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抉择
未婚妻另有旧爱。
旧爱竟是我亲妈。
双重背叛。
我却无暇悲痛责问。
只因她们,刚刚杀了人。
.
郑嘉乐年轻、俊朗、风华正茂,是世俗意义上好青年。
他想不到有一日会遭遇这些,青年人总以为命运在自己手中。
命运在无常手中。
郑嘉乐看着那具尸体,头皮发麻,腿脚发软。
还是勇敢迈步过去。
“黄叔?!”
死的竟是关心过他的长辈!
是父亲生前好友,是当地热心大哥,是五好家庭支柱。
是个有名的好人。
郑嘉乐不由踉跄后退两步,白着脸问:“他做了什么?”
“妈,你没事吧?双姐,你呢?”
问完,才看清二人狼狈不堪外表。
“天啊!”
郑嘉乐一脚跨越尸体,奔着两位亲人去,转圈打量。
愤怒忧虑盖过震惊恐惧,到底亲疏有别。
叶子玫和秦双终于开口:“都是些皮外伤,不要紧。”
郑嘉乐松口气,尴尬缓缓漫过其它情绪,到底一切不同。
海风呼啸三人中,带来无言沉默。
先交代一切,或是先解决当下最棘手问题,总要选一个。
郑嘉乐叹口气:“妈,你准备怎么办?”
“先抬他过岸吧。”
郑嘉乐停顿片刻后,说:“那好吧。”
那道短暂停顿里,他想过些什么?大概什么都想了。
天空从暗到黑,这片小小天地,仿若神弃之地,与世隔绝。
叶子玫张望黑暗中涌动的海水,涨潮已有段时间,再不回,那几块礁石路就该被淹没。
一切都要过岸再说。
郑嘉乐当即行动,拿出手机打开电筒,交给叶子玫。
交接时,灯光一扫而过四张脸,气氛诡异,活人倒似恶鬼,死人栩栩如生。
黑暗放大想象,叶子玫仿佛看到尸体睁开双眼……
她被自己吓退几步,恰好撞进秦双怀中,立刻分开。
郑嘉乐沉着脸,凭一股郁愤,竟利索扛起那具尸体在肩上!不用抬了。
“嘉乐,好样的!”秦双脱口而出,她从未如此真心夸赞过他。
郑嘉乐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他动动嘴,没有出声,他明白,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秦双一星半点。
她没有心,目前看,是个怪物。
郑嘉乐冷冷瞥她一眼,跨步走了。
叶子玫带头。
秦双飘在最后。
空中俯视下,一座黑石森林中,几只蚂蚁在搬运,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即刻被风浪吞噬。
来时容易,回头难。
叶子玫抬起手机电筒,看见眼前海水奔流,哪里还能过岸。
三人傻眼。
下一秒,灯光突灭,翻转查看,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最后一丝求助的希望,随之破灭。
“我先游过去,找人来救。”叶子玫做出决断。
郑嘉乐放下负重:“我去。”
他难得展现强势,说完便开始热身。
叶子玫却不同意。
郑嘉乐幼时个性内向,并不和同村小子一起下海泅水,偶尔套游泳圈在父亲陪同下浅玩一二,长大后才在游泳馆学的游泳。
他对付不了海水。
叶子玫抬头仰望忽隐忽现的月,一旦下水,视线只会更黑,连她也只能凭感觉前行。
她转头,对秦双说:“帮我把头发绑起来吧。”
她半边脸包括眼睛,已经肿胀不成样子,针织毛衫一半衣袖彻底报废,领口珍珠盘扣早就失踪。
说话间,叶子玫脱去吸水后会变沉重的上衣,只穿一件打底背心,更显脆弱。
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个人以身试险。
秦双抿着嘴,她愿代替,但她不擅游泳,无可奈何。
为她绑牢一头乱发,目送她热身后摸索下水,只拨弄出细微划水声音,很快不见踪影。
海水冰冷咸腥,眼前迷蒙浑浊,叶子玫动作很小,像鱼蛇一般摇摆。
身下周遭许多尖锐礁石,常年隐在水下不曾冒头,她必须万分小心,缓缓游过。
可是海水自有流向,若不极力对抗,将被迫随波逐流,流向未知海域。
叶子玫用尽毕生技巧,必要安全到岸,找到外界支援。
她怕晚了,身后一切都被大浪击倒,海水淹没,她也活不了。
秦双和郑嘉乐如同两尊塑像,一动不动等待,漫长煎熬后,终于见到一个身影出水上岸。
秦双松一口气:“她竟然可以憋气那么久。”
郑嘉乐又瞥她一眼:“是吗?你竟然会不知道?”
