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他们在面馆一直从下午待到了天黑，这里属于闹市区，道路上的车流川流不息，堵的水泄不通，霓虹大街上挤满了人。
　　要说杨乐的年龄其实也就比他们小个两三岁，一个男孩子虽然身材纤细了点，倒是没影响个子的发育，三人身高不相上下，走在街上独像个浪剑走天涯的修行门派之人。
　　晚上各种小吃摊贩也出动了，在步行街上排了长长一条道，烤鱿鱼、铁板豆腐、麻辣烫……
　　杨乐在一个棉花糖的铺子下停住脚步，惊喜地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吃棉花糖？”
　　辛怀乐连忙摇头，“不用，刚吃完没多久呢。”他现在胃都还涨得难受。
　　棉花糖老板主动举荐道：“来一串呗帅哥，这个不涨肚子。”
　　“呃……”
　　宋琦安接下话头来，“来三串吧。”
　　“好嘞。”老板应下之后麻溜拿过糖罐倒糖。
　　这里棉花糖的种类还挺多，能做出不同的形状，老板显然卖这个很多年了，用签子在棉花糖机上面绕圈，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就绕出了一个长耳兔。
　　他伸手递过来，宋琦安转头道：“拿着。”
　　辛怀乐指指自己，“我的？”
　　“废话。”
　　辛怀乐接下那串棉花糖，焦糖味冲进了鼻腔里，他在宋琦安的注目下战战兢兢地咬下一口，棉花糖在口腔里入口即化，甜上了心尖，不得不说，甜味真的能够轻易俘获人类的芳心。
　　杨乐凑过来，“怀乐哥，我的还没好，我想尝尝你的。”他说着抓着辛怀乐的手就要咬一口。
　　宋琦安揪着杨乐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挥开。
　　“唉唉唉——宋哥！宋哥！”杨乐被轻易地拖到一旁。
　　“急什么？你的好了。”宋琦安拿过老板做好的另一串，是一个五彩云朵。
　　“拿去吃。”
　　杨乐讪讪接下，看着辛怀乐手里的那个长耳兔，“我就尝尝怀乐哥的！”
　　宋琦安才不理他，抱臂等着另一串。
　　“……”
　　辛怀乐偷偷把那串长耳兔伸在杨乐面前，轻声道：“吃吧”
　　杨乐道谢一声，正想接过来吃呢，余光中突然感受到有道视线投过来，他当然不敢吃，就笑道：“怀乐哥，我就跟你开开玩笑呢，你吃吧。”
　　宋琦安付完了账，拿着一串圆圆的小粉猪棉花糖过来。
　　杨乐看这小粉猪的形象哈哈笑道：“宋哥，你这个可爱！”
　　辛怀乐瞧着宋琦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举着手里那串蠢萌蠢萌的小粉猪，竟感觉画面有些滑稽，他不禁笑出声。
　　宋琦安其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买下来也是觉得新奇好玩。杨乐两三口就把棉花糖给吃完了，他就把那串小粉猪给了杨乐。
　　杨乐一开始还客气地不肯接受，最后还是耐不过宋琦安强劲的态度。
　　三人在这将凉未凉的夜晚玩了个尽兴，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杨乐提议要去哪去哪，宋琦安没什么别的想法，任由他们去。
　　辛怀乐看着这满大街的繁华和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个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他认为在他的生命里，能够有这么一个瞬间就知足了。
　　这一刻，他希望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又去了附近的商场，宋琦安觉得口渴拉着杨乐就去买饮料去了，让辛怀乐先在原地等一下，他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左看看右看看，等的无聊之时，有人动了动他的肩膀。
　　“先生，假日培训班了解一下。”一个男青年拿着一张传单，跟他说。
　　辛怀乐下意识接过，还没看两眼，男青年就打算走。
　　他立马拦住，“哎，等一下……”
　　男青年友好地微笑道：“怎么了？想咨询什么课程呢？”
　　“不是……”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在兼职吗？”
　　“是呢。”
　　辛怀乐咬了下嘴唇，开口道：“这种兼职要怎么找？我也想做。”
