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狗

　　一波人从办公室鱼贯而出，刘景明就坐在门口的不锈钢凳子上，翘着腿撑着头，看见人出来升起手招呼了一下。
　　赵倩倩本来对刘春熙的好感就很一般，现在起了疑心，当然也不再相信刘景明。路过的时候看到他，扯了黄琪的衣角低声说：“琪姐你小心点。”
　　黄琪索性拦了她让她一起问话。
　　“你是怎么问到齐琦的？”
　　“你是警察，你那个小朋友又一脸火气，他们见到你们本来就有距离感。”刘景明对着赵倩倩抬了下下巴，惹来赵倩倩一声啧嘴。“而且你们问话的时候，对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上位者的态度，恰好他们这些受过霸凌的孩子怕的就是这一点。”
　　黄琪觉得他的理由有些牵强，不置可否。
　　刘景明见她没有回应，给出了补充，““而且你们问话需要老师或者监护人在场。请问他们的情况，有人会对老师或者家长透露任何一个字吗？“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黄琪叹气。
　　“所以你们能问出些东西来，已经是黄警官您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了。“刘景明话音未落就收到了第二声“啧”，当即重新换上了讨好的神色说道：“不过这一次你们应该会查得很顺利了。“
　　“为什么？”
　　“因为我把视频，也给学校和家长发了一份。现在应该都聚在学校里了吧。”刘景明说。
　　黄琪忍不住掐了下太阳穴，当即拨了个电话让通知老吴。
　　“是你告诉了齐琦陈柏年的死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并不是杜玲说的谋杀，她才愿意开口的。”黄琪心下已有答案，只是确认视频里未出现的信息。
　　刘景明自然没有否认的必要，“对。”
　　“你怎么让她相信的你？”黄琪歪头。
　　“事故认定书啊，你忘了，我的当事人可是事故相关责任人。两方我都有。”刘景明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你不是答应了齐琦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吗，现在闹大了不会影响她吗？”黄琪想到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忍不住脱口而出。
　　“人学习了解一个事物，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在他们这个年纪，有些时候仅仅是平等的对话和承诺已经无法到达修正的效果，必须有专业的干预介入才能达成正向的引导和纠正。我不遵守承诺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世界上是多了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只有心理专家才能够真正帮助他们。“刘景明顿了一下，纠正了自己的话。“希望能够真正帮助到他们。”
　　黄琪还在脑子里整理下一个问题，刘景明已经站起了身，一边扯着衬衫上的褶皱一边看她，“不去学校吗？走吧？”
　　“上山。”
　　刘景明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脚步顿住，无法掩饰地调整下自己的呼吸：“我姐出什么事了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姐会出事？”
　　刘景明很明显是乱了方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民宿你们都查过了，现在去这么多人，是不是我姐……”
　　赵倩倩像是从他的反应得到了确认，扯着黄琪就往外走：“走。”
　　黄琪被扯走的时候倒是顺手拉了眼神有些游离的刘景明一把：“你坐我车，你现在别开车。”

　　民宿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安静一些，蝉鸣的声音几乎超过可以忍受的程度，把所有人的心都嘶叫得浮躁起来。
　　刘春熙就坐在大堂里，脸上挎着职业性的微笑，手指轻轻敲着大腿，也看不出是平静还是急躁。见黄琪进来，立刻站起身，朝咖啡吧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迎了过来。
　　走近两部刘春熙便看到跟在后面的弟弟，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摇了摇头就避开了眼神，拉着黄琪就往后面的独栋走。刘景明坠在后面，黄琪感觉他明显的紧张和生气，但很难分辨缘由。赵倩倩确是几乎已经下了定论，眼神锋利地在姐弟两之间来回。
　　独栋小屋里站了几个工作人员，聚在那个原本上锁的房间里，看起来不敢动的样子。刘春熙将他们带到窗边，指着空调外机：“那个空调外机后面有一个盒子，他们在一年前换过一次隔壁房间的空调，估计是那个时候乔安偷偷装上的。里面有很多东西，我们开了盒子，但东西没动。”
　　两个房间的空调外机都在乔安的窗户外面，一楼需要爬梯子去开的地方，从乔安被拘禁的卧室窗户够出去，人几乎需要整个都探到窗户外面才能够到。乔安就是这么将自己吊在窗外保存下这些东西的吗？
　　房间里就有现成的绳索，黄琪绑上后直接就坠出了窗外取来整个盒子。
　　盒子里用塑料袋包着很多东西，有手写的内容，有照片，照片看起来是用民宿的打印机打的，还有民宿的标志在上面。手写的内容包括陈柏年的个人信息、乔安的个人信息、李美晗的个人信息，以及媒体爆料的所有事情经过。照片上除了乔安本人和李美晗的照片之外，美术社学生也都是照片的主角。
　　黄琪晃了晃盒子，一个U盘从中掉了出来。小唐眼尖，立刻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
　　U盘里是另一个视频，这个视频的色调相比于之前刘景明录的那个更为明亮，好像是在一个咖啡厅里。同样是偷拍镜头，画质很差，好像是笔记本里拍出去的，上下都有些遮挡。
　　但这个镜头里可以清楚看到对话方的脸，黄琪一下子还没有认出来。
　　杜玲穿了件吊带裙，披了个镂空的罩衫。脸上化了非常成熟的妆，看起来还用一些胶带贴过了下巴鼻翼，遮住了婴儿肥，整个面相与在学校时看起来完全不同，像是出来游玩的大学生。
　　杜玲用吸管搅着一杯冰咖啡，吸管上已经沾上了她口红的颜色。
　　“不是她多大啊就喝咖啡？“赵倩倩凑到黄琪耳边咕哝。
