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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新事
他们的车像一艘小船,漂浮在时间的洪流里。像深海里唯一晶莹的潜水艇。
顺着山路盘旋,他把车速拉得很快。
妹妹让秦山骨来接他。他专门穿了她喜欢的黑色高领毛衣,他在微弱的区别差距中注意到每次自己那么穿的时候,妹妹都更愿意凑过来挽他的手臂。
下飞机步履匆匆没看到她的身影,他已经隐隐又有咬烟的冲动,没想到妹妹还和那个私生子去骑马。
他沉默咬一支烟的烟蒂,拢下高大的黑色影子,几乎要磨破开纸张。
妹妹……
已经有一个麻烦的私生子了,他揉揉眉心骨,让秦山骨先回酒店去等他们。
秦山骨只是如常冷冽,沉默地表明自己也要跟去的立场。
来接他已经让秦山骨觉得厌烦了,他不懂眼前这个人以什么身份让他离去。
他一向只听她号令,宛若什么忠诚的骑兵。不知道妹妹知不知道他这般不似好犬的时刻呢?还是给他看了谢之鸢发的讯息才愿意驱车离去。
他不让妹妹和傅砚之飙车,自己开着车几乎飞驰。才下国际航班的疲惫感被那种无法自控的恐惧紧迫和焦虑代替,他把车窗大敞开,恨不得飓风和雨带给耳膜冲击的尖锐疼痛来吐出心底压的那口气。
也许哪天真的能咳出一点血,她会怜惜他的。
因为她总是心软。
这次也一定是因为可怜他才去的。对不对?
他刻意选了一把小一点的伞,打开车门大迈步,最终没有走上前去,又沉静地站在雨幕里。
他平静侧过脸,房子里的灯火是橘红的,他在薄帘下看到人影幢幢。
那个摇动头时略略轻盈的影子。
他只是站在雨幕里。
凄风冷雨中,他一直在不自觉中用手指狠劲戳碾着手心,展现出近乎神经质的坚持。
看到她,他整个人才宛若从冰柜解冻,化作一场沐浴在她头顶的突如其来的秋雨。
不对,这是什么衣服?
他差点控制不了表情,明明训练得很熟练的,依旧宛若故障的机械。掌心向下滴着血,一片烂红。
他要是狗就好了,最好是某种猎犬,现在就可以急匆匆凑上去在她脚边打转,感受她好奇的温热的轻抚,然后暴冲撕咬旁边的在他们共同的人生中无关紧要的人。
他心知肚明,他没有任何权利和立场对她产生那种卑劣的占有欲。可是他对自己说,是的,我是卑鄙恶劣的小人,可是我是幸福的幸运儿,快乐地贪受着她的那点依恋。
我是卑鄙的,也是幸运的,他对自己说。
她会纵容我的,是的,她会的。
草地上镶嵌一块碧蓝的泳池,如今被雨打得波涛汹涌混浊宛若山下浪。这里明明是远离浪涛的避风港,然而水波难以停歇休止。他手指开始无名的颤抖,或许把这个私生子推下去淹死会好一点。
他知道不可以。
她站在门口眼波流转忽而眼睛亮晶晶对他挥手叫他哥哥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再颤抖了。他感到一种蒸腾上来的暖意,甚至可以原谅世界所有人。他看不到周遭的一切了,只是从心底浸润出笑容。
攀住他手臂的热度似乎化作橙色的暖光,他们嬉笑着,他不言语凑近些,让她柔柔乱的发丝拂过心坎。
雨幕成为了天然的促进距离的武器,他们恍若孩童般因雨而兴奋快乐。
他知道她一向喜欢下雨的。
小时候,妈妈蹲下和她商量,她就哼唧着钻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撒娇,一定要跑到雨里去。
妈妈拿她没办法,让秦姨去取她那把红色的小伞,他本来站在楼梯的半腰,几步下来,手心里正握着她的伞。
那时候的他们贴得更近些,不过一样的是两颗紧紧相贴的心,他想。
一上车,哥哥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她不要穿,盖在身上,在车座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暖融融地几近睡着。
可是忽然她歪过头看着他,眨一眨眼睛,固执伸出手一摸,他的兜里果然有一支被咬得烂的烟。
女孩纤长手臂伸过来,像流淌的羊脂玉,微微泛点粉泽,擦手过的是一阵幽幽香气,手指轻轻,一点也没碰到他。
但你知道你的衣兜轻轻贴近你的身体,于是你明白她曾在里面拿走又放置一件物品。
她皱起眉头摇晃着烟把它丢进垃圾桶,然后把随身带的软糖塞到他口袋里,恍若完成什么作品似的很满意地躺了回去。
他终于感觉到幸福了。
他回过头,无声踩下油门,缓慢发动往山下开。
他知道妹妹的嗅觉灵,他故意的,终于讨要到那一颗糖果。
今天实在太累了,她只想回到房间,洗个澡,痛痛快快宛若没有明天那样睡一觉。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即使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物,她依旧没有被衣服吃掉,自有一种舒展的潇洒。感觉牵上一条精瘦的猎犬,即刻便可入林打猎。
然而他依旧恨那件衣物。
“你怎么会和他相识呢?我以为你一向不喜欢这样好斗的人。”他明知故问,还装作细细思索过,叫她当心些。他克制自己不去恶毒地咒骂这个人。
她只用食指转着鬓发,并不大留意。“我认为他还挺好玩儿的!”
他又不说话了。
她阖着眼,羽睫纤纤长,还竭力想维持清醒和许久没见的哥哥说说话,可是空调风的温度实在轻柔,又或是暮沉沉的天色,还是在兄长身边的安心呢,她缓缓进入梦乡。
他们的车像一艘小船,漂浮在时间的洪流里。像深海里唯一晶莹的潜水艇。
第二天,她要按计划去会见一个神秘的人,不肯告诉他名字。
临别前他站在大门口,坦然地在秦山骨冷的神色下接受她的一个亲情的拥抱,然后目送她的车到看不见的地方。
“哥哥,你不是有读书时候的朋友在香港吗,玩儿得开心,不用等我!”她很潇洒地在车边挥挥手,笑容明媚。语罢潇洒自如迈步进车,很快就看不见背影了。
我要做点什么来等她一天结束回到家里。
做什么呢?他麻木地想。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里,守着一点远行人留下的温度,避开所有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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