　　男青年告诉了他，两人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说后续再联系。
　　最后要回家的时候，杨乐和辛怀乐手里抱了一堆战利品，都是一些小玩偶和手办之类的。
　　宋琦安话虽少，倒是有一手夹娃娃的本领，他们手里的玩偶之类的小玩意大多都是宋琦安夹上去的。
　　杨乐连声称赞，都要把他夸上天去了，走了一路就夸了一路，最后宋琦安实在受不了才叫他闭嘴。
　　他们沿着之前的那条路走着，走到一半的时候，杨乐突然叫了一声喊他
　　宋琦安疑惑地回头看他。
　　“谢谢你。”杨乐道：“那些零食是不是你放在楼梯下的？我看到了。”
　　宋琦安淡道：“顺路路过，正好看看猫。”
　　辛怀乐走在前面，闻言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什么猫？”
　　“怀乐哥还不知道呢，是这样的……”杨乐边走边给他解释。
　　“怀乐哥想去看看吗？”
　　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两人临时就决定了去看看咪咪，宋琦安也觉得无聊就跟着去了。
　　小区门依旧是那样破旧，辛怀乐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着他们在单元楼梯门口停下后，杨乐熟门熟路地翻进去，把咪咪给带了出来。
　　小花猫的体型明显比上次大了点，没有刚看到时那么瘦削，就连毛发都细密起来。
　　“宋哥，咪咪现在胃口都大了，以前一根火腿肠就能吃饱，现在要两根。”杨乐捧着猫咪把它放在地上。
　　宋琦安蹲下身摸了摸咪咪的脑袋，咪咪蹭蹭他的手兴奋地围着他转圈。
　　辛怀乐紧握着书包袋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咪咪没见过他，此刻缩着脑袋胆怯地看着他，试探着叫了两声。
　　他想起儿时跑进他家的一只小橘猫，他们村里晚上会有很多野猫出没，但是一个个胆子都很小，稍微一靠近就跑没影了。
　　而那只猫不知道怎么了，偏偏进了他们家的门，还赖着不走了，他爸晚上用铁盆倒了一点剩菜之类的让它吃。
　　那猫倒也一点都不挑食，把巴掌大的铁盆里的剩菜吃得一干二净，他爸笑着说：“就让它在咱家捉捉老鼠。”
　　然后隔天他爸下班回来后就织了个竹笼子，在里面垫了棉花，让它住里面。
　　那之后，小橘猫也成了他们家里的一员，辛怀乐常常放学回来后跟它玩，渐渐的也就和它有了很深的感情，他写作业时那猫就趴他脚边，有时又趴他桌边打盹，一点也不闹腾。
　　那猫留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他爸出意外后没几天，小橘猫就在某个下午失踪了，辛怀乐找了很久，也哭了很多天，但那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家厨房后面有个堆柴火的地方，村里老人告诉他说那个地方臭了很多天，让他去看看，他才发现小橘猫的尸体就在那堆柴火下面。
　　他含着泪找了个塑料袋裹着它的尸体，独自一人上山去了他爸的坟地，在旁边挖了个洞，把小橘猫埋了进去。
　　三月天，山上开满了山茶花，花香飘在空气中，清香甜腻，他又从树上薅了一手掌，撒在那一大一小的土堆上。
　　就这样伴着花香长眠吧，他想。
　　那一天，辛怀乐在那蹲了很久才下山，他麻痹了的双脚在山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很久才下了山。
　　之后他就跟着陈志红来了这个城市，回去的也少了，只是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他爸以及那只橘猫相处的时光，他知道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着他们了，他的童年已经结束了，这个事实又常常令他潸然泪下。
　　宋琦安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张悲伤至极的脸，只见辛怀乐瘪着嘴，眼神迷离，脸上遍布泪花。
　　“你……”
　　辛怀乐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察觉到了宋琦安的目光，迅速撇过脑袋，用手随意抹了两下溢出的泪。
　　“没事。”
　　这还没事？
