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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中)
隧道深处,幽蓝的微光如同某种活物的冰冷呼吸,在嶙峋的岩壁上缓缓流淌。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混合着浓重的金属锈蚀气息、刺鼻的臭氧味以及亿万年沉积岩的尘埃,每一次吸入都像吞下粗糙的砂砾。
柳开江和沙锦,两个被厚重外骨骼包裹的身影,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战术手表幽绿的屏幕在柳开江腕上固执地闪烁,指向正前方,那个被标注为“超高感染源”的死亡终点,距离:1.5公里。每一步落下,合金脚掌撞击地面的沉重回响,都在狭窄的甬道里反复激荡,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沙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头盔目镜后的视线警惕地扫过岩壁上那些流淌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幽蓝脉络。他试图用一贯的痞气驱散几乎凝固的压迫感,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入柳开江耳中,带着刻意的轻松,“我说嫂子,这趟‘地心观光’的终点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不会真有个蓝精灵大魔王蹲在尽头,等着咱俩献祭当开胃小菜吧?”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啧,我这身腱子肉,塞它牙缝怕是都不够格!”
柳开江没有回应,他的脚步突兀地钉死在地面上,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得像一块被冻透的钢铁。沙锦差点一头撞上他宽阔的合金后背,下意识地抱怨,“哎呦,不会是想你家天队长想得走不动道了?不至于吧?这才分开多久...”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沙锦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猛地定睛看向柳开江。头盔目镜的边缘,一丝比周围环境更微弱、更诡异的幽蓝光芒正悄然亮起,如同濒死萤火虫的最后挣扎。
紧接着,外骨骼肩甲与胸甲连接的缝隙、肘关节、膝弯处的液压轴承外罩...那些原本应该是冷硬金属灰的地方,都开始透出同样的、不祥的幽蓝荧光。
微弱的光芒如同活物,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蜿蜒、渗透、扩散,无声地宣告着侵蚀的完成。
柳开江猛地转过头,面甲下的脸色在幽蓝光芒的映衬下惨白如纸,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常的冰冷平静,只剩下被扼住喉咙般的惊骇和焦急,“沙锦!那些东西...纳米虫...它们爬上来了!在夺取控制权!我动不...”
“了”字被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彻底撕裂。
柳开江身上的外骨骼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完全失控的力量。他的身体以一个违背生理结构的、极其迅猛而僵硬的姿态瞬间扭转,背后的合金长刀在液压驱动的狂暴力量下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银色闪电。
刀锋破开沉闷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劈沙锦毫无防备的脖颈。狠辣,精准,没有一丝属于“柳开江”的犹豫。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淹没了沙锦所有的感官。
“操!”
一声本能的怒吼从沙锦喉间炸开,千锤百炼的战场本能和嵌入骨髓的反应神经救了他一命。没有丝毫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极限反应。
外骨骼动力核心发出低沉的咆哮,提供瞬间的爆发力。他猛地拧腰侧身,同时左臂机甲在液压杆疯狂的推动下,如同盾牌般向上、向外格挡。
“锵——!!!”
震耳欲聋的爆鸣在隧道中轰然炸响,仿佛两辆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迎面相撞。刺目的火星如同爆炸般在刀刃与臂甲的剧烈撞击点迸射开来,瞬间照亮了柳开江面甲上那双充满痛苦和挣扎的眼睛,以及沙锦头盔下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
冰冷的合金长刀死死地嵌入了沙锦左臂外骨骼前臂的强化装甲缝隙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沙锦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骨头都在嗡鸣。
他咬紧牙关,外骨骼伺服系统功率全开,手臂肌肉虬结,死死地钳住那柄想要他命的凶器。
“我操...嫂子你这...平时藏得够深啊!”沙锦憋得脸红脖子粗,额角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却依旧带着他招牌式的、在刀尖上跳舞的痞气,“这力气...跟咱天哥都有得一拼了!...怎么着,平时训练都搁这儿装孙子呢?”
