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长生

　　接连熬了几日，林清远和离武罗两人早已双眼通红。眼看每月初一将近，林清远突然想起药引之事，着急询问：“离娘，琳儿不在，那每月的药引如何保证。若是此时断了，那老贼必然会怀疑琳儿假扮的盈虚仙人还活着，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停了药。”

　　离武罗揉着发痛的脑袋：“莫要担心，那药我替琳儿办过，每月会随机找几家百姓，在他们饭食中或井水中下药，这东西无毒无色无味无害，只是会让小儿暂时发热，家长担心，必然会带孩子瞧大夫。那新开的又不收费的医馆最合适不过了。里面请的又是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那东西会随着眼泪排出。只要脱离眼泪，一瞬间就会消失殆尽，所以也只能保存在泪中。并非在故弄玄虚。”

　　林清远又问：“那我们需要挑时间下药吗。”

　　离武罗：“不用，我们说初一十五就是为了不让赵高山找到规律。或者说，延缓他找到规律的进程。这里才是我们故弄玄虚的地方。”

　　林清远：“琳儿真是用心良苦，这些年城中幼儿夭折率不知为何比以前高了不少，孩子去医馆看病，至少可以防患于未病。怪不得上个月我看见你店里采买的人把一整瓶水都倒在别人的菜摊子上。还纳闷你们什么时候去那里采办了。一切都说通了。”

　　离武罗：“现下，我们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联系上顾大人。琳儿那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琳儿被带走那日，顾大人也联系不上了。你可有法。”

　　林清远：“顾大人在宫里，我……进不去。对不起……”

　　林清远想起什么，眸中一暗，快马加鞭，碧水山庄近至眼前。他迅速摸往后山，房子跟前横七竖八得倒着七八个人，是自己先前安排的守卫，上前一摸气息微弱，若不是夏末暑气尚存，夜里的山涧旁估计要将人冻死。那叫“晏”的受伤之人早已没了踪影。

　　林清远调整气息，拳头攥得嘎吱作响。待睁眼，眸子恢复清明。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不辞而别，早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一个计划在脑中慢慢生成。

　　酷热渐消，微微泛起的风带来一丝秋日的肃杀。

　　此时的皇宫里正在筹备一场巨大的宴会，隐约有消息传出宴会是为万贵妃举办的，因万贵妃喜凉惧热，当今圣上便不惜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不到一年时间，由左相顾长风亲自设计的仙藻宫拔地而起。

　　这仙藻宫里奇珍异宝已经不算稀奇，最特别的是里面的内殿，据说有日月轮转、鸟兽齐鸣。更离奇的是每逢月圆，墙上的星辰月辉便会倾泻而下，人只要沐浴其中，便可永葆青春。更有人传闻，万贵妃入住的寝宫有一间雪屋，常年下雪，就算是最炎热难耐的大暑，这里面也是雪天冻地。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这仙藻宫内殿到底什么样子，这流传出的一切只是传说，有些地方甚至有悖于常理，这真实的样貌还没几个人得以有幸见过。

　　而这场宫宴，便是在仙藻宫的前殿举办的。离传说中琼楼玉宇般的内殿可谓咫尺之遥，宫宴的消息传出，便有人翘首以盼，希望有幸可以瞻仰一下这般桂殿兰宫。

　　夜幕降临，千盏宫灯辉映，将白玉阶梯照得宛如九天星河四溅，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白玉阶梯下，文武百官依次坐下，绛红绛紫铺陈开来，空气中浮动的酒香四溢，有人闻出来了，这是一壶难求的银月酿，平常一盏难遇。如今，水晶般清冽醇香的酒水正从殿中的喷泉中喷涌而出，酒气四溢，馋得人如坠香窟。

　　空气中浮动的酒香和龙涎香气纠缠，对抗，最后谁也为占上风，互相化作对方香味中的后调，和谐又令人困惑。丝竹管弦之声萦绕梁间，消饵于喷泉水中，已无人在意。

　　很快，酒气愈发浓烈，那一排排端坐的红紫已不再正襟危坐，有了松动之姿。

　　皇帝高座于御座之上，隔着整排玉阶，加上酒气上头，他的脸有些看不清了。只见他拿起酒杯，群臣肃然，目光低垂，注意力全然放在那抹明黄之上。

　　“朕登基已六载，夜不能寐，唯恐不能胜任。而今海外祥和，皆是众卿之劳苦。今日薄酒一杯，感恩众卿，了却君心。”

　　话语微顿，丝竹之声响起，众臣才微微放松神经，想找回刚才庄周梦蝶的困感却发现酒已经醒了一半了。众人此时才感慨终于是明白了这酒的绝妙之处。神游天外、宇宙之息、轻盈身体、空灵静远、夜静空山、身物合一，清醒后全无一丝不适和头疼。那灯盏辉映，此时真的是星河入定。玄妙偶得，哪需言语。

