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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局
苏黎世湖畔的晨光透过纱帘洒进酒店房间,谈圩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浴室里传来水声,但持续得太久。
——至少四十分钟前他就听到同样的声音。
“祁唿?”他轻叩浴室门,“你还好吗?”
水声停止,片刻沉默后,门开了一条缝。
祁唿的脸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紧咬而泛白:“我没事...只是需要准备一下。”
谈圩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洗漱台上散落的药片和微微发抖的双手。
今天是国际心理健康峰会的第一天,也是他发表主题演讲的日子。
而更关键的是,下午他们要去见祁父和赵世诚,揭开那个尘封二十年的家族秘密。
“让我进来。”谈圩轻声说,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祁唿迟疑了一下,让开了门。
浴室里弥漫着薄荷漱口水的味道,掩盖不住隐约的呕吐气息。
谈圩没有评论,只是拿起毛巾,轻轻擦拭祁唿额头的冷汗。
“几点开始的?”
“凌晨三点。”祁唿的声音嘶哑,“先是噩梦,然后是胃痛...我吃了药,但没用。”
谈圩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告诉我真实的感受,不只是症状。”
祁唿的睫毛颤动,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害怕...害怕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害怕看到父亲和赵世诚的表情...更害怕发现关于母亲的真相。”他哽了一下,“最害怕的是...我又会毁了你重要的时刻。”
这个坦诚的脆弱比任何爆发都更触动谈圩。
他抱住祁唿,感受那具紧绷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微微发抖:“我们可以取消一切。现在就给组委会发邮件,就说我病了...”
“不!”祁唿猛地抬头,“你不能因为我——”
“或者。”谈圩打断他,“我们换个方式。你和我一起上台。”
祁唿僵住了:“什么?”
“你是晨曦基金会的创始人,本来就是会议注册代表。”谈圩的语速加快,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可以调整演讲内容,加入患者视角的部分,你不需要讲太多,只是回答几个问题...”
“我会搞砸的。”祁唿的声音充满恐惧,“在那么多人面前...我可能会...”
“可能会怎样?”谈圩柔声问,“惊恐发作?哭泣?还是愤怒?这些都是真实的反应,正是一个关于心理健康演讲最有力的证明。”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
“我知道你能。”谈圩坚定地说,“因为这一年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患者'祁唿,而是一个在痛苦中依然坚持帮助他人的勇士,这才是世界需要听到的故事。”
祁唿的呼吸渐渐平稳,眼中的混乱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如果...如果我中途需要离开?”
“那就离开。”谈圩耸肩,“我们会事先安排好,没有压力,没有期待,只是...做真实的你。”
这个提议如此简单,又如此颠覆。
祁唿一生都在扮演各种角色。
——完美的继承人,冷酷的商业精英,控制欲强的恋人...但从未被鼓励做真实的、不完美的自己。
“好。”他最终说,声音轻但坚定,“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无论下午发现什么关于我母亲的真相...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我受不了那个...尤其是来自你的。”
谈圩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保证,只有专业的好奇和...”他吻上祁唿的唇,“无条件的支持。”
峰会会场设在苏黎世湖畔的会议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谈圩站在后台,调整着领带,身旁的祁唿像尊雕塑般僵直。
“记住我们的信号?”谈圩小声问。
祁唿点头:“摸耳朵表示我需要暂停,拉领带表示我要离场五分钟。”
“完全正确。”谈圩微笑,“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祁唿诚实地说,“但我会试试。”
主持人宣布谈圩的名字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他走上台,灯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台下坐着数百位世界顶尖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其中包括几位他曾仰慕的学界泰斗。
“女士们先生们,”谈圩用流利的英语开始演讲,“今天我要分享的不仅是一套理论模型,更是一段旅程,关于如何将心理治疗从诊所带入企业,从个体治疗转向系统性干预.....”
演讲前半部分进行得很顺利。
谈圩展示了他们开发的“企业心理健□□态系统,”以及在中国企业中的试点成果。
当谈到“高管心理健康”时,他故意放慢了语速。
“数据固然重要,但今天我想分享一些更个人化的内容。”他看向坐在第一排的祁唿,“请允许我介绍这个项目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祁唿先生,晨曦基金会创始人,也是这个模型最早的实践者。”
聚光灯转向祁唿,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在谈圩鼓励的目光中缓缓站起。
“祁先生还有一个特殊身份。”谈圩的声音柔和下来,“他是这个模型的第一位受益者,作为一名焦虑型依恋障碍患者,他的康复历程本身就是最好的案例研究。”
会场响起好奇的掌声。
祁唿深吸一口气,走向讲台,步伐起初犹豫,后来越来越坚定。
当他站在聚光灯下时,谈圩看到他额头的细密汗珠,但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决心。
“我不擅长公开演讲。”祁唿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开始,引来台下的笑声,“事实上,我害怕公开场合,害怕被评判...最害怕的是失控。”
台下的专业人士们安静下来,感受到这不是排练好的台词,而是真实的剖白。
“十年前,我会用控制和暴力掩盖这种恐惧。”祁唿的声音越来越稳,“比如监控爱人的行踪,威胁任何靠近他的人...甚至用自残来获取关注。”
谈圩屏住呼吸。
这是祁唿第一次如此公开地谈论自己的阴暗面。
“改变始于承认需要帮助。”祁唿的目光扫过全场,“但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寻求帮助比自我毁灭更需要勇气,因为那意味着放弃控制,信任他人...接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正常'的事实。”
一位坐在前排的老教授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晨曦基金会的理念很简单。”祁唿继续道,“不是'治愈',而是'共存'。不是消除症状,而是学会带着症状生活和工作就像...”
