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澈心

　　十一月的雪来得比往年早，郑星煜刚把画展门票塞进帆布包，就看见展澈站在公寓楼下的银杏树下，黑色大衣领口沾着细碎的雪粒。雾凇和雪球被牵在旁边，银灰色与珍珠白的鬃毛上落了层薄雪，见他跑过来，同时打了个响鼻，温热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等很久了？”郑星煜伸手拂去展澈肩上的雪，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脖颈时，才发现他没戴围巾。上次在展家老宅整理衣柜，他明明看见展澈把那条深灰色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羊绒衫旁边——那是去年冬天他织的，针脚不算工整，展澈却每天都戴着，连去马术社训练都舍不得摘。
　　“没有，刚到。”展澈牵过他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掌心的温度瞬间裹住冰凉的指尖，“陈叔已经把车开去路口了，我们走过去正好能看看雪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郑星煜手里的门票上，“画展的位置我让管家提前打过招呼，前排靠窗，能看见美术馆后面的雪松。”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步声踩碎薄雪，发出咯吱的轻响。公寓楼下的银杏叶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像极了高中时某个雪夜，他们在宿舍楼下散步，展澈把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说“这样就不冷了”的模样。郑星煜偷偷转头看展澈，对方的侧脸在雪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让他想起去年画《双影》时，特意添在人物睫毛上的雪晶。他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暖意，像每次展澈为他做这些小事时一样，只当是哥哥对弟弟的贴心。
　　“对了，”展澈忽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上次去装裱店，老板说这幅画适合配个银框，我选了细边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盒子打开时，银质画框在雪光里泛着淡光，边角刻着细小的银杏叶纹路——和他们手腕上的链坠图案一模一样。
　　郑星煜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碰了碰画框。上次在公寓整理画具，他不过随口念叨了句“不知道选什么框子好看”，没想到展澈记在了心里。从高中时帮他分类整理画稿，到大学时陪他跑遍城市里的美术馆，展澈总能精准捕捉到他没说出口的小心思，就像小时候在展家，他随口提了句喜欢院子里的海棠花，第二天清晨，书桌上就多了枝带着露水的海棠。
　　“很喜欢。”他抬头笑着说，耳尖却悄悄红了，赶紧低头拢了拢围巾，“这个银杏纹和我们的链坠很像，挂在公寓客厅肯定好看。”雪还在下，落在展澈的发梢上，像撒了层碎糖。他忽然想起上周在马术场，颜祁凑过来打趣“展澈哥看你的眼神比看雾凇还温柔”，当时他只拍了颜祁一下，说“那是我哥，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可现在被展澈握着的手，却莫名暖得有些发烫。
　　走到路口时，陈叔已经把车停在路边，车窗上凝着一层薄霜。展澈先打开车门让郑星煜进去，自己则绕到另一边，上车时还不忘把暖气调高几分。“刚才在展家，母亲说周末让我们回去吃火锅，”展澈帮他把围巾理好，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又很快收回，“她还特意买了你爱吃的草莓，说要做草莓酱，留着你早上涂面包。”
　　郑星煜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雪越下越大，路边的路灯裹着雪雾，晕出暖黄的光。他想起小时候在展家，每次下雪，展澈都会牵着他的手去院子里堆雪人，还会把自己的手套摘给他戴，说“我是哥哥，不怕冷”。那时候他总觉得，有展澈这样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事。现在这份感觉依旧强烈，只是偶尔会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雪地里悄悄冒芽的草，挠得人心尖发轻，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抵达美术馆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展澈牵着他从侧门进去，工作人员笑着递过两杯热可可，说这是提前准备好的。“上次来考察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你喜欢喝热可可，少放糖，”展澈把热可可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展澈率先移开目光，指着不远处的展区，“我们先去看左边的雪景系列吧，你上次说很期待那个画家的作品。”
　　画展的展厅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郑星煜站在一幅雪景画前，画里的两个身影并肩走在雪地里，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极了他画的《双影》。“这幅画叫《同行》，”展澈站在他身边，声音轻得怕打扰到周围的人，“画家说这是他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去雪山时画的，想记录下每一个一起走过的瞬间。”
