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笑事多

　　小胖“要爷爷”的乌龙事件带来的哄堂大笑，如同投入沉闷池塘的石子，涟漪还没散尽，就被一阵急促、规律、带着某种固执威严的敲门声硬生生掐断了。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不重，却像设定好的程序般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在刚刚放松下来的六楼楼道里回荡。所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来源——604郝房东的房门。

　　门开了。郝房东走了出来。眼前的景象，让原本还想打趣两句的莉莉和阿强，瞬间把话咽了回去，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郝房东，显然是有备而来。

　　头部装备：一个用硬纸板快递盒改造的“头盔”，顶部被粗暴地剪开一个洞，方便他稀疏的头发透气。盒子两侧用圆珠笔画了两个歪歪扭扭、透着严肃的“眼睛”，正面则用红色马克笔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省！电！队！”

　　手持装备：一根长长的不锈钢晾衣叉，顶端绑着一小块皱巴巴的红布（疑似从旧枕套上剪下来的），权当“队旗”。叉子被他像标枪一样拄在地上，气势十足。

　　照明装备：一支老旧的、光线昏黄的塑料手电筒，用一根麻绳斜挎在肩上。最绝的是，手电筒的玻璃灯头外面，居然也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本就微弱的光线透过红色塑料袋，投射在楼道墙壁上，映出一片诡异的、朦胧的暗红色光晕，勉强能照亮脚下巴掌大的地方。

　　身份标识：左臂上，套着一个用红布条缝制的、针脚粗犷的“袖标”，上面用黄色粉笔写着：“查电”。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某个经费严重不足的末世科幻片场穿越来的龙套保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抠门、固执和莫名使命感的荒诞气场。

　　“咳咳！”郝房东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尽管纸板头盔有点歪），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在场的邻居（小胖、莉莉、阿强、王阿姨，以及刚探出头的张伟），最后落在楼道那盏昏黄的感应灯上。那灯因为刚才的喧闹还亮着。

　　“各位邻居！”郝房东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街道办开会的腔调，“现在是非常时期！封控在家，更要精打细算，共克时艰！每一度电，都是钱！都是资源！绝不能浪费！”

　　他挥舞了一下晾衣叉，红布小旗无力地晃了晃：“从今晚起，我，郝正省，正式成立‘欢乐颂公寓6号楼节能监察巡逻队’！由我亲自担任队长！每晚9点至10点，是重点巡逻时段！请大家务必配合我的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开始宣读他的“巡逻条例”：

　　“人走灯灭”铁律： “凡是离开房间超过5分钟，必须关灯！厨房、厕所尤其注意！楼道感应灯，非必要不触发！走路轻点！别跺脚！”（说着，他用晾衣叉尾端轻轻戳了一下离他最近的莉莉的鞋尖，示意她别动。）

　　“拔插头”运动： “所有电器，只要不使用，必须拔掉插头！手机充好电就拔！充电宝充满了也拔！路由器？睡觉时也给我拔了！待机状态也是吃电老虎！热水器？设定定时加热！别24小时烧着！”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阿强家敞开的门，里面路由器的小灯正亮着。

　　“长明灯”举报制： “发现谁家灯无故长亮超过15分钟，欢迎向我举报！核实无误，奖励...口头表扬一次！”（他本想提物质奖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更“实惠”的。）

　　“低耗能”生活倡议： “尽量利用自然光！白天少开灯！晚上照明，一盏小台灯足矣！电脑屏幕调暗！空调？想都别想！心静自然凉！”

　　念完条例，郝房东满意地（在纸板头盔下）点了点头，最后用晾衣叉指向那盏还在顽强亮着的楼道灯：“现在！请各位立刻回屋！关掉不必要的电源！拔掉闲置的插头！节约用电，从我做起！巡逻开始！”他啪地一下，极其精准地用晾衣叉尾端戳中了楼道灯的开关按钮。

　　“啪嗒。”

　　整个六楼楼道，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郝房东肩上那支裹着红塑料袋的手电筒，投射出的一小圈朦胧、诡异的暗红色光晕，和他纸板头盔上那两个圆珠笔画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视”着众人。

　　众人：“......”

