揪紧。
      门被推开。
      纪时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虚浮。
      他甚至没有开玄关的灯,就那么直接走进来,身影在客厅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发黏成一绺绺贴在额角,眼神空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他甚至没有看蜷缩在地上的纪书漾一眼,像个游魂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脚步踉跄,肩膀撞到了门框,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他却毫无知觉。
      房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带上,没有上锁,留了一条缝隙。
      纪书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从未见过哥哥这副模样,比上次肺炎高烧时更甚。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像是某种东西……从内里彻底坍塌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
      他一步步挪到纪时泽的旁,透过那道缝隙往里看。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透进来一点轮廓。
      纪时泽没有躺下,他只是背对着门,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靠着床沿,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姿势。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纪书漾的视线猛地凝固在地板上——就在纪时泽脚边不远处,滚落着一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
      瓶盖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还散落着两三颗白色的圆形药片。
      是止痛片!纪书漾认得那个瓶子!抽屉里那盒奥美拉唑旁边,就放着这个!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哥他……他把一整瓶……都吃了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纪书漾,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推开冲了过去!
      “哥!”纪书漾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了调,带着哭腔,扑到纪时泽身边,颤抖着手想去碰他,“你怎么了?你吃了什么?药呢?!药呢?!”
      他慌乱地伸手要去捡地上散落的药片,手指抖得厉害。
      “滚开!”
      一声嘶哑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警告,猛地从纪时泽埋在膝盖里的方向炸开!
      纪书漾的手僵在半空,被这从未听过的、充满了绝望和厌弃的声音冻在原地。
      黑暗中,纪时泽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头没有抬起,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冰冷又破碎:
      “……别管我。”
      “哥……”纪书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更像是在呜咽,“你吃了什么?告诉我!是不是那些药?是不是全吃了?!”
      他不管不顾地再次伸手,这次不是去捡药片,而是用力去扳纪时泽死死蜷缩在膝盖上的肩膀,试图看清他的脸。
      黑暗中,纪时泽猛地抬起头!
      惨淡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勾勒出他半张脸的轮廓。
      汗水浸透了额发,黏在惨白如纸的皮肤上,那双总是沉静、疲惫或带着审视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空洞、涣散,却又燃烧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骇人的绝望和厌弃。
      那目光烫得纪书漾下意识缩回了手。
      “我叫你滚开!听不懂吗?!”纪时泽的声音比刚才更嘶哑。
      他猛地挥开纪书漾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纪书漾被推得一个趔趄。
      剧痛蔓延开,纪书漾却像感觉不到。
      他死死盯着纪时泽脚边那个空了的药瓶,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竞赛失利更甚百倍。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哥会死!他会死!
      哥死了,他怎么办……也去死吧,哥太孤独了……
      “不能吃!哥!吐出来!快吐出来!”纪书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利,他再次扑上去,不管不顾地抱住纪时泽剧烈颤抖的身体,双手用力去抠他的嘴,“吐啊!求你!吐出来!”
      “放开我!”纪时泽像被毒蛇咬到一样剧烈挣扎起来。
      他的力气大得反常,纪书漾几乎抱不住他。
      混乱中,纪书漾的手肘狠狠撞在纪时泽的胃部。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纪时泽喉咙深处挤出。
      他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滞,身体猛地弓了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双手死死抵住痉挛抽搐的胃部,额头“咚”地一声撞在床沿上,整个人蜷缩得更紧,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破碎的抽气和从齿缝里挤出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纪书漾肝胆俱裂。
      他僵在原地,看着哥哥在他怀里痛苦地蜷缩、颤抖,那微弱的呻吟声密密麻麻扎进他的心脏。
      “哥……”纪书漾的声音瞬间哑了,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纪时泽汗湿的颈窝里,“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撞疼你了……药……药到底吃了多少?你说话啊!哥!你别吓我!”
      他语无伦次,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只能更紧地抱住纪时泽冰冷颤抖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消失。
      纪时泽的身体在剧痛中筛糠般抖动着,胃里像被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更深的痛楚。
      纪书漾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皮肤上,像滚油。
      他闭着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混乱的思绪在剧痛和药物残留的眩晕感中沉浮、碰撞。
      “时泽……”继母纪云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病床边纪时泽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
      那双曾经干练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浑浊的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死死地盯着他,“……小漾……他只有你了……答应我……照顾他……求求你……答应我……”
      纪凯毫无生气的脸在太平间冰冷的金属抽屉里凝固着。
      亲戚们嗡嗡的议论声像苍蝇在耳边挥之不去——“拖油瓶”、“以后怎么办”、“靠你了时泽”……张主任冰冷失望的眼神。
      像鞭子抽在脸上。
      还有……
      还有眼前这个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
      那个在风雨中对他喊“我会保护你”的少年。
      那个物理卷子考了87分,被他用“前五名”死死压住的少年。
      那个为了挣一百六十块钱,在课堂上走神被老师抓,回来还要被他逼着列时间表的少年。
      此刻却因为他这个没用的哥哥,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年……
      “呵……”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自嘲和绝望的冷笑,从纪时泽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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