阴阳怪气至极。
秦双并不忍让:“是啊,你又有多合格呢?”
昔日未婚夫妻已成世间至仇,眼见火花四溅,叶子玫适时打断:
“这里有根竹竿!”
有点奇怪,又不奇怪,当地山林多竹,大概是谁家近日砍竹,途径此地,遗留在此。
她是被掳来的,当时自然无心注意这些,眼下惊喜万分。
“竿子很长,我伸过去,你们抓住后,我拉你们过来。”
“我先来。”
郑嘉乐一手抓竹竿,一边小心下水,入水后,转头伸出另一只手,拉拽住秦双推下来的尸体。
“幸好尸体没有很重。”
郑嘉乐时而踩水,时而一蹬,在叶子玫助力下,付出几道刮伤后,亦成功到岸。
他将尸体先推上岸,再自行上岸,叶子玫已将竹竿递给秦双。
伴随对岸一道轻微扑通下水声,郑嘉乐起身,站在叶子玫身旁。
许是眼睛适应了漆黑暗夜,许是云开雾散月光乍泄。
他们得以看见水中沉浮的那抹绿色。
越来越近了。
“去死吧!”
郑嘉乐来不及转头,被一块石头砸进了海中。
叶子玫下意识转头,看见一而再复活的男人。
下一秒,她同样落水,手中竹竿飘零远去。
叶子玫本能反应是伸出手,攀住岸缘,要上岸。
男人一脚踩下,碾压她的手,按压她的头。
为避免被溺死,叶子玫假装挣扎几下后,让自己下沉不动。
随即恍然大悟出男人假死流程。
她可以感觉到男人的离开。
他毕竟身受重伤,同样逃命要紧。
叶子玫当即出水,换气后,四处寻找家人身影。
她看见此身最令她心胆俱裂画面。
郑嘉乐人事不省,秦双苦苦挣扎。
两道身影,一灰一绿,皆被海水裹挟,流向大海。
郑嘉乐已失去浮力,命悬一线。
秦双挣扎动静变小,危在旦夕。
一左一右,越飘越远。
只能救一人。
救谁?
绝望,如山岳如海啸,沉甸甸压下来,命运再次抛来选择题,残忍更甚上一次。
面对这生死难题,她该如何抉择?
.
叶子玫曾做过一次人生选择。
十年前,她被丈夫发现出轨。
他当时便要叶子玫做出选择。
“……不管怎么样,我会给你个交代……”
叶子玫在郑玉标几要杀人的目光中,对匆匆披了块布,哭得肝肠寸断的秦双,许下这句诺言。
而后她拎起门边挂的包,同郑玉标一起离开。
各开一辆车,一前一后回到南山区家中。
郑嘉乐闻声奔下楼,见到母亲,却又躲去了老人身后。
公婆吞刀子般咽下无数怨气憎恶,拉起菊花般笑脸,欢迎叶子玫的回归。
他们都以为是郑玉标放下身段打动叶子玫,夫妻俩这才和好。
恨,为了腹中孙儿,他们暂且忍下。
怎料叶子玫给脸不要脸,回到家中,对公婆毫不理睬,对孩子也只是匆匆打声招呼,竟立刻上楼关起门来。
若非郑玉标搪塞过去,当时便是一场大战。
大战虽迟但到。
叶子玫面对郑玉标种种不可置信震惊无比的责问,只是道歉。
郑玉标真的痛心:“我说过,只要你跟我回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
“可你的回来,显然和我说的,不是同一回事。”
“叶子玫,我和你少年夫妻,共同打拼出这份家业,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可你竟和一个女孩厮混到了一起!”
