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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村(四)
元初是人鱼族不假,而人鱼族突如其来、骤然而至的变故他铭记于心,永生难忘。
眼下祁槿玉提起,让他不禁再次回忆起那夜的磅礴大雨。
乌云翻滚,雨幕如织,高大的树木被劲风剧烈地摇晃着,头顶上是滚滚雷鸣不断。
身负重伤的元初此行并未带伞,只得淋着雨,拖着满身伤痕缓慢前行。
冰冷细密的雨丝自九天簌簌落下,打在元初背部狰狞的伤口上,本来缓和的痛楚又被瞬间激起,他咬紧牙关,默默忍着,但身体还是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从记事起,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这是此生第一次,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冷,肌肉变得僵硬,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扑通。”
元初觉得脑袋昏胀,嗡嗡作响,四肢几乎用不上劲,眼前一黑就栽倒在泥坑里,溅起不少泥点子。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雨声在耳边肆虐,他眼里的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吞噬。
元初不知道为何人鱼族会遭此一劫,居然引世间大妖忌惮,不顾违反天命法则都要屠尽人鱼族。
后来,他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雨也停了,只是他还是在那块被自己鲜血洇红的土地上,鼻尖萦绕泥土的芬芳和血的腥味。
元初的双臂已僵硬地不成样子,只能以一种奇葩的姿势将自己半撑起来。
他却无法站起来。
一股酸痛自脚底爬上背脊,这痛意咬住他的每寸神经脉络,似乎是想狠狠撕咬扯断,将他生的可能彻底斩断。
此时此刻,元初才想起来,他的腿被那只大妖咬了好几口。
他低头看去,只见裤腿早已被鲜血浸湿,干涸一片不再蔓延,原本干净的布料被染得一片狰狞。
他没有死,却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劫后余生的快感。
“妖?”
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侧冒出来。
元初抬起头,下意识地想去看那人是何长相。
那是位妙龄少女,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长发如瀑垂落在肩头,又在头上戴着一块轻柔的薄纱,让旁人只能看清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
不仅如此,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根翠绿的竹笛。
元初微微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逼的他开不了口,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
眼前的少女身上没有妖气,一瞧便是人族。
人族与妖族的关系而言,她有千万种理由置他于死地。
元初想,原来他这条命,今日是必须被取走的,于是他干脆移开视线,认命了。
少女见他不语,蹙了蹙秀眉,而后蹲下身与他拉近了些距离,苦口婆心道:“虽不知你为何妖族,但就算妖王来了,如此重的伤势恐怕都会要了他半条命,若不及时救治,你这双腿只怕保不住了。”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盘刻着牡丹花的小瓶子,拔开塞子,倒出两粒小巧玲珑的药丸递到他面前。
少女道,“你快些服下,此丹能压制住邪气蔓延,暂且能保你一命。”
她的神色恍惚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初,接着说:“只是日后如何,还需看你自己造化了。”
言外之意便是,丹药能救他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元初自然是想活的,不过他对人族的话从来都是将信将疑,是以此刻在心里估算着此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还未待他算出个所以然来,他的左眼就忽地一痛。
——那可恶的人族少女居然揪了根他的睫毛!!
“抱歉,借用一根你的眉毛。”
元初气急攻心,咬牙忍着锥心之痛说出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先斩后奏?”
少女露出的眼睛弯了弯,大抵是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她朝着那根眉毛一吹,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居然变成了一根银针。
“人妖鸿沟,我理解,你若不信我,便可以此银针一试。”
元初看着她送到眼前的银针,想接却无力去接,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他祈祷少女能看懂他的窘迫之时,唇上倏地一凉,居然是她直接将药塞给了他!
遍体鳞伤的他反应要比平时慢许多,待他宕机时,舌尖早已不自主的将药卷了进去,喉咙继而一滑,完完全全把药吞了。
元初:……
他服了药,少女也就没了负担,默默松了口气。
她随手将银针一丢,站起身,还拍了拍手臂上莫须有的灰,“好啦,再过一炷香,你身上的痛意便会减小,届时你也能直立行动了。”
少女看了看周围,似乎是在寻什么人,“我还有他事,不便在此处多留,江湖再见,若是你想报答恩情,倒是可以请我吃鬼水城中云记糕点铺的桂花糕。”
话音甫落,她神色释然,甚至没看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抹浅粉色的背影。
元初伸了伸手,似乎是想去够她的裙角。
他并不认为这丹能救他,是以续了些妖力在掌心,就等少女转身的刹那准备偷袭她。
岂料这手刚伸出去不到半寸,一阵热血直冲脑门,他再度瘫软下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元初背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还薄薄结了层痂,摸上去硬硬的,周围长出了新的嫩肉,腿伤也几乎痊愈,只是不过不能久站罢了。
……
“人鱼族乃炙水真神的后代,亿年来掌管人间水域,黎民歌颂,族内福泽不断,一个正要八经的大族,何来余孽一说?”