他猛地发力,试图将那柄该死的刀从柳开江手里夺下来。然而,一股沛然莫御的、非人的力量从刀柄上传来,如同山岳倾轧。沙锦的手臂在巨大的力量对抗中剧烈颤抖,外骨骼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解体。
两人以一种凶险到极致又荒诞到极点的姿势僵持在原地,一个被控制的傀儡,一个拼死钳住屠刀的亡命徒。
“不是我...是机甲!它完全...失控了!”柳开江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痛苦和无边的绝望,如同溺水者的最后呼喊,“快!沙锦!杀了我!趁现在!不然它会杀了你!快啊!”他的眼神在面甲后是清醒的,燃烧着惊怒和恳求,但他的身体,却只是那堆被幽蓝光芒操控的冰冷金属的囚徒。
沙锦头盔下的眼睛猛地一瞪,那股混不吝的凶悍被彻底点燃,“放屁!老子像是会对自己兄弟下手的那种人吗?再说了,你这身板,杀了多可惜!留着当沙包都比埋了强!别急,你锦哥我肯定有办法让你这‘铁壳子’冷静冷静!电疗还是物理疗法,你挑一个!”他几乎是吼着回应,强行用玩笑压制着心底翻涌的恐惧。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柳开江身上那具被幽蓝纳米虫占据的机甲似乎被沙锦的挑衅彻底激怒了,引擎发出了狂暴的、非人的咆哮。
巨大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刀柄上爆发出来,沙锦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左臂上。
“锵啷——!”
合金长刀硬生生从沙锦臂甲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光,没有丝毫停顿,带着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力道,化作一道致命的银色毒蛇,直刺沙锦翻滚躲避后露出的侧肋,角度刁钻,快如闪电。
“操!真他妈翻脸不认人啊!”沙锦怪叫一声,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他狼狈地矮身,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战术背心呼啸而过,冰冷的锐气刺得皮肤生疼。
没有丝毫犹豫,他借着躲避的冲势,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蹬,外骨骼动力全开,转身就在狭窄的隧道里亡命狂奔。
沉重的、如同地狱丧钟般的机甲脚步声在他身后轰然响起,紧追不舍。每一步落下,整个隧道都在微微震颤。
柳开江化身为无情的杀戮机器,沉重的合金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紧紧咬在沙锦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
那柄合金长刀如同附骨之蛆,刀尖闪烁着幽蓝和金属的寒光,一次次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目标死死锁定沙锦的后心、脖颈、腰眼。每一次劈砍、每一次突刺,都带着将他一分为二的恐怖决心。
沙锦像一只被猎豹追逐的羚羊,在昏暗的隧道中拼命闪转腾挪。战术手电的光束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在岩壁和身后那个冰冷的追杀者身上疯狂晃动,勾勒出柳开江面甲上毫无表情的金属轮廓和关节处不断闪烁的幽蓝光芒。
死亡的刀锋数次擦着他的身体掠过,甚至有一次划破了他战术背心的肩带,冰冷的触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喂!嫂子!咱商量下!打个折行不行?”沙锦一边喘着粗气狂奔,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用声音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只追不砍了成吗?就当是...负重越野训练?...哎呦我操!”他猛地一个侧滚翻,躲开一记凶狠的横扫,长刀砍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飞溅。
“你这‘陪练’也太敬业了吧?!工资开多少啊这么拼命?...他妈的!这破路!哪个缺德玩意儿修的!”即使在生死一线的亡命奔逃中,他那股荒诞的、强撑出来的调侃依旧像一层薄薄的盔甲,死死护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也如同微弱的火种,试图点燃柳开江被禁锢的意识深处。
“沙锦...求你了...快动手!...它不会停的!...我不想...伤害你!”
柳开江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嘶喊,如同鬼魅般在追逐的轰鸣和刀锋的嘶鸣中隐隐传来,每一次都像针一样扎在沙锦心上。
“闭嘴!省点力气!...留着待会儿...给老子...写检讨!”沙锦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但他吼回去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老子说了...有办法!...信我!锦哥...啥时候...骗过你!”
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过滤着所有关于这该死机甲的知识和弱点。
亡命的追逐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沙锦的体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急剧流逝,外骨骼的伺服系统也开始发出过载的嗡鸣警告。肺部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
就在他冲过一个近乎直角的急转弯,试图利用地形甩开身后死神的瞬间...
一个被遗忘在训练手册角落的、毫不起眼的细节,如同漆黑的夜空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维。
每个军用外骨骼背部靠近脊柱的核心动力区上方,都有一个物理的、鲜红色的紧急脱离按钮。那是最后的安全阀,设计初衷是为了在机甲卡死、动力失控等极端故障时,让穿戴者或救援人员能够强制解除机甲束缚。物理按钮,不依赖任何电子信号
纳米虫再诡异,总不能改变物理结构。希望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冰墙,沙锦的眼神在头盔下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下一个拐角就在眼前!
