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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汽车缓缓停在路旁。林疏雨推开车门,晚风携着渐褪的暑意迎面拂来,她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街口,片刻后,落回身旁闻辞的脸上。
“那条路是步行街,车没法进去。”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们得一起走一段。”
“好。”闻辞答得干脆,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这份干脆显得过于急切,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将目光投向那人影绰绰的街口。
“这里是……老街?”
“嗯。”林疏雨点头,脚步靠近,“修缮了几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你还认得。”
“认得……那座桥。”闻辞的视线重新回到林疏雨脸上,答得认真:“街尽头跨过公园就是老剧院,初中时学校经常组织志愿活动,就在那儿。”
林疏雨听见自己心跳错了一拍,眸光在西沉的斜阳下闪动。
“你……记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像晚风的轻叹,拂过两人之间微小的空隙。
——可你不记得我了。
“我十岁后,就离开江城了。只有假期回来。”林疏雨迈开步子,微微侧身,像是在等待闻辞跟上:
“老街上有一家店,我每次回来都去。”
闻辞抬脚跟上她。两人并肩走着,脚步的节奏渐渐趋同,敲打在石板路上。
老街临水蜿蜒,两侧的建筑很好地保留了江南民居的原貌,黛瓦粉墙间点缀着木质的立柱,斑驳的色彩倒映在水面,漾开一幅古朴的画卷。
老街在江城西南角,离江城中心的商业区约莫十多分钟车程。这里商业化程度不高,民居中间夹着零星几家老铺子,门头的招牌在岁月的摹刻下显得斑驳。因为是工作日的傍晚,来这里散步的人算不得多,零散的过客穿梭在券洞门之间,影子被夕阳拉长,又没入矮楼投下的阴影里。
饭菜的香气从敞开的门扉飘出,带着久违的烟火气。林疏雨呼吸渐缓,目光落在闻辞的侧脸,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在想什么?”
闻辞似乎回过神,视线与林疏雨相接:“我……好些年没来这儿了。”
“嗯,我也是。”林疏雨声音柔和。她当然捕捉到了闻辞眼中那丝来不及敛起的不自在——就像大学里那次团建,自己坐到她身边时那样。
她没有追问。点到即止是一种尊重,林疏雨明白这一点,至少如今,她能确信闻辞对自己也有好感,那么那些有关过去的问题,答案也就不再重要了。
两人拐进民居间的一条巷道。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时,林疏雨停下脚步,轻轻牵起闻辞的手腕,踏过那条有些斑驳的门槛。
店铺里稍有些嘈杂,三两成群的食客正对坐聊天,碗筷叮当作响。林疏雨引着闻辞坐在一张空闲的红木四方桌边,对上她的视线:“等我一下。”
“我陪你一起。”
闻辞小声开口,随即像是察觉林疏雨一瞬的微怔,低下头补了半句:“总让你跑前跑后……我过意不去。”
林疏雨轻轻笑了:“嗯,好。”
店铺一角,玻璃隔间被热锅的蒸汽染得氤氲,隐约映着里面忙碌的人影。不锈钢台面散落着几点面粉,旁边码着齐整的薄皮馄饨。隔间外不远,木质长柜台后坐着一位穿青灰盘扣衫、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见林疏雨和闻辞走近,老人银边老花镜下的眼角堆起细密的褶子:
“小雨回来啦。”
她笑得慈祥,目光落在闻辞脸上:“这次带朋友来了?”