　　酒至一半，皇帝再次开口，声音仿佛老了十岁，带着无奈自责：“仙藻之主，温婉贤淑，性秉慧娴。册封贵妃，万珠淑名，赐居仙藻。幸得吾妻与众爱卿一起为朕排忧解难，殚精竭虑。”

　　他迈下玉阶，手持金樽，向众人走来。池水边，扬手一挥，金酒入池，如鱼跃入水。继续开口道：“今日你们饮的这银月酿，便是贵妃家乡之宝物。可以使人忘记忧愁。可是贵妃不在，这满池的酒水也没了滋味。今日宴请众卿，是拜托各位一件事情，替我找到贵妃。”

　　座下百官哗然，那万珠贵妃不是好好坐在皇上旁边吗？就是有点远看不真切罢了。想当年，新帝上位，为保社稷平安，治理水灾、蝗灾、整整六年，皇宫未曾修建，只在边防要塞修建。为了这万珠贵妃，大兴土木，甚至要求顾相亲自设计监工，而这万珠贵妃失踪，众人竟然今日才得到消息。众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想着也许是皇上醉酒，说些胡言乱语罢了。

　　今日的皇上太过怪异，往日威压如雷，今日这般姿态难道只因贵妃失踪。说出的话让人动容，想不到从一个帝王口中，竟对一个妃子说出吾妻二字。不知置当今皇后于何位。众人噤若寒蝉，胆战心惊。今日温情的帝王比往日的帝王更加令人害怕。

　　皇帝说罢，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了，离得近的官员发现皇上鬓间已有白发长出，眼角的皱纹也冒了出来。长桌几近尾部的酒盏掉落，林清远盯着打落的酒杯，暗道不好。顾相入宫议事久久未归，琳儿被带走没有消息，定与这万珠贵妃失踪有关。

　　顾相参与仙藻宫的设计，贵妃失踪，他定脱不了干系。琳儿也许是被带来桎梏顾相的存在。林清远暗暗想着，你已经是他能期待最好的结局了。

　　皇帝已走，丝竹再起，舞姬彩袖如虹，试图重新编织歌舞升平的锦绣时光。可众人的注意力，早已飞远。

　　他正想着，听见前方传来阵阵惊呼声，只见那礼部尚书，平时精明能干的一老头，此时正惶恐地用手指着皇座。林清远眯起眼睛看过去，不禁皱眉。皇座旁边那张座位之上，哪有什么人，坐在那里的竟是一副珊瑚拼成的人形装饰，刚才的大风将珊瑚外层的绸缎吹起，面部的轻纱又被吹远了。此时远远望去，华贵的衣服上长出一颗红色的头。被风翻动的衣服顶着那颗诡异的头，好像活过来了。林清远只觉喉头腥甜，有一丝隐隐恶心的感觉。

　　殿外，冷月孤声，殿内，灯火辉煌。一场盛宴，依次美酒，一个不知来历又莫名失踪的妃子，如同投入洞底寒潭中的一粒石子，泛起千层涟漪。洞内不见天日，谁也不知道，这一粒石子投入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今日种种，在这深深宫墙之内，荡开了无声，却又席卷一切的波澜。

　　明日宫外，定会流传起贵妃失踪，帝王痴情，恩宠万千，为情所困，一夜华发。甚至可以预想到，此后半年里，京都城最火爆的画本子，最叫好的戏剧都和今夜息息相关。

　　每个人都会猜测、讨论一件事情：万珠贵妃到底在哪里？如何找到万珠贵妃？若是找到贵妃，皇帝会给什么赏赐？

　　林清远望向远处仙藻宫内殿出了神，他假意醉酒，瞎走一气，为了演得像一些，又掏出酒壶灌了一小口，剩下的全部倒进袖袋。他踉踉跄跄扶着墙，将身形隐在墙根的阴影里。还未走出仙藻宫前殿就被发现了，林清远皱着眉头，假装认不出眼前之人，嘴里含糊不清的问着：“茅厕在哪，快给我说，茅厕在哪。”

　　眼前之人足足比林清远高了半个脑袋，低头盯了一会：“听说顾相之侄，林氏侍郎龙章凤姿，风光霁月。千杯不醉，鲜衣怒马。今日一见，不过尔尔。传言也不能完全相信。”

　　林清远不理会，故意朝着仙藻宫内殿走去，将拦路的侍卫推开。直到左林御的长枪横在眼前，林清远才假意酒醒，捂着肚子露出一丝惶恐的神情迅速离开了。

　　“不对劲，不对劲。万珠贵妃已经失踪了。为何左林御不去寻找。反而驻守在这仙藻宫内殿。皇帝身边的左林御都没这里多。更何况，左林御表面的首领都在这里。左林御—如朕亲临。他们在这里，到底在防谁？或者说，在保护什么东西。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场宫宴，想必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皇帝，到底在观察什么？他觉得万珠贵妃的失踪和今日在场之人相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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