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江河

　　见主子们有话要说，秋翠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人悄声退到了外间。

　　“什么话？”

　　李月柯咬着唇，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那日二人在墙边争执的场景，虽说早就做好了道歉的准备，真到了这时候却又说不出来了，偏偏眼前的江北又是惨兮兮的模样……她扭过头，好一会儿才轻声挤出一句：“之前是我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出了口，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李月柯舒了口气，接着道：“你也别气萱姐姐了，她得知你去了军营，可自责了，还特意来同我解释，是我误会你了。”

　　“她看起来可不像自责的样子……”江北小声嘀咕，又看向李月柯。

　　他没料到她要说的是这个事，半年过去，他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大概就像伍求说的那样，不管有什么不和，去一趟战场就都放下了。在生死面前，恩怨都成了小事。同家人好友见的每一面，都像是额外挣来的。

　　夺回苍州的那一战打得十分艰难，在那些死里逃生的夜里，他累到动弹不了，手里紧抓着那个荷包便沉沉睡去。

　　也曾有人瞧见那个荷包，笑着问他是不是心上人送的。他没法回答，只能笑笑。

　　当时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回到京城。

　　可李月柯这样骄傲的人，哪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他已经看淡的事，李月柯却一直记挂到他回来。江北心里又酸又软。

　　好不容易撇下面子说了这么一番话，却迟迟没听见江北的回应，李月柯觉得面上烧得厉害，“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听进去了。舅母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哎——”江北连忙出声，一手微微用力撑起上半身，却没拦住她。

　　半晌，江北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床顶，轻笑一声。

　　走这一趟，虽然身子遭罪了些，但能见到李月柯，真好。

　　*

　　李月柯去见舅母还真不是借口，只不过不是舅母寻她，而是她有事要同大舅母说。

　　带着秋翠进了屋，刘元珍也在，刘大夫人朝她招招手，“月儿快来，我正给你元珍妹妹挑嫁衣纹样呢，你也一起瞧瞧。”

　　李月柯与刘家这边的亲戚虽然不常见，相处得却还不错。她不摆王府郡主的排场，刘家人为显亲近，都把她当其他小辈一样看待，这样也正合她意。

　　刘元珍已经定了亲，本来吉期是今年六月，但因着国丧，只好改到了明年春。

　　现下将近八月末，许多东西都准备起来了，偏这纹样，母女二人挑来拣去，都没定下来。

　　桌上摊了四五张图，李月柯仔细瞧过，从里边选了一张如意云纹的，“祥云寓意倒是不错，得祥云相托，日后或也能图个一身轻松。只是这纹样是略普通了些，舅母不如让绣娘们再琢磨琢磨？”

　　刘大夫人看了眼女儿，刘元珍点点头，同意了选祥云纹。

　　她生在富商家中，从小自是吃穿不愁。她的未来夫家在云州城经营着一个小铺子，虽说不上穷苦，但和她家是万万不能比的。

　　未婚夫陈彦才华出众，是云州州试榜首，明年春便要进京赶考。她爹娘斟酌许久，见此人人品尚佳，言行有度，也并非一味读书、不知世事之人，便与陈家定了这门亲。

　　刘元珍与陈彦见过几面，陈郎待她是极为温和的，她那颗春心也隐隐萌发。虽然一切都瞧着不错，她也相信爹娘的眼光，但她知道对方家境如此，且陈彦的继母又不是个好性子的，难免有几分忧虑。

　　这几张纹样本也就是她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瞧着哪个都觉得又好又不好的，听了李月柯的话，她也觉得这个寓意不错。

　　她不像爹娘那样，指望着陈彦做大官，她也能变成官夫人。她只希望，成婚后的日子，能有夫君体贴，也能如在家中一般自在。

　　一身轻松，可不就是她所求么。

　　下人将纹样都收拾走，刘大夫人饮了口茶，笑着问：“月儿寻我有事？”

　　“昨日江北的事大舅母也知道，忙着请大夫，没来得及和您说一声便让他住下了，不过他现下还需养伤，怕是要多叨扰几日了。”

　　“住几日算什么，江公子尽快把伤养好才是。”刘大夫人不在意地摆手，眼珠一转，好奇道，“月儿，你和这江公子是——”

　　李月柯久未定亲，齐王妃回刘家时难免会被问起这事，刘大夫人是知晓内情的。故而她瞧见这两人熟络的模样，心下生了几分猜测。

　　这位郡主外甥女，莫非是放弃中书令家的公子了？

　　刘大夫人话中未尽之意明显，一旁的刘元珍没说话，却也好奇盯着李月柯。

　　没料到舅母会问这个，李月柯愣了愣，怎么如今总有人想将他们凑一对？

　　她有些好笑地解释：“江将军原也在苍州军，两家自我幼时便相熟，回到京城更巧，江家就在王府旁边。”

　　刘大夫人闻言略有些失望，这便是成不了了。自幼熟识，这都多少年了，若能成，也不至于等到现在，约莫是双方都无意吧……

　　——不对，月儿或许一心想着应家公子，但那江公子可未必对她无意。

　　想到这儿，刘大夫人微微一笑，又问：“江公子来云州是有什么事？月儿，你告诉江公子，若有我们能帮的，千万不要客气。”

　　“他倒也没什么事……”李月柯不大想提起自己那句玩笑话，便没细说。

　　母妃同她说过，大舅母套人话的功夫厉害得很。她每次来云州都后知后觉，总是一不注意便什么都同大舅母说了。

　　也就是瞧这位弟媳对自家人没什么坏心，管家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齐王妃这才没多说什么，只让李月柯多注意着点。

　　但就这短短一句，刘大夫人便已了然。

　　那位江公子分明无事，却不顾一身伤，孤身一人追到江南来，还能是因为什么？见李月柯并不厌恶江北，甚至还多有关照，她心里便有了底。

　　小姑娘面皮薄，她也不再追问，等着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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