沙锦没有丝毫减速,如同离弦之箭冲过拐角。就在身体冲过拐角线的刹那,他猛地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外骨骼的腿部伺服系统。
“嗤——!”合金脚掌与岩石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在巨大的惯性下,他硬生生地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高速急停,身体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如同鬼魅般猛地拧身。
就是现在!
目标:柳开江身后!那个红色的按钮!
外骨骼爆发出最后的潜力,将沙锦的速度推至极限。他如同捕食的猎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从侧面狠狠扑向刚刚冲出拐角、还带着巨大前冲惯性的柳开江身后。
右手五指张开,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抓向柳开江背部外骨骼装甲下方那个不起眼的红色凹槽。
然而,被无数幽蓝纳米集群加持的机甲,其战斗本能和反应速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非人的境界。
就在沙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按钮的千分之一秒,柳开江那条被操控的、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右臂,以一个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角度,如同折断的毒蛇般猛地向后反关节一抓,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
“啪!” 一声清脆而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柳开江那被机甲力量驱动的合金巨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冷酷地抓住了沙锦探出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纯粹的机械力量瞬间爆发。
“咔嚓——!”
一声清晰得足以让灵魂冻结的骨裂声,在幽暗的隧道中骤然响起,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折断。
“呃啊——!”
沙锦的惨叫凄厉地冲破头盔的束缚,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条神经。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在视野里疯狂炸开,额头上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衬。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手小臂的尺骨在冰冷的合金手指下,像一根脆弱的火柴棍般被捏得变形、碎裂,钻心剜骨的疼痛让他几乎瞬间晕厥过去。
“沙锦!!!”柳开江绝望的嘶吼在他身后炸响,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自责。
剧痛,极致的剧痛!但这股撕裂灵魂的痛苦,却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沙锦骨子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的凶悍。
“呃啊——!我□□你的妈呀!”
沙锦的双眼瞬间被血丝布满,如同濒死的凶兽。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左臂!只能用左臂了!
无视右臂传来的、足以让人休克的恐怖剧痛,沙锦的左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外骨骼的伺服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他整个人如同疯魔,借着被钳制右手带来的短暂固定,身体拼命向前倾压,左手五指并拢如刀,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滔天的怒火,不顾一切地向前狠狠一插。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微微凸起的圆形按钮。他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狠狠按了下去。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鸣从柳开江背部的机甲核心处骤然响起,所有狂暴的动力输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扼断,液压系统泄压的嘶嘶声刺耳地响起,关节处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熄灭。
沉重的、失去所有动力的外骨骼机甲,瞬间变成了一堆僵硬冰冷的废铁。巨大的重量失去了支撑,带着里面同样失去平衡的柳开江,“哐当!”一声巨响,如同被伐倒的钢铁巨树,沉重地向前跪倒,随即侧摔在地,激起一片尘土。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刺耳噪音在隧道中回荡良久。
死寂,瞬间笼罩了一切。
只有沙锦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他右臂骨头断裂处传来的、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呃...呃...”柳开江虚脱般地趴在那堆瘫痪的金属囚笼里,剧烈地咳嗽、喘息,身体终于重新属于自己。无边的恐惧和愧疚瞬间淹没了他。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那堆沉重的废铁中爬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沙锦!你的手...你的手!!”他看到了沙锦那条以诡异角度弯曲、无力垂落的手臂。
沙锦靠在对面的岩壁上,头盔歪斜,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混合着尘土流下,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沟。他捂着完全变形的右小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头,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的作战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咧开嘴,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剧痛而扭曲得无比难看,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颤抖,“嘶...哈...没事...小意思,你锦哥我...骨头硬着呢...跟钢筋...一个级别,我这...最多...算是骨裂...离骨折...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他试图动一下手指,试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仅仅是意念一动,一股如同被烧红铁钎捅进骨髓的剧痛便猛地炸开。
“呃啊——!”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猛地一抽,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所有的逞强在这真实的剧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柳开江终于从那堆沉重的金属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沙锦面前,看着那条肿胀变形、呈现不正常角度的手臂,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别...别他妈...婆婆妈妈的...”沙锦疼得直抽冷气,却用还能动的左手粗暴地推开柳开江试图搀扶的手,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赶紧...看看...看看这鬼东西...”他艰难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柳开江那套瘫在地上的、冒着黑烟的外骨骼,“到底...什么他妈东西...在搞鬼...”