　　莉莉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阿强憋得满脸通红，肌肉都在抖动。王阿姨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张伟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暗红的光线下反着光，看不清表情。小胖缩了缩脖子，感觉这场景比恐怖片还诡异。

　　“笑什么笑！严肃点！这是为了大家的钱包和地球的未来！”郝房东不满地呵斥一声，拄着他的晾衣叉“队旗”，迈着坚定（带着点滑稽）的步伐，开始了他“省电巡逻队”的第一次夜巡。

　　巡逻实况转播（受害者视角）：

　　9:05，501阿强家：
　　“咚咚咚！”（敲门声带着“队旗”尾端戳门的独特质感）
　　阿强刚洗完澡，赤膊着上身在做几组俯卧撑保持状态，屋里只开了洗手间一盏小灯。门开了，暗红色的光晕和纸板头盔上两个“眼睛”出现在门口。
　　“阿强！你洗手间灯开着干嘛？洗澡早结束了吧？浪费！快关了！还有，你这屋里黑灯瞎火的，做运动容易受伤！开个小台灯！省电又安全！”郝房东义正言辞。
　　阿强看着那诡异的红光和严肃的纸板脸，无语凝噎，默默转身去关洗手间灯，嘴里嘟囔：“...动起来也费电呗？”

　　9:15，602莉莉家：
　　“咚咚咚！”
　　莉莉正在直播卸妆，手机架在桌上，脸上敷着黑乎乎的海藻泥面膜，只开了化妆镜上一圈小灯带。门开了，暗红光晕笼罩。
　　“莉莉！你这脸上糊的什么？灯带这么亮！费电！面膜敷好了就关灯！黑着敷效果一样！还有，你这手机充着电直播？拔掉！用电池！电池用光了再充！”郝房东指着她的充电线。
　　“家人们！我们遭遇了省电侠！”莉莉对着镜头夸张地喊，结果因为转头动作太大，半边面膜“啪嗒”掉在直播桌上。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哈”和“省电侠牛逼”刷屏。郝房东看着掉落的“黑泥”，眉头紧锁（虽然头盔挡着看不见）：“还浪费面膜！这都是钱！”

　　9:25，404张伟家：
　　“咚咚咚！”
　　张伟正在电脑前调试一个程序，屏幕是主要光源。门开了。
　　“张伟！屏幕太亮了！调暗！至少调低30%亮度！还有，你这路由器、显示器、主机...这么多设备插着？拔！只用电脑时插主机和显示器！写完代码就全拔掉！”郝房东如数家珍。
　　张伟冷静反驳：“郝房东，频繁插拔电器插头，可能产生电火花，长期看对插座寿命和用电安全不利。且路由器保持连接状态有利于...”
　　“停！”郝房东的晾衣叉“队旗”在地上顿了顿，“大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插着就费电！拔！安全？我这巡逻队就是安全保障！”张伟看着那顶在暗红灯光下显得格外荒谬的纸板头盔，默默把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低档。

　　9:35，604王阿姨家：
　　“咚咚咚！”（敲自家门？）
　　王阿姨正戴着老花镜，就着客厅明亮的顶灯，在给社区反诈宣传队缝演出用的袖标。门开了。
　　“老伴儿！你这灯开这么亮干嘛？缝东西开个小台灯就够了！顶灯关了！还有，你这电水壶保温灯还亮着？水开了就拔掉！喝的时候再烧！”郝房东对着自己老婆也毫不留情。
　　王阿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省省省！就知道省！我这眼睛能跟你比？缝错了你赔？还有，水壶保温怎么了？省得半夜起来烧水喝凉的胃疼！医药费不是钱？你这破巡逻队，先把自己家管好！”郝房东被怼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退出来，纸板头盔都蔫了几分。