　　郑星煜的心跳又快了几分，指尖握着热可可的杯子，暖得有些发烫。他转头看向展澈，对方正好也在看画，眼神里的温柔像雪地里的阳光，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展澈牵着他的手走过展家走廊，说“以后我们要一直一起走”的模样。“确实很像我们，”他笑着说，赶紧移开目光，快步往前走，“前面还有好几幅呢，我们赶紧去看看。”他没注意到，展澈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悄悄扬起的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
　　走到前排靠窗的位置时，郑星煜才发现这里真的能看见后面的雪松。雪落在松枝上，像披了件白外套，好看得让人心动。“你看，”展澈指着窗外，眼里带着笑意，“等会儿雪停了，我们可以去那边拍张照，正好把《双影》也带来，一起合个影。到时候洗出来，和高中时的合照挂在一起。”
　　郑星煜点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猫。他想起去年冬天画《双影》时，展澈总在旁边陪着他，有时候递杯热牛奶，有时候帮他调整画架，还会在他画累的时候，轻声念诗给他听。那时候他只觉得很安心，像每次展澈陪在身边时一样，可现在想起那些瞬间，却觉得每一个细节都裹着温柔，像撒了糖的热可可，甜得让人舍不得放下。他悄悄掐了自己一下，暗笑自己是不是最近画太多浪漫题材，才会对哥哥的关心想太多。
　　画展快结束时，左林宥突然发来消息，附带一张餐厅预订截图——是市中心那家很火的粥底火锅店，评论区里满是“熬足8小时的米浆底”“涮完海鲜还能喝鲜甜粥水”的好评，据说周末要提前三天才能订到座位。消息里还写着“颜祁已经在店里等了，我订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街景雪景”。
　　“左林宥订到那家粥底火锅了，”展澈看着消息笑着把手机递给他看，“之前颜祁念叨了半个月，说想试试用生滚牛肉涮米浆底，这次总算如愿了。”
　　郑星煜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的餐厅图片里，乳白的粥底在砂锅里轻轻冒泡，旁边摆着新鲜的虾滑、现切的吊龙和脆嫩的马蹄，瞬间勾起了食欲。“居然订到了！”他忍不住感叹，上次和展澈路过时，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最后只能去吃了隔壁的面馆，“那我们赶紧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我还挺想尝尝那个据说能‘一涮二煮三喝粥’的锅底。”他说着，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双影》，银框在灯光下泛着光，映得他的眼睛亮亮的。
　　从美术馆出来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展澈牵着他的手往停车场走，指尖握得比平时紧些，像怕他在雪地里滑倒。“刚才在展厅看《同行》的时候，”展澈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轻了些，“你说很像我们，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从幼儿园在展家第一次带你玩积木，到现在一起看画展，好像我们从来没分开过。”
　　郑星煜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雪地里的阳光很暖，落在展澈的眼睛里，像盛着一整个冬天的星光。他想起颜祁的打趣，想起自己心里那些说不清的情绪，可转念一想，展澈从小就把他当亲弟弟，这些话不过是哥哥对弟弟的感慨。“是啊，”他赶紧点头，笑着掩饰刚才的慌乱，“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像啊。以后上了班，我们也要像现在这样，经常一起看展、去吃想吃的餐厅。”
　　展澈的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复温柔，他伸手轻轻拂去郑星煜发梢上的雪粒，指尖在他发间停顿了两秒，才慢慢收回：“当然，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他没再说别的，只是牵着郑星煜的手，快步往停车场走，雪地上留下两串交叠的脚印，像他们从小到大走过的每一段路。
　　走到停车场时，陈叔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展澈牵着他的手上车，还不忘把没喝完的热可可递给他。“左林宥说店里的粥底要现熬，让我们不用急，”展澈帮他擦了擦沾在袖口上的雪，笑着说，“不过颜祁估计已经在催了，刚才他发消息说‘再不来虾滑就要被我偷吃了’。”
　　郑星煜点点头，靠在展澈的肩膀上。车窗外的雪景慢慢往后退，像放映着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从展家院子里的积木，到高中宿舍的台灯，再到大学公寓的画架，展澈一直都在他身边。他想起手腕上的链坠，内侧的“Z&X”缩写，觉得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兄弟记号”，能陪着他们走过更多年。
　　抵达粥底火锅店时，透过玻璃门就能看见里面暖融融的景象。颜祁正趴在桌边，盯着锅里翻滚的粥底，左林宥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菜单，似乎在确认菜品。看见他们进来，颜祁立刻挥手：“星煜！展澈哥！这里这里！你们再不来，我真的要先涮一片牛肉尝尝了！”