柳开江看着沙锦疼得扭曲的脸和那条废掉的手臂,巨大的愧疚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强忍着内心的翻涌,扑向那堆废铁,开始仔细检查那套曾经是他身体延伸、如今却差点杀死自己手足兄弟的冰冷机甲。
沙锦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了片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臂的剧痛。他看着柳开江蹲在机甲旁专注检查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那片幽蓝光芒愈发浓郁的黑暗深处。那里,那个该死的感染源还在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不能停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骨头碎裂的痛楚。他猛地用左手撑住岩壁,将自己从依靠中挺直。然后,他踉跄地走到那堆瘫在地上的外骨骼机甲旁。
“你干什么?”柳开江惊愕地抬头。
沙锦没说话,只是咬紧牙关,额头青筋再次暴起。他艰难地弯下腰,用左手和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撬动那沉重无比的合金残骸。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无比。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砸落在冰冷的金属上。最终,他将那堆瘫痪的、重量惊人的废铁,艰难地挪动,然后,用肩膀,由于受伤的右臂完全无法用力,只能用左肩和身体侧面,扛了起来。
当那冰冷的、数百公斤的重量压上左肩,并不可避免地牵动到右臂骨骼断裂处时,沙锦眼前猛地一黑,喉头一紧,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倒下。
这个姿势虽然避免了直接压迫断臂,但每一步移动带来的震动,都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磨他断裂的骨头。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负重而微微颤抖,步履蹒跚,如同背负着一座金属坟墓。但他站住了,迈开了第一步,朝着那片幽蓝的深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走...不能他妈...来一趟,这‘战利品’...我得带上...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到底...是个他他妈啥东西...敢阴我和我兄弟!”
柳开江看着沙锦摇摇欲坠却又倔强前行的背影,看着他肩上那堆差点杀死自己的冰冷金属,看着他无力垂落、肿胀变形的右臂...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心防,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和无边的担忧。
他沉默地冲到沙锦身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另一侧的支撑,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受伤的右臂,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沙锦战术背心的肩带,分担着那份沉重的、带着血的“战利品”。
两人,一个重伤,一个心伤,拖着一堆冰冷的废铁,一步一步,艰难而沉默地,再次踏入了前方那片幽蓝弥漫、死亡气息浓郁的未知之地。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曳的摩擦声,混合着沙锦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在死寂的隧道中幽幽回荡,如同走向祭坛的挽歌。那幽蓝的光芒在前方,如同深渊巨兽缓缓睁开的冰冷眼眸。
几乎就在柳开江身上那幽蓝光芒亮起、身体被机甲强行驱动的同一时刻,数百米之外的另一条岔路深处。
这里空间稍显开阔,像是一个巨大溶洞的边缘地带,又或是数条古老隧道交汇的残骸。同样的幽蓝微光如同流淌的冰冷血液,在穹顶和四壁的岩石褶皱间无声蔓延,将嶙峋的怪石和废弃的金属构件映照得如同鬼蜮。
空气粘稠而压抑,弥漫着万年尘埃和未知锈蚀的气息。
天敬贞带领的残存小队,二十余名队员,其中几人身上还带着之前战斗留下的伤势,相互搀扶着,或警惕地持枪警戒着四周黑暗中流淌的幽蓝脉络,正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艰难跋涉。
战术手表上代表柳开江和沙锦的信号早已消失在复杂的干扰中,只剩下一个目标,那就是前方那未知的出口,它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们走向未知的深渊。
突然!
天敬贞身上那套厚重、代表着人类科技结晶的“磐石”级外骨骼机甲,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关节连接处瞬间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异响。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幽蓝火焰点燃,头盔目镜边缘、肩甲缝隙、肘关节轴承盖...所有原本是冷硬金属的地方,同时亮起了与周围环境同源的、冰冷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活物,在金属表面急速闪烁、蔓延。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恶意的力量瞬间顺着神经传感接口,如同高压电流般狠狠灌入天敬贞的四肢百骸,试图强行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
“呃!”
天敬贞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他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所有人!后退!立刻!”天敬贞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溶洞中的死寂。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冻结骨髓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铁砸在岩石上,“与我保持至少五米距离!不要靠近!我的机甲被纳米机器人控制了!”