他突然停住,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耳朵。
——他们的求救信号。
谈圩立刻接过话题:“就像祁先生今天做的一样,他本可以因焦虑发作取消出席,但选择了与恐惧共存,站在这里分享真实经历。这才是企业高管最需要的心理韧性——不是没有脆弱,而是在脆弱中依然前行。”
这个即兴转折让演讲升华到了一个新高度。
当谈圩邀请提问时,一位年轻学者举手:“祁先生,您认为企业环境中的心理健康干预与传统治疗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祁唿思考了几秒:“传统治疗关注'为什么',企业干预更关注'怎么办'。比如,当我在重要会议前感到恐慌时,不需要分析童年创伤,只需要知道如何快速平静下来完成演讲。”他顿了顿,“当然,长期来看,理解'为什么'同样重要。”
这个回答引发了一阵赞同的掌声。
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踊跃,祁唿的回答也越来越流畅。
谈圩惊讶地发现,当被允许不完美时,祁唿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魅力和洞察力。
演讲结束时,全场起立鼓掌。
几位顶尖学者围上来要求进一步交流,其中就包括曾质疑谈圩研究方法的哈佛教授威尔逊。
“令人耳目一新的演讲,谈医生。”威尔逊握着谈圩的手说,“特别是患者视角的部分。太多理论模型缺乏这种真实声音。”
“功劳归于我的搭档。”谈圩自然地揽住祁唿的肩膀,“没有他的勇气和洞察,这个模型只是纸上谈兵。”
祁唿的耳尖微微发红,但在众人面前保持了得体的微笑。
谈圩注意到,那种微笑不再是面具,而是真实的愉悦。
午餐会上,他们被各种邀约淹没——学术合作、企业咨询、甚至出版提案。
祁唿处理得游刃有余,只在人群过于拥挤时轻微地拉了拉领带。
谈圩立刻找了个借口带他到露台上透气。
“怎么样?”谈圩递给他一杯冰水。
“像被车碾过一样累。”祁唿诚实地说,但眼中闪烁着谈圩从未见过的光彩,“但...还不错,他们真的对我的观点感兴趣,不只是把你当'那个中国医生'看待。”
谈圩微笑:“因为你是最好的,我一直知道。”
祁唿望向远处的湖面:“奇怪的是...当他们问我那些专业问题时,我反而没那么焦虑了,就像...症状还在,但不再定义我。”
“这就是完整的你。”谈圩情不自禁地拥抱他,“不只是患者,不只是企业家,而是两者之和的更多。”
这个拥抱持续了几秒,直到身后传来礼貌的咳嗽声。
陈明站在门口,脸色凝重:“祁总,时间到了,车已经等在楼下。”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下午两点,他们要去见祁父和赵世诚,面对那个可能颠覆一切的家族秘密。
祁唿的手指微微发抖,但挺直了肩膀:“走吧,是时候了。”
谈圩握住他的手:“记住,无论发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一起。”祁唿重复道,声音轻但坚定。
回酒店换衣服的路上,谈圩的手机响了,是林芮发来的消息:「查到了些东西。祁唿母亲去世前一周的行程表显示她多次去过一家私人诊所,更奇怪的是,诊所登记的患者姓名是林雅琴——祁家司机的妻子,还有,赵世诚声称抚养的那个女孩现在24岁,在江城人民医院实习...猜猜在哪个科室?」
谈圩的心跳加速,手指飞快回复:「心理科?」
林芮的回复很快到来:「没错。而且她上周刚被分配到你的研究团队。巧合得可怕,不是吗?」
谈圩盯着屏幕,一种奇怪的预感爬上脊背。
他想起最近加入团队的那个安静女孩。
——林小雨,优秀的实习医师,总是低着头,但病例分析精准得不像新人...
“怎么了?”祁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谈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他,祁唿看完消息,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林雅琴...我记得她,母亲的贴身女佣,车祸和母亲一起.....”
他突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等等...如果林小雨是她的女儿,而母亲死前频繁带她去诊所...”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那个所谓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很可能根本与祁唿母亲无关,而是赵世诚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谈圩低声说,“在见你父亲前。”
祁唿的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不,这样更好,让赵世诚先表演...然后我们再揭穿他的把戏。”
这一刻,站在苏黎世明媚的阳光下,谈圩看到了那个曾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祁唿。
——敏锐、冷静、致命。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被愤怒控制,而是在清醒中选择了战斗。
这才是完整的祁唿,光明与阴影交织,脆弱与强大共存。
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他们都将一起揭开真相。
——不再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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