　　黄琪有时候真的挺羡慕她聚不了焦的注意力，刑事侦查的时候这样的散漫或许还真能派上些用场。
　　杜玲的视频里剪掉了对话者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
　　对话者说了一句话。
　　杜玲翻了个白眼：“是你逼李美晗退学的吧？李美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背叛我们。你把李美晗藏起来了？”
　　空白。
　　“听起来是乔安。”
　　学校里的孩子不仅没有人称乔安为师母，甚至对她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杜玲接着说：“那又怎样。老师根本不会去找她的，不管是你还是李美晗，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式。”
　　不知对话者说了什么，杜玲显得很高兴，甚至有一些骄傲的神色。
　　杜玲本身长相就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但说话的时候却还是会流出学生气，虽然她以为自己在说一些不知道什么电视剧里学来的狠话，但实际看起来震慑效果甚微，更像是过家家。
　　对话者却好像是接下了她的话茬，让她保持了这样一个有些骄傲的表情。
　　杜玲保持那个上扬的语调继续说，“你懂爱情吗？你们以为自己是大人，实际上根本不懂爱情。一套房一辆车就以为可以套住一个人，生了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养，这和买卖牲口有什么不同。纯粹的爱情根本就不会计较这些，是眼里只有彼此，想着他就可以挨过所有不愉快的时间，未来是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愉悦。“
　　镜头里看不到对话者的表情，但对话者推动了一下镜头，很有可能是人向前趴了一些。
　　杜玲的表情起了变化，似乎有些急躁起来，冰块发出咔咔地碰撞声，好像直到这时才展现出一些不成熟的模样。
　　杜玲停顿好了一会，慢慢抬起头开口道，“我和那些一味向老师索取的傻子不一样。我的命是老师换来的，他比我有能力多爱一些人……嫉妒吗？我当然嫉妒。老师说嫉妒是人的本能。他允许我嫉妒，只有我。他说我可以向他发泄，他会给我更多的爱，我的嫉妒是我爱他的证明。我可以和他一起面对这种本能。因为嫉妒，会想要做坏事。我嫉妒你，你到现在还霸占着老师，让老师对你负责。我嫉妒李美晗，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做不了。我嫉妒哥哥，因为他才是家里有出息的那一个，我的一切都有哥哥压在前面，我只需要开心漂亮就好……开心漂亮就好？我是什么没用的废物吗？只有老师期待我会变得更好，只有老师期待我有新的不一样的想法……现在李美晗不在了，我可以做他的神女……我和那些傻子不一样，我是好的那一个。”
　　杜玲说到神女的部分有些停顿，和齐琦说起这部分事的时候完全不同，没有齐琦那种近乎虔诚的感觉，反倒是歪了下头。
　　依照杜玲的情绪，这段视频应该是拍摄于事故之前，李美晗失踪之后。杜玲对于对话者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话语间优越感油然而出，好像拼了命要通过打压对方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小唐忍不住出声，“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一些什么东西。”
　　黄琪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苦于词穷。一转头却发现刘春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也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黄琪眉头一紧，刘春熙却是没有看向她，只是摇了摇头，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片段放到这里，杜玲突然抬手捏了一下手臂，视频在此结束。
　　这个动作引起了黄琪的警觉，在赵倩倩背上拍了一下，“重新去查所有的学生，带鉴识科的人去，可能全部需要验伤。”
　　赵倩倩原地跳起，一阵风就冲了出去。
　　“副队，除了这个视频，这些文件应该都已经传给媒体了。媒体根据邮件找到的杜玲，杜玲对于乔安的反抗情绪很大，因此很快就被他说动，不仅发动画社的学生写了联名信，而且还自己找了水军去造势。媒体那边也找了水军，两者叠加，所以影响比我们预计的就大了很多。”小唐一边翻着文件和照片一边对照邮件。
　　“这个视频为什么没传？”
　　“啊？”小唐从文件里抬头。
　　黄琪也不算是在对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学生的联名信其实写得模棱两可，这段视频的冲击力远远大于七拐八弯的叙述。乔安为什么不把这段视频传给媒体？”
　　“你是说，乔安并不想要把事情闹大？”小唐不解，但依旧接了领导的话。
　　“其他内容没有了？”
　　“没有了。”
　　小唐这么说，意味着从媒体那边获得下一步发展方向的线索断了。又回到东西越来越多，但线索越来越模糊的迷宫里。
　　黄琪把视频来回拉了几次，感觉好像摸到了什么关键：“其他的文件和传播方式很明显是以把事情闹大为主心骨的，但是扣下了这段视频。而且传播的所有信息中，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
　　“李美晗。”小唐又把文件哗啦啦翻了一遍，确认地点点头。
　　“公开杜玲的视频除了拉升热度，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暴露了杜玲这个受害者。你看媒体写作的方式，没有一个孩子，是以受害者的方式出现的。那么在这里隐掉了李美晗的意味，是不是说，李美晗在这个事件里，也是受害者？”
　　赵倩倩和玉华中学那边打完电话回来，刚巧听到这一句，手机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我有种预感，只要找到那个孩子。事情就应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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