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到极限,每一块肌腱都在贲张,骨骼在巨大的力量对抗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汗水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作战服。
他试图对抗那股试图操控他手臂去拔枪的、非人的意志,身体因力量的剧烈冲突而微微颤抖,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绑的巨人。
“队...队长?!”距离最近的队员,一个来自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年轻战士陈锐,失声惊呼。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在他眼中,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守护着他们的队长,此刻全身被诡异的幽蓝光芒笼罩,高大坚固的外骨骼机甲仿佛变成了禁锢他的冰冷囚笼,又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邪恶甲壳。
那光芒映照着天敬贞因力量对抗而扭曲的侧脸,充满了非人的压迫感和令人窒息的恐怖。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幸存者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枪口下意识地抬起,却又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
他们看着天敬贞在有限的范围内踉跄着,与那失控的机甲角力,如同一个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在跳着诡异的死亡之舞。
沉重的机甲脚步声、伺服系统过载的嗡鸣、天敬贞那沉重压抑的喘息,混合着队员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构成了这片幽蓝空间里唯一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几乎发疯。
“快!找机会!夺走我身上所有的武器!快啊!”天敬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撕裂喉咙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的右臂正被那股邪恶力量强行抬起,挣扎着伸向固定在胸甲侧面的高能脉冲手枪。
队员们围着天敬贞,如同困兽,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犹豫。谁都知道失控机甲的速度和力量意味着什么,那绝非血肉之躯能够轻易抗衡。
贸然上前,就是送死,但他们更不能看着队长被自己的武器杀死,或者变成屠杀他们的工具。
天敬贞在越来越强的控制力下,脚步踉跄,身体以一种僵硬而怪异的姿态在小范围内绕圈,试图对抗那拔枪的动作,额角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死亡的倒计时在每个人心头疯狂敲响。
就在那冰冷的枪柄即将被天敬贞抓住的瞬间。
“队长!得罪了!”
一声决绝的嘶吼如同炸雷般响起。是陈锐,这个A区第一侦察纵队的年轻战士,看着敬若神明的队长在痛苦中挣扎,看着那致命的武器即将出鞘,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烧成了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猛地启动了身上的轻型侦察外骨骼,动力核心发出一声短促的咆哮。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爆发出极限速度,从侧后方悍然撞向天敬贞。
没有技巧,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牺牲的决心。他用尽全身力气,连同外骨骼的冲势,狠狠地撞在天敬贞身上,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天敬贞的双臂和躯干。用自己的身体和重量,化作一道短暂的血肉枷锁。
“就是现在!快!”陈锐的嘶吼带着破音,充满了燃烧生命的急切。
这声嘶吼如同惊醒了梦中人,周围的队员瞬间反应过来。恐惧被更强烈的责任和救人的本能压倒,他们如同被激怒的狼群,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卸枪!”
“拿刀!”
“小心他的腿!”
呼喊声杂乱而急促,几个人冒着被失控机甲狂暴挣扎时甩动的金属臂膀击中、被沉重的合金腿踢飞的风险,死死按住天敬贞还在试图挣扎的四肢。
另外几人动作迅捷而粗暴,手指因紧张而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撬开固定卡扣,拔下天敬贞胸前的高能脉冲手枪、背后挂载的电磁步枪、腰间的□□、腿侧弹夹包里的高爆手雷...所有看得见的、致命的武器被迅速剥离。
天敬贞身上的武装在短短几秒内被解除一空!陈锐依旧死死抱着他,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束缚上,脸色因用力而涨红,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
武器被夺走,队员们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瞬。然而,致命的杀机,往往隐藏在视线之外。
就在众人以为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天敬贞也因武器被夺而略微分神对抗体内那股控制意志的刹那... 异变陡生!
