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越是盛大的宴会，越容易在散场时暴露孤独。——许昭宁』

　　☆

　　窗外的天早已黑透，一盏孤零零的暖灯，衬得她小小的公寓格外寂静。

　　许昭宁揉了揉发涩的眼眶，电脑屏幕上关于“神经元放电”的文字开始模糊跳动。

　　她起身去接水，手机屏幕却在这时自动亮起，推送了本地新闻的热点摘要，一条标着“爆”的热搜词条猛地撞入视线。

　　#林氏千金生日宴#

　　“无聊。”

　　她咕哝了一句，像是要说服自己，拇指却违背意志地点了进去。

　　第一张照片是全景。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人眼晕，香槟塔折射出炫目的光斑。林小姐站在中央，淡金色的裙摆漾开，笑容温婉得体。

　　她快速划过去，指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

　　下一张照片跳出来，她的手指猛地顿住。

　　周予淮。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是她没见过的款式，剪裁精良，面料看起来昂贵而陌生。林小姐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臂，背景是巨大的“Happy Birthday”灯牌。

　　假的。P图。或者是亲戚？或者是……世交家的哥哥，这种场合不都这样吗？

　　她脑子里闪过几个苍白又急促的念头，像抓救命稻草般试图抓住其中一个。胃袋猛地一抽，顶上来一股酸涩的灼烧感，她下意识地弓起了身子，手指死死抵住冰凉的桌面。

　　她快速往下翻，想找到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

　　下一张。周予淮微微低头，唇瓣轻轻落在林嘉怡的手背上。一个标准的、绅士的吻手礼。林嘉怡微微仰头看他，眼底的光几乎要溢出屏幕。

　　评论区沸腾得像一锅开水：

　　“豪门CP锁死！颜值太顶了！”

　　“门当户对，慕了慕了。”

　　“周公子看林小姐的眼神拉丝了！甜死！”

　　她猛地关掉屏幕，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上的文档。

　　“神经元放电……放电……”

　　那几个字在眼前跳动、模糊，扭曲成周予淮低头吻下去的侧脸，他微垂的睫毛，他看似专注的眼神。

　　不行。看不进去。

　　她烦躁地拿起手机，像是自虐般，又一次点开那条热搜。

　　周予淮出现在好几张合影里，有时站在林嘉怡身侧，有时与林父举杯交谈，姿态熟稔得像是常客。

　　她又找到了张吻手礼的照片，指尖颤抖着将图片放大。

　　放大，再放大。

　　周予淮袖口那对熟悉的银质袖扣，在她眼前清晰得残忍。他唇角那抹她曾以为只对自己流露的、若有似无的温柔弧度，此刻正精准地呈给另一个女人。

　　许昭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所有脏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冰冷的洞。

　　她忽然想起他西装上总是散不掉的烟味底下，那缕若有若无的鸢尾尾调。想起他最近频繁的加班，频繁的失约，频繁的道歉……

　　还有他书房抽屉里，那份她偶然瞥见，印着林氏集团抬头的文件。当时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工作”，可现在想来，那或许不仅仅是一份合同，而是一纸婚约。

　　一切原本模糊的疑点，此刻在这张高清照片面前，瞬间串联、聚焦，变得冰冷而锋利。

　　-

　　手机震动，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消息。

　　【周予淮】：今晚加班，不能陪你了，自己吃点好的

　　许昭宁看着这条消息，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加班？

　　在哪里加班？林氏盛宴吗？

　　他怎么能一边牵着别人的手，一边给她发这种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喉咙。回复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个。

　　【许昭宁】：好

　　发完这条消息，她将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像一片被蛀空的蜂巢，每一个发光的小格子都在徒劳地燃烧，却照不亮内部的空洞。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了回去，几乎是扑到沙发上，一把抓起手机。

　　指尖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划着手机，找到了那张刺眼的吻手礼照片，按下了保存。

　　一股灼热的怒意直冲头顶，她想立刻把这张图甩给周予淮。

　　质问他！控诉他！用最尖锐的文字戳穿他！

　　她的指尖滚烫，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几乎要替她按下发送键，把那张图狠狠砸到周予淮脸上。

　　但手指却僵在半空，微微发抖。

　　然后呢？

　　听他如何用那双吻过别人的唇，吐出又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还是听他如何用那曾让她沉溺的温柔嗓音，把背叛编织成不得已的苦衷？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眉的样子，那副她曾以为独属于她的“脆弱”。

　　一想到这，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重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沉默地退出了那个对话框，转手点开了与苏见夏的对话框。

　　【许昭宁】：哇，豪门盛宴［分享链接］

　　她的手指冰冷，试图用最轻飘的语气，投出一颗最重的炸弹。

　　苏见夏那边“正在输入”闪烁了足足一分钟，才弹过来一条消息。

　　【苏见夏】：［语音］我靠！等会儿等会儿！ 这什么玩意儿？！周予淮？！他怎么……这女的不是林家那个…… 宁宁，你没事吧？大晚上给我发这个！

　　许昭宁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刺痛让她稍微回神。

　　【许昭宁】：我能有什么事？就刷到了，看着挺热闹

　　她还在挣扎，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不想显得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突然抓奸的可怜虫。