　　宋琦安看着他慢慢蹲下身来，用手轻轻覆在猫咪身上
　　辛怀乐吸了吸鼻子，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个触感仿佛重现了一般。
　　他爸和小橘猫死后，他有段时间特别压抑，长期处于消极情绪中，令他精神也开始出问题，他不是那种能够轻易从某段情绪中剥离出来的人。
　　让他短时间内接受从小陪伴在身边的爸爸和小橘猫先后死亡，他难以做到，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每一天都魂不守舍的，那段时间里，他拒绝去摸一切毛茸茸的物体，他把曾经那些熟悉的物品都藏了起来，就是防止自己睹物思人，触景生情。
　　陈志红带他去看了好几次的心理医生才渐渐有点好转，服了点精神药物，才慢慢尝试走出了这段阴影。
　　宋琦安看着辛怀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机立断抽掉他的手，“心里难受就不要勉强自己。”
　　他再清楚不过这种感受了，从辛怀乐的反应中大概也能猜出他似乎有一段并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杨乐不知道辛怀乐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着急地都开始语无伦次了，“怀乐哥，你别哭啊，这这这……”
　　宋琦安站起来翻身进了楼梯里，把猫放了进去，出来的时候，他把杨乐扯过来低声说：“待会你再去喂一下咪咪。”
　　“好好。”杨乐连连点头，问道：“宋哥，怀乐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有点应激反应了。”
　　“应激反应？为什么？”杨乐嘴都忍不住张大了。
　　宋琦安看着辛怀乐背对着他们，正勾着腰蹲在地上。
　　“我猜测可能是跟猫有关吧。”
　　杨乐“啊”了一声，说：“那还是不要让咪咪跟怀乐哥接触了吧？”
　　宋琦安不置可否，嘱咐他：“你先回去吧，我们先走了。记得喂猫。”
　　他说着就把辛怀乐架了起来离开那个小区时，等走到门口时又撞见了上次他在楼梯口碰到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着比上次清醒的多，宋琦安蹙起眉头，屏住呼吸扶着辛怀乐从他身边经过。
　　那个男人也发现了他们，停下脚步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走到哪就盯到哪。
　　宋琦安回给他一记狠厉的眼神，揪紧了抓着辛怀乐的两只手，如同一只雄狮在维护自己的领地般。
　　这个男人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在心里暗自道：只要那个男人敢上前，他要打他个满地找牙。
　　好在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样看着他们，他们顺利出了小区，在经过拐角处的时候，宋琦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进去。
　　宋琦安松了口气，他还从没对任何一个人竖起这种莫名的敌意。
　　他打了辆车，把辛怀乐给放了进去，随后自己坐了进来，车子一路往城中村方向驶去。
　　在车上时，宋琦安问他：“好点了吗？”
　　辛怀乐身子有点微微颤抖，他僵硬点点头，“好多了。”
　　车内很安静，司机在前面专注开车，时不时传来几句机械音的导航提示。
　　辛怀乐突然问：“你觉得我奇怪吗？”
　　“为什么这么问？”宋琦安感到很不解。
　　“我有毛病。”
　　宋琦安轻微点点头，“嗯。”
　　“这很正常吗？”
　　“有毛病的人多了去了，我要说我也有毛病你相信吗？”宋琦安转头认真看着他。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不太理解这两人在聊些什么。
　　“你……你为什么？”
　　宋琦安立马道：“有些伤疤不揭也罢。”
　　他把车窗开了一个缝，微凉的夜风灌了进来，发丝在风中吹得凌乱不堪，他自嘲般地笑了声：“也许我们是同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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