　　9:45，603苏苏家：
　　苏苏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理斗争。她白天几乎没给手机充电，此刻电量已经飘红（1%）。她极度需要给充电宝充上电，以保证手机这个唯一的信息和安全感来源畅通。她屏住呼吸，如同拆弹专家般，小心翼翼地将充电器插头，以最轻柔的动作，插进了墙上的插座。充电宝的指示灯亮起微弱的蓝光。
　　就在这一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
　　那催命般的敲门声准时响起！就在门外！
　　苏苏吓得浑身一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弹跳起来！慌乱中，她下意识地想拔掉那“罪恶”的插头，结果手肘不慎撞到了旁边桌沿上放着的一瓶刚开封的大瓶装75%医用消毒酒精！

　　“哐当——哗啦——！！！”

　　瓶子应声翻倒！刺鼻的酒□□体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倾泻而出！泼洒在桌面上、地板上，也溅到了苏苏的拖鞋和睡裤裤脚上！更糟糕的是，大量的酒精精准地浇在了她刚刚插好的充电器和充电宝上！蓝光在液体中闪烁了几下，灭了。充电宝表面滋滋冒出几缕微不可查的白烟（心理作用居多，但足够吓人）。

　　“啊！！！”苏苏的社恐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呜咽。她看着满地的狼藉，闻着刺鼻的酒精味，感受着脚踝的冰凉湿意，再想到门外那个戴着纸板头盔的“省电队长”，一股巨大的委屈、愤怒和崩溃感瞬间淹没了她！她顾不上脏了（这是破天荒的！），猛地冲到门边，刷地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

　　郝房东正准备进行例行宣讲：“苏苏啊，这么晚了还亮着...呃？”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暗红色的手电光下，他看到的是：

　　苏苏惨白的脸，眼眶发红，身体微微颤抖。

　　她脚边流淌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透明液体（他一眼认出是酒精，心抽了一下：这得多少钱买的啊！）。

　　地板上翻倒的大号空酒精瓶。

　　桌上、地上湿漉漉一片。

　　以及，一个插在湿漉漉插座上、冒着可疑白烟（心理作用）、显然已经报废的充电宝和充电器。

　　“我...我只是想给充电宝充个电...”苏苏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地上的狼藉和报废的电器，“你...你敲门...我...我一慌...就...”她看着郝房东肩上那暗红色的、如同凶案现场打光般的手电光，和他纸板头盔上那两个呆滞的“眼睛”，最后一点理智也崩断了，“你赔我的酒精！你赔我的充电宝！你...你这个...省电魔王！”

　　苏苏的爆发和眼前的“灾难现场”，让郝房东也懵了。他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结果脚下一滑——他踩到了流淌到门口的酒精！虽然极力稳住身形没摔倒，但那只裹着红塑料袋的手电筒却脱手飞了出去！

　　“啪嚓！”
　　手电筒摔在地上，本就脆弱的塑料外壳裂开，电池滚了出来。那圈唯一的、诡异的暗红色光源，彻底熄灭了。

　　整个六楼楼道，陷入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604门缝里透出王阿姨家小台灯的一丝微光，以及苏苏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啜泣声。

　　郝房东站在黑暗里，手里还拄着那根晾衣叉“队旗”，纸板头盔歪到了一边。他能闻到浓烈的酒精味，能听到苏苏的哭声，能感受到脚下液体的冰凉滑腻，也能想象自己精心准备的巡逻装备（尤其是那个手电筒）的惨状。他张了张嘴，那句“节约用电”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省电大业”的执行方式，产生了一丝动摇。

　　黑暗中，王阿姨的声音从604门内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说老郝！你这省电巡逻，一次就干废了人家苏苏一瓶酒精、一个充电宝，外加你自己的手电筒！这‘费’的，可比你‘省’的多多了吧？你这巡逻，比开灯还费钱费嗓子！”

　　郝房东：“......”

　　欢乐颂公寓的夜晚，在浓烈的酒精味、报废的电器、黑暗的楼道和王阿姨精准的吐槽中，显得格外漫长。郝房东的“省电巡逻队”，在成立当晚，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而苏苏，在清理完满地狼藉后，看着彻底没电关机的手机和报废的充电宝，在黑暗中抱紧了膝盖，默默地在心里给郝房东画上了一百个秃头、流着血泪、被电火花环绕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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