“嗯,回江城出差,顺路过来看看。”
林疏雨回应着,手背轻轻触碰身旁闻辞的手:“杨奶奶,这是我朋友,姓闻。”
尾音里,“朋友”二字仿佛被不着痕迹地拖长了些许。
“奶奶好。”闻辞微绷的指节在林疏雨那点安抚般的触碰下松缓下来,唤得乖巧。
“小闻一看就是乖孩子。”杨奶奶笑着,从藤椅上起身,小步从柜台后绕出:“小雨难得带朋友来,可得让奶奶请你们吃顿好的。”
两人的推辞最终没能奏效。此刻,林疏雨望着面前两只“豪华版”的碗,抬眼,撞见闻辞同样有些发愁的神色。
她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杨奶奶……好热情。”闻辞终于开口。
“嗯,她一直……都这样热情。”
林疏雨轻轻卷起衬衣的袖口,露出一截小臂。她弯了弯眼角,“往常我来,她总要‘加餐’,这次格外多。看来……是沾了你的光。”
闻辞脸上掠过一丝飞快消逝的无措,下意识抿了抿唇。
林疏雨指尖勾起瓷勺,目光仍停在闻辞脸上:“和我一起吃饭,也会让你紧张么?”
“也不是……”闻辞轻轻蹙眉,似乎在努力措辞,“只是……感觉…很新奇。”
“新奇?”林疏雨轻声重复。
闻辞垂下眼睑,手里的勺子拨弄着碗里的馄饨:“我以为,你不会爱吃这些……”
“嗯?”林疏雨大约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声音微扬,“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
闻辞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随后极轻微地抿了抿唇。
“演奏厅和排练室,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林疏雨的声音里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琴魔’?”
“应该…也不是。”闻辞抬起眼,声音犹豫。
看出她的无措,林疏雨无声地勾了勾唇,不再“逼问”,将话题轻轻转开:
“先尝尝,凉了口感不好。”
闻辞“嗯”了声,手中的勺子再次动了起来。
林疏雨吃饭时很少闲聊,闻辞似乎也不爱说话,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静下来,时间的流淌就这样被无限放缓——碗勺的轻磕、邻桌的絮语、椅腿的挪动声,清晰地落入林疏雨耳中,带来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熨帖感。
她的目光从闻辞头顶的发旋,滑过她侧脸垂落的碎发,而后落在她捏着勺子的右手,描摹着无名指上因为长期握笔磨出的茧。最终,她移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碗里汤面旋转的翠绿葱段,落在桌面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点,像是在积蓄某种勇气。
“我小时候,母亲时常带我来这里。”
林疏雨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闻辞,却有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对方的视线。
那些关于盛夏的记忆再次涌现。林疏雨难得地踌躇起来,似乎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闻辞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如同温润的清水。
“她很温柔,也很认真。她有许多学生,大家都……很敬爱她。”
林疏雨垂下眼帘,继续了这个话题,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模糊:
“后来,她去世了,在我十岁那年。”
闻辞轻微的吐息拂过林疏雨的耳膜,而后是一句柔和到近乎小心的询问:
“你的母亲,也是小提琴手。”
“嗯。”
林疏雨轻轻抬起头,唇角掠过一丝很淡的笑意。
“后来我去了沪城,跟着母亲曾经的老师学琴。我起步晚,在那些走专业的孩子中间,不算有天赋,只能花更多时间练基本功。”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慢慢黯淡了下去:“家里反对我走这条路,高中时断了我的提琴课。所以……报考那年,我没能去成母亲当年那所音乐学院。”
“可你已经很优秀了……”闻辞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安慰的声音也紧巴巴的:“在国艺的时候,你一直是大家的榜样……”
“榜样……”林疏雨顿了顿,重复着这两个字。
——可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榜样”。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像是落在舌尖的盐粒,让林疏雨尝到一丝涩意。
“我只是想,看看母亲曾经见过的风景。”
闻辞无措地抿唇,落在桌面的手无意识地挪动,指尖轻轻触碰到林疏雨的手指。
恰到好处的体贴连同称得上克制的安慰,一并安抚着林疏雨有些紧绷的神经。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指节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抱歉……跟你说了这些不算愉快的事。”
“不用道歉!”
闻辞低下头,发丝下的耳尖似乎有些红。
“我也想……更靠近学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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