“别光说对不起,更别他妈的跟我提什么爱情,那就是变态!那是不正常的!”
“你不是最恶心那个王总?就因为他私下玩男孩子,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
道歉确实没用,那就吵个明白。
叶子玫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架势。
“是,我出轨了,已经这样了,你想怎样呢?”
她开始细数婚姻中所有不痛快不幸福,她的腻烦、压抑、痛苦,她难以言说的不满足。
她面目可憎、厚颜无耻、满脸怨气、言语刻薄、五官扭曲。
她从未这样过。
但这也是她。
郑玉标因为太过震惊,反而冷静。
叶子玫亦戛然而止,扭曲的五官摊平,后悔像水蔓延,打湿她的脸。
郑玉标颓然坐倒,面对痛哭出声的叶子玫,看着她挺起的孕肚,脸上浮现愧疚。
“有六个月大了吧?”他开口,不是很确定,具体多少周,更不清楚。
叶子玫还在哭,不肯顺着台阶休战。
郑玉标后来曾坦白,这一天,直到这一刻,他心中其实都还没有多少被戴绿帽的羞愤。
他潜意识认为,出轨一个女孩,虽然不正常,但算不上真正的出轨。
甚至叶子玫出轨得如此轻易,除了被秦双吸引,何尝不是因为,潜意识在看轻同性恋情,认为它天然低异性恋一等。
他们是一双生意人。
他们只遵从法律基本底线。
他们不是坏人,亦不会是好人。
有的事,发生了便发生了,一切都能商量的,明明事情可以不再更糟的。
郑玉标想要息事宁人。
可叶子玫脑海里全是秦双那张哭泣的脸。
郑玉标叹了口气: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和那个女的,你选谁?”
他是在问选谁,也是在问:正常人的生活,和不被大众接受的非主流生活,你选哪个?
叶子玫当时想了很多。
在那种时刻,她想不到自己会想那么多。
抚养权归谁?财产怎么分割?是否离开深圳?离开又去哪里?要顾及生产事宜,儿子心理问题,叫不叫娘家人过来?过来恐怕又很难缠!跟朋友们如何解释?好像也不重要,她要怎么活,本就无需跟世界解释……
是的,她已做出选择。
“对不起,我们离婚。”
选谁,不言而喻。
郑玉标如遭雷击,巨大的羞辱感铺天盖地而来。
叶子玫匆匆收拾几件秋冬行李,预备先离开这里,等各自冷静一些后,再商讨离婚细节。
她推着行李箱,坐电梯下楼,郑玉标行尸走肉一般,追在身后。
公婆拦着叶子玫,不停问发生了什么。
郑嘉乐依旧躲着,死死盯着他的母亲。
保姆们不敢上前,聚集角落探头探脑。
叶子玫这段婚姻,成功也失败,到此刻,已经什么都不必说。
她跨出门,提起行李箱,预备走下别墅大门外几阶楼梯,到旁边车库去。
一个小小身影突然冲出来,从背后恶狠狠推了叶子玫一把。
郑嘉乐眉眼间全是戾气,憎恨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叶子玫:“你果然不要我了,我恨你!”
叶子玫永远忘不了儿子那张满是仇恨的脸,那么陌生,那样可怕。
她的心,比肚子还要痛,痛得无法呼吸,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依稀看见郑玉标大惊失色奔来,公婆惊叫不止,保姆四处乱窜。
她还未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什么。
直到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下蔓延出的那滩血。
那血真红啊,红到发黑,红到粘稠。
那是她的孩子。
叶子玫在医院醒来后,得知那是一个女孩。
公公婆婆将她描述得太详细了。
小小一团肉,皮肤发黑,双眼紧闭,身体蜷缩着,手还握成了拳头,被迫引产出来,经询问家属后,丢进了垃圾桶。
这双老人,天生懂得折磨人。
他们竟说:“刚出来那会,她肯定还有气儿,我们看了,眼皮底下眼珠子还在动!过一会才死的!”
“叶子玫,你造孽啊!”