　　左林宥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帮他们拉开椅子：“外面雪还没化，先坐会儿暖暖身子。我点了你们爱吃的，吊龙、虾滑、还有马蹄和玉米，等会儿粥底再熬十分钟，涮肉会更鲜。”
　　展澈牵着郑星煜坐下，先帮他把大衣的扣子解开，又把桌上的热柠檬水推过去：“先喝点水，粥底还要等会儿，不急。”
　　店里的服务员很快端来一小碟花生和腌萝卜，笑着介绍：“咱们的粥底是用五常大米和泉水熬的，先涮海鲜和牛肉，最后加青菜和蛋花，煮成咸粥，保证鲜掉眉毛。”郑星煜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听着邻桌传来的谈笑声和锅里粥底的冒泡声，心里满是暖意。
　　等粥底熬到微微泛稠时，颜祁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吊龙，在粥里轻轻涮了几秒，蘸了点沙茶酱就塞进嘴里：“哇！这个肉好嫩！米浆底裹在肉上，一点都不柴！”说着，又夹了一片递到郑星煜碗里，“星煜你快尝尝，比上次吃的火锅好吃多了！”
　　郑星煜咬了一口，鲜嫩的牛肉混着粥底的清甜，果然像服务员说的那样，鲜得让人忍不住点头。展澈也帮他夹了个虾滑，轻声说：“慢慢吃，不够我们再点，左林宥说这家的手工鱼丸也不错。”
　　吃了一会儿，左林宥往锅里加了些马蹄和玉米，笑着说：“现在可以煮点蔬菜了，等会儿粥会更甜。刚才我问服务员，她说很多客人都会最后煮碗蛋花粥，暖身子又养胃。”
　　郑星煜听着，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展家，每次他感冒，展澈都会守在厨房，给他熬一锅白粥，加个蛋花，说“清淡点对嗓子好”。现在坐在暖融融的店里，吃着鲜美的粥底火锅，身边有展澈和朋友陪着，心里的暖意比锅里的粥还要浓。
　　颜祁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说新生里有个女生特别喜欢展澈，托人送了情书，结果展澈直接把情书还给了对方。左林宥偶尔搭几句话，补充些颜祁没说清楚的细节。郑星煜听着，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却又很快告诉自己，展澈是哥哥，有人喜欢很正常，他不该有这种奇怪的情绪。
　　展澈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悄悄往他碗里舀了勺刚煮好的玉米，低声问：“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再点份你爱吃的草莓布丁？”
　　“没有，很好吃，”郑星煜赶紧摇头，拿起勺子舀了口粥，“就是在想下周的马术训练，不知道雪球能不能适应新的障碍高度。”
　　展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雪球很聪明，你多陪它练几次就好了。要是周末有空，我们可以来马术场加练，练完再来吃这家的粥底火锅。”
　　吃完火锅，最后煮的蛋花粥端上桌时，颜祁已经撑得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说：“早知道这家这么好吃，我就该让左林宥早点订位置！下次我们还要来，我要试试用牛杂涮粥底！”
　　左林宥笑着收拾桌上的餐具：“这家每周三会出新的牛肉拼盘，下次我们可以订周三的位置。”
　　展澈牵着郑星煜的手站起来，帮他把大衣披上：“外面可能又开始下雪了，把围巾围紧点，别冻着。”
　　走出火锅店时，果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路灯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两交叠着，像高中时在宿舍楼下散步时的模样。“明年春天，我们去A市的马术俱乐部吧，”展澈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雪景里，“那边有很大的草场，还能看到山茶花，到时候我们带着雾凇和雪球，一起去看山茶花，再找家好吃的粥底火锅。”
　　郑星煜点点头，靠在展澈的胳膊上。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快被体温融化。他想起手腕上的链坠，想起展澈从小到大的照顾，觉得未来的日子一定和现在一样温暖。“好啊，”他抬头笑着说，“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吃草莓冰沙，一起在山茶花旁，拍照，就像现在这样，永远不分开。”
　　展澈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路灯的光，像盛着一整个春天。他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把他往身边带了带，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雪地里的灯光很暖，空气中还残留着粥底火锅的香气，漫在空气里。两个银杏叶链坠在他们手腕上轻轻晃动，偶尔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守护着这份藏在时光里的、未说出口的心意，也守护着少年眼里“永远是兄弟”的纯粹约定。
　　郑星煜靠在展澈身边，看着颜祁和左林宥在前面打打闹闹的模样，心里满是安稳。他不知道展澈藏在温柔里的心事，也没分清自己心里那些异样的情绪，只觉得有这样的哥哥陪在身边，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都会像此刻一样，温暖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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