被陈锐死死锁住的天敬贞的机甲右臂,猛地一震。前臂外侧厚重的复合装甲板内部,传来一阵密集而诡异的金属构件滑动、变形、咬合的“咔咔”声。那声音冰冷而高效,充满了机械的冷酷。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那块装甲板如同活物般向上弹起、分裂、延展、硬化。原本平滑的臂甲外侧,瞬间变形延展出一柄长度超过四十公分、闪烁着幽蓝金属寒光的、弧度完美的锋利臂刃。
刃口薄如蝉翼,在幽暗的光线下流动着致命的锋芒,这是外骨骼机甲内置的近身格斗系统,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物理结构的终极杀器。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
“小心!!!”天敬贞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嘶吼声带着撕裂灵魂的绝望。
太迟了。
那柄刚刚成型的臂刃,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毒牙,被控制的机甲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巨大的液压杆推动着被束缚的手臂,以一种狂暴到极致的速度,狠狠地、毫无花哨地朝着正死死抱住他的陈锐的腹部,那个毫无防护、最柔软的要害猛刺而去。
快,快得只剩下残影!快得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
陈锐的瞳孔中,那抹幽蓝的刃尖瞬间放大,充斥了他整个视野。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从陈锐喉咙里迸发出来,在生死关头,这个年轻的侦察兵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本能。就在臂刃及体的瞬间,他那双戴着外骨骼手甲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向下、向内一合。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刺入□□的闷响。
陈锐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刺入自己腹部的冰冷臂刃,虎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裂,鲜血如同小溪般顺着幽蓝的金属刃身汩汩流下,但他终究没能完全阻止,那柄由高强合金打造、被机甲巨力驱动的臂刃,依旧冷酷无情地刺破了他的战术服、皮肤、肌肉组织。
刃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腹腔,鲜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染红了他腹部的作战服,并顺着冰冷的金属臂刃,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刺目的猩红在幽蓝的光芒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残酷的色彩。
陈锐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混合着因剧痛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滚落下来。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那双手,那双虎口崩裂、指骨可能都已碎裂的手,依旧如同焊死在臂刃上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抓着那柄试图将他彻底洞穿、搅碎内脏的凶器,拼尽全力阻止着它更深的侵入,力量悬殊的角力,带来的是更加惨烈的酷刑,冰冷的金属在温热的血肉中摩擦、切割,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陈锐口中涌出带着泡沫的鲜血,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放手。
“不——!!!”
亲眼目睹!亲眼目睹战友被自己身上的机甲刺穿,被自己身上的凶器伤害!那喷涌而出的、滚烫的、属于陈锐的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浇透了天敬贞的双眼。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从未有过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暴怒和极致的痛苦,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这怒火,超越了纳米虫侵蚀的冰冷恐惧,超越了自身沦为傀儡的无边绝望,超越了所有对未知的忌惮,它只有一个最纯粹、最炽烈的源头——守护!守护他身后每一个战友的生命!而此刻,这生命正在他“自己”的手中流逝!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如同受伤远古凶兽般的咆哮,从天敬贞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那声音带着撕裂声带的血沫,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
他不再仅仅是抵抗!
他要反击!以血肉之躯,向这附骨之疽的冰冷机械怪物,发起最狂暴、最原始的反击!
意志!纯粹的、守护生命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极限负荷下发出断裂前的哀鸣,每一块骨骼都在巨大的应力下咯吱作响,但他不管,他要用这具被机甲束缚的凡人之躯,硬撼钢铁!
被陈锐拼死束缚的手臂,猛地向内、向上屈肘,动作狂暴而决绝!
插入陈锐腹部的臂刃,竟然被他用纯粹的身体力量,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从那惨烈的伤口中向外拔了出来。
冰冷的金属刃身搅拌着撕裂的肌肉组织,带出更多的鲜血和破碎的肉屑,陈锐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搐。
天敬贞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全身肌肉贲张到极限,如同覆盖了一层岩石般的铠甲,血管如同扭曲的虬龙在皮肤下疯狂凸起、跳动。
他调动了每一分潜藏的力量,甚至透支了生命本源!不再是压制关节,而是用无匹的意志驱动着身体,向这具束缚他的冰冷机甲发起了全方位的、毁灭性的冲击!
他绷紧的脊背狠狠撞击着背后的胸甲,被束缚的双腿如同攻城锤般狂暴地蹬踏。双臂则爆发出足以勒断钢铁的巨力,向内、向下、向每一个方向,死死地压制、扭曲、破坏着机甲的所有关键活动关节。
“警告!动力核心过载!警告!结构应力超限!...警告!液压系统崩溃!...”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瞬间在机甲内部疯狂响起!幽蓝的光芒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在机甲表面疯狂地闪烁、明灭!随即—— “嘭!嘭!嘭!”
几声沉闷得如同心脏爆裂的巨响接连炸开,肩关节、肘关节、膝关节...几处最关键的连接部位猛地喷涌出浓密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烟。动力核心发出一声垂死的哀鸣,彻底熄火,所有的光芒瞬间消失。
沉重的“磐石”级外骨骼,曾经坚固无比的战争机器,此刻变成了一堆彻底瘫痪、扭曲变形、冒着黑烟的沉重废铁。如同被巨力拧碎的金属残骸,沉重地挂在天敬贞身上。
天敬贞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浑身被汗水彻底浸透,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血沫的嘶哑。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
脚下,汗水混合着陈锐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而粘稠的猩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溶洞空间。
幸存的队员们如同被石化般僵立在原地,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越了人类认知极限的一幕。
徒手!他们的队长,仅仅凭借血肉之躯和狂暴的意志,竟然硬生生地将一套军用级的、动力全开的外骨骼机甲,从内部彻底摧毁、报废!