元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祁槿玉,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理论一番。
他的族人都是这世间顶顶好的。
族人们心地善良,不求回报,哪怕违反轮回法则也要救治那些即将葬身汹涌海浪的生命,这样美好的族群,竟然被污蔑成余孽,这让他怎能不悲,怎能不恼?!
祁槿玉也在静静回望着他。
只是祁槿玉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杂碎的情绪,宛如一汪碧泉,清澈又平静。
他这时才发觉,元初倔强的眼神和当年那只幼体人鱼的眼神一模一样。
“长辈犯下的罪孽的确不该由小辈承担。”祁槿玉轻轻笑了一声,却是笑不达意,“不过像我这种从污泥里长出来的人,最是无情,也从不讲什么道理。”
他周身血色的妖力如墨云般翻涌汇聚,眨眼间,那浓郁的妖力便化作一道道尖锐的赤色锋芒,带着凌厉的风声射向元初。
这术法是当年他父亲教他的,名为破魂刺,击中敌人可使其魂魄碎裂,且永久无法恢复。
也就是专折寿命的术法。
元初虽不知此术法如此刁钻,但破魂刺自带的寒意将他冻得瑟瑟发抖,睫毛上都坠了些呈赤色的冰霜。
他神色凝重,妖力瞬间自体内迸发而出,在身前凝结成一面晶莹的护盾,将破魂刺尽数挡下。
尽管如此,他还是似受到攻击一般,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楚。
元初悄悄瞥了眼闻沅柚。
她的情况更加糟糕,大抵距离受蛊惑自刎就差临门一脚了。
如此,元初只需再拖一会儿,便能施展第二次瞳术,将祁槿玉也一并杀死。
这样一来,兴许徐培生就不会怪罪他了。
在他走神的两秒之中,祁槿玉的妖力再度暴涨,身形一闪便欺身近前,挥出带着黑红色妖焰的拳头,直逼元初面门。
祁槿玉作战时是不喜言语的,但他的行动却足矣证明此刻的心情。
攻击能做到这般干脆利落,想必心中是恨人鱼族恨得不行了。
元初急忙侧身闪躲,同时反手拍出一掌。
两人的拳风掌影交错,将四周气流拍的松散激荡,就连挂在半空的闻沅柚的裙摆都晃了几下。
祁槿玉不愧是妖王,他的进攻方式逼的元初只能退守,不可反客为主,且不给丝毫漏洞,不让元初有任何可乘之机。
元初打得心累极了。
若不是他能感到闻沅柚的生命在点点流逝,即将殆尽,他的瞳术印记也渐渐炽热起来,恐怕他都没信心再战下去了。
就在祁槿玉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又要施什么法术时,元初手臂上那朵象征瞳术印记的花彻底滚烫了。
他格挡时有意扯了扯衣袖。
只有三瓣的桑忧花散发着幽光,它的第一瓣花瓣上的纹路逐渐模糊,色泽也迅速黯淡,似他肌肤本色。
元初心中大喜,偏头瞧了眼闻沅柚。
那姑娘的胸口不再起伏,正似败落的枝叶从黑幕半空落下,没有丝毫生命力,似乎任人宰割,不会还手。
元初眯了眼,故意道:“当代妖王,不过如此。”
祁槿玉的反应正中他下怀。
——祁槿玉虽从来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他有个习惯,便是谁开口出声,他便盯着谁瞧。
眼下元初一说话,他的注意力便从元初的施展法术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再沉溺于他墨色的双眸之中。
几乎是目光相触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即使如此,依旧为时已晚。
只要双人眸光对接,瞳术即刻生效。
元初的眼白部分迅速被一层幽蓝侵染,渐渐地,蓝色逐渐蔓延,扩张,直至整个眼眶都被其充斥,瞳孔又开始急剧收缩,从圆变为一个几乎看不清的黑色小点,紧接着,一圈圈细密的纹路以瞳孔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如同氤氲的雾气。
蓝色瞳术为中阶,能让中术人直面恐惧,再被恐惧彻底杀死。
“幻渊之影,冥眸启灵——”
和先前一致的咒语即将说完,却被一到微弱的灵力打断了。
白色灵刃擦着元初的唇角而过,腥甜从嘴角溢出,又缠绕在鼻尖,一下子打断了元初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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