这段话,成了叶子玫一生梦魇,虽不曾亲眼见过,却反复想象出骨骼血肉、细枝末节,最后形成一个啼哭的婴孩,睁开漆黑的眼,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怎会不要她!
可妈妈已经失去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郑嘉乐被公婆“隔离保护”起来,事发后,他吓到高烧肺炎,后来甚至独独失去这段记忆,再记不得了。
叶子玫见不到他,但她为他,请了著名心理医生上门。
医生见过孩子几次后,告诉叶子玫,忘记,便是人体自发的一场最佳治疗。
他又告诉叶子玫:“其实,你更需要治疗。”
叶子玫当时礼貌婉拒:“我和孩子,有缘无份,也是无可奈何。”
医生离开,郑玉标进来,冷漠讽刺她:“你不配当妈。”
那是一个下午,叶子玫当时先是转头看窗外,窗外有株荔枝树,枝叶繁茂,绿意盎然。
深圳常有台风过境,多少树木花草难逃一劫,死过一遭后,或是归于尘土,或又焕发生机。
她亦经历一场人生台风,怀胎六月,孩子没了,她勉强逃出鬼门关,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望着荔枝树发呆片刻后,她才转过头,看着郑玉标。
“事已至此,我们离婚板上钉钉,你回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对了,把手机还我。”
郑玉标不走,反而红了眼眶,一生遵从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传统男人,声泪俱下:“叶子玫,我要怎么样,才能救出你?”
他大概是说:你执迷不悟,鬼迷心窍,我作为丈夫,心中再恨,还是想救你一救,望你迷途知返。
叶子玫已然付出巨大代价,回头继续当郑太太,才真的可笑。
她说:“手机还我。”
郑玉标失望至极,拿出那个最初响了无数次,后来没电关机的苹果手机。
他离开了,换一位保姆继续守着。
叶子玫充电开机。
秦双疯狂在找叶子玫。
从迷茫到哀求,从哀求到愤恨,言辞激烈,字字锋利。
她们的感情,哪一刻显得最丑陋?
大概就是这一刻。
即便这样,叶子玫仍未看清前路,颇有为爱撞死南墙的壮烈。
自以为凄美。
她拨打秦双电话,怎料关机,一直关机。
于是她也陷入某种焦灼,生怕对方亦有不测。
直到当晚,她在秦双一位朋友的朋友圈视频中,看见那个不停喝酒的身影。
视频下,定位是福田区一间酒吧。
她换了衣服,走出医院,打车到酒吧外。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四肢发软,手脚无力,她没什么伤口,她一身都是伤口。
勉强站在酒吧门前左侧,拿出手机,预备联系秦双那位朋友。
秦双竟出来了。
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酒吧外街道旁,恰好背对叶子玫。
秦双轮番送人上车后,身边还剩一位陌生面孔。
秦双喝多了,脚步虚浮,身体晃动,努力站定,点了根烟,跟朋友聊着什么。
叶子玫走上前。
“秦双,你就爽了,傍了个富婆,不光吃穿不愁,一身大牌,天天请客,我看你乐队设备也换了,这也太发财了!”
叶子玫停住了。
她看见秦双吞云吐雾,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说道:
“想要啊?自己去搞一个呗,能有多难?”
“难,怎么不难,老女人很难骗的!”
秦双切了一声,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抹白,转过头,叶子玫站在那里。
叶子玫浑身发冷。
她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失去孩子,失去家庭,失去自我吗?
秦双推开了朋友,兴奋跑上来,要抱住叶子玫,浓重烟酒味随之缠了上来。
叶子玫伸出手,将人挡在一步之外。
“秦双,今天我来,是要跟你分手。”
“我们分手,永远不要再见了。”
叶子玫说完,转身离开。
秦双要拉住她,正常来说,应该可以拉住她。
但她喝多了,脚步一急,自己绊倒了自己,摔在地上,只能大叫别走,撕心裂肺。
叶子玫走得彻底。
十年后,才在秦双处心积虑下,二人重逢。
.
海水没过鼻尖,叶子玫脚下踩水,重新冒出头来。
她已做出决定。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后,钻进水里,飞快游向一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