那冒着黑烟的金属残骸还挂在他身上,而他本人,浑身浴血,汗水淋漓,剧烈喘息,却如同一尊从古老神话中走出的、刚刚徒手撕裂了钢铁巨兽的浴血战神!
敬畏、震撼、恐惧...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刷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灵。
“急救包!止血凝胶!凝血绷带!快——!!!”
天敬贞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猛地炸响,瞬间撕裂了凝固的寂静。那声音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与死神赛跑的、令人心悸的紧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猛地跪倒在倒地的陈锐身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陈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腹部的伤口如同狰狞的恶魔之口,鲜血依旧在汩汩地涌出,将他身下的岩石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濒死的灰败,嘴唇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瞳孔已经开始有涣散的迹象。
天敬贞的双手,那双刚刚撕裂了钢铁的手,此刻却稳定得可怕。没有丝毫颤抖,他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准到毫厘的动作操作着:用□□划开被血浸透的作战服,暴露伤口;接过队员递来的强效止血凝胶喷罐,将大量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凝胶直接压入那可怕的创口深处;同时用大块的、浸透了高效凝血因子的绷带死死按压在伤口上;另一只手已经摸出强心针剂,毫不犹豫地扎入陈锐的颈动脉...
“加压!持续加压!”
“血浆代用品!静脉推注!”
“生命体征监测!”
天敬贞的指令简短、清晰、冷酷,如同战场上的手术刀。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刚毅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陈锐苍白的脸上,也砸在染血的绷带上。
队员们从极度的震撼中惊醒,手忙脚乱却又竭尽全力地配合着。递送器械、按压伤口边缘、准备药品、监测脉搏和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止血凝胶的刺鼻气味和死亡步步紧逼的沉重压力。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在天敬贞那双稳定操作的手和那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那汹涌的、仿佛无穷无尽的出血,终于在天敬贞近乎神迹般的急救技术和队员们拼命的配合下,被艰难地、暂时地遏制住了,绷带上的洇血范围不再扩大。
陈锐灰败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胸膛终于有了微弱的起伏。
他还活着!暂时从死神镰刀的边缘被抢了回来。
天敬贞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确认出血停止的刹那,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按压在伤口上的双手。
那双手,沾满了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陈锐的鲜血,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的每一次细微颤动,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灵魂上。
他的目光从自己颤抖的、沾满战友鲜血的手,缓缓移向地面那片刺目惊心的、依旧在缓慢扩大的猩红,最后,定格在陈锐那张苍白如纸、因痛苦而扭曲、双目紧闭的脸上。
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巨大的愧疚!是他身上的机甲造成了这一切!是他没能更早挣脱控制!是他让这个年轻的战士承受了这非人的痛苦和死亡的风险!
汹涌的后怕!如果陈锐的反应再慢零点一秒?如果臂刃刺得更深?如果急救再晚一点?后果...他不敢想!
滔天的愤怒!对那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对那诡异的幽蓝纳米虫!对这该死的、冰冷的现实!
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即使强大如他,依旧无法完全守护住想要守护的人。
所有的情绪如同狂暴的熔岩,在他坚如磐石的心防内部疯狂冲撞、咆哮。他沉默地站在血泊之中,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塌陷下去,背影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崩塌的山峦。
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血泊中砸开小小的涟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溶洞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天敬贞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彻底压垮,艰难地准备下达将陈锐留下、等待救援的命令时...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决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断断续续地响起, “队...队长...我...不能留下...” 天敬贞猛地抬头。
陈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因失血而有些涣散,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光芒。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被腹部的剧痛狠狠击中,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伤口处的绷带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
“闭嘴!你需要治疗!立刻!这是命令!”天敬贞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伸手就要按住他。
“不!”陈锐猛地抬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天敬贞沾满鲜血的手臂,他的手指冰冷而无力,但那抓握的意志却如同铁钳。
他死死地盯着天敬贞的眼睛,眼神灼热、执拗,充满了军人最纯粹的荣誉感和对使命的执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血沫, “我是...联合侦察纵队的一员...更是A区安全区第一侦察纵的士兵!...侦察兵!...我的职责...是探索...是开路!...是...把情报...带回去!...不是...躺在这里...等死!...更不能...看着你们...去前面拼命...自己...在这里...当废物!...队长...”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喘息越来越急促,但那份决绝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带我走!...我还能...警戒...我还能...开枪!...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天敬贞的心上,也砸在周围每一个队员的心上。
那份不甘,那份执着,那份属于侦察兵烙印在骨子里的、向死而生的觉悟。
天敬贞深深地看着陈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那不顾生死的执拗,那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要履行使命的决绝...他读懂了。那不仅仅是不甘,那是一个战士最纯粹的尊严和最高的誓言。
几秒钟的沉默,溶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天敬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熔岩冷却后的、磐石般的决然。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陈锐,单膝稳稳地跪了下去,宽阔坚实的后背如同沉默的山峦。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陈锐和每一个队员的耳中, “上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个队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陈锐扶起。陈锐身上还穿着他那套瘫痪的轻型侦察外骨骼,为了在颠簸中固定保护他重伤的身体,也实在没有时间拆卸,重量惊人。
当这副冰冷的金属残骸和战友虚弱的身体压上天敬贞宽阔的后背时,他强健的身躯明显地向下沉了一沉,膝盖在重压下微微弯曲,发出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汗水再次如同小溪般从他刚毅的侧脸滑落,滴在染血的岩石上。
但他稳稳地站了起来,如同承载着山岳的巨神。 “一组跟上!”天敬贞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和清晰,目光如炬扫过剩下的队员,“建立移动环形防御阵线,利用掩体,继续前进!看护好其他伤员!保持通讯畅通,等待后续指令!”
他的目光转向身后,落在那些眼神中依旧带着惊悸却重新燃起斗志的队员脸上,“所有,跟我走”。
最后,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清晰地传入伏在他背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陈锐耳中, “陈锐,你的枪,”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就是我的后背”。
陈锐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但他听懂了,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力量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用颤抖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摸索着,抓住了固定在自己胸前的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
然后,他竭尽全力,将那沉重的枪管,架在了天敬贞宽阔、坚实的左肩之上。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战士最后的意志,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了前方那片幽蓝弥漫、深不见底的黑暗隧道。
天敬贞感受着肩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如同吸入了整片地底的黑暗。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背负着战友的生命与意志,背负着沉重的金属与鲜血,每一步踏下,都在布满碎石和血污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而沉重的印记。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与陈锐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
他带领着这支伤痕累累、人数锐减却意志如同淬火精钢的小队,如同沉默的礁石,再次切入了前方那幽蓝光芒如同实质般流淌、危机四伏的未知黑暗之中。
脚步声,喘息声,金属摩擦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渊核心的诡异嗡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走向最终谜团的、沉重而悲壮的进行曲。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幽暗的隧道深处,柳开江沉默地支撑着沙锦摇摇欲坠的身体,沙锦的左肩上,那堆瘫痪的、闪烁着微弱故障火花的机甲残骸如同沉重的耻辱柱。沙锦每一次因断臂剧痛而倒抽的冷气,都像鞭子抽在柳开江心上。
前方,那幽蓝的光芒已浓稠如实质,在岩壁上疯狂流淌、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仿佛通往地狱核心的幽蓝旋涡。一种低沉而持续的、仿佛无数金属昆虫振翅汇聚而成的恐怖嗡鸣,正从漩涡的中心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两人的喉咙,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快要炸裂。
另一条岔路,天敬贞背负着陈锐沉重的躯体,每一步踏下,膝盖都承受着山岳般的重压,脚下的岩石仿佛都在呻吟。汗水混合着背上战友伤口渗出的血水,沿着他紧绷的脊背不断淌下,在裤脚和靴子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陈锐架在他肩头的枪管微微颤抖,枪口指向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是他仅存的力量和意志。身后幸存的队员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前方,同样的幽蓝光芒如同活物的血管在岩壁上搏动,那来自深渊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嗡鸣越来越清晰,如同巨兽苏醒的喘息,牵引着他们走向最终的审判之地。
两股力量,被无形的命运丝线牵引,在幽蓝深渊的边缘徘徊。
一个拖着染血的残躯与冰冷的废铁,一个背负着沉重的生命与破碎的钢铁,从不同的方向;一个正在逼近着那幽蓝光芒的核心,那个散发着恐怖嗡鸣、埋葬着所有秘密的未知终点,一个正在用鲜血和生命,在黑暗中探索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而前方那幽蓝的旋涡,正缓缓旋转,如同深渊睁开的、冰冷的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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