　　苏见夏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铃声尖锐地划破房间里的死寂。

　　许昭宁深吸一口气，挂断了。

　　【许昭宁】：在加班，不方便语音

　　苏见夏的语音消息立刻轰炸过来，带着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焦急和怒火。

　　【苏见夏】：［语音］哎哟我真服了！许昭宁！你跟我还装？！ 那是我表哥！你能不认识？！他居然真的在那儿？！还搞这种场面？！我看到林家那女的假笑我就来气！

　　【苏见夏】：［语音］我早就跟你说过！别跟他有任何牵扯！ 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人！都是演戏的高手！你现在信了吧？！

　　“你现在信了吧？”

　　这六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许昭宁强撑的气球。所有假装的无所谓瞬间泄气，只剩下难堪的、赤裸裸的疼痛。

　　她信了。

　　她终于，彻底地，信了。

　　苏见夏显然气不过，继续愤愤不平。

　　【苏见夏】：［语音］真是闲的！ 这都能上热搜！大晚上的这么多人围着看！

　　【苏见夏】：［语音］说什么我又相信爱情了，啊呸！豪门联姻，能有什么真感情？全是冰冷的利益交换！骗鬼呢！

　　【苏见夏】：［语音］这种婚姻最没劲了，两个人各玩各的，维持个表面光鲜，骗骗外人而已！还没我爸妈天天吵架来得真实呢！

　　许昭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这句话直直坠入了冰窟。

　　她死死盯着“各玩各的”四个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周予淮，是不是也在“各玩各的”？

　　一边在聚光灯下和林家千金扮演神仙眷侣，一边在暗处和她谈着见不得光的恋爱？

　　她最终猛地熄灭了屏幕，将自己的倒影扔进一片黑暗里。

　　她不会哭，至少不会为他哭。

　　她不想当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更不想在真相未明之前，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可心里那股钝痛却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她的血肉。

　　她以为周予淮变了。

　　她以为那个雨夜之后，他真的学会了爱，学会了真诚。

　　可现在看来，她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具”。

　　-

　　手机又闷闷地震动起来，苏见夏又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

　　【苏见夏】： ［语音］宁宁，sorry！看到周予淮在那装腔作势我就一肚子火！算了不提这晦气玩意儿了，影响心情！快说说你，跟你家那位啥情况了？到哪一步了？赶紧交代！

　　语音里的每个字都化作一根针，密密地扎进了许昭宁的耳朵里。

　　她该怎么回答？

　　很好。

　　他很好，很快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指尖冰凉，良久，才落下三个字。

　　【许昭宁】：挺好的

　　几乎在她发送的同时，苏见夏的回复就弹了出来，是一个灿烂的笑脸表情。

　　【苏见夏】：那就好！你什么时候带他出来见见？我帮你把把关！

　　许昭宁的手指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在了指尖。

　　她该怎么告诉苏见夏？

　　告诉她，她口中那个需要“把关”的人，就是她刚刚痛骂的“晦气玩意儿”？

　　告诉她，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正在筹备和别人的婚礼？

　　告诉她——

　　如你所言，周予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周予淮的关系。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隐秘的，像一场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她从来不是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是他盛大联姻之外的“消遣”。

　　她最终只是慢慢地敲击键盘，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许昭宁】：等再稳定一点吧

　　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一张苍白失血的脸。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猛地扑在脸上。

　　可她不会哭。

　　至少不会为了一个骗子哭。

　　窗外的夜色浓重，沉沉地压下来，城市璀璨的灯火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倒影，像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她盯着镜中那个狼狈又可怜的自己，忽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冷静，甚至早就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可当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她还是疼得几乎站不稳。

　　-

　　几分钟后，手机又在桌面上沉闷地震动起来。

　　是周予淮的助理，小陈。

　　【小陈】：许小姐，周总吩咐我给您送一样东西，现在方便送到您家楼下吗？

　　东西？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周予淮从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送东西。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掠过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串数字像冰冷的代码骤然撞入眼帘。

　　2月14日。

　　原来如此。

　　情人节。

　　一股尖锐的刺痛终于刺破麻木，直抵心脏。

　　他竟然还记得。

　　在另一个女人的生日宴上，在镁光灯和祝福声里，他竟然还能分神想起，要给她送一份“情人节礼物”。

　　这算什么？

　　日程表上一条待完成的提醒事项？

　　还是安抚玩具的必要步骤？

　　她指尖冰冷地回复。

　　【许昭宁】：方便。

　　楼下风很大，小陈递过来一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丝绒盒子。

　　“周总说，希望您喜欢。”小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专业，甚至带着一丝替老板传达心意的殷勤。

　　许昭宁接过，道了谢，转身上楼。

　　里面是一条精致的手链。款式简约，是她喜欢的款式，内侧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花体字母“N”。

　　是她大概一个月前，刷到一个博主分享，随口对他说“这个设计挺别致”的那条。

　　他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记得她随口一句的感叹。

　　然后转身，就能去为另一个女人庆祝生日，表演深情。

　　这份“用心”，在此刻，比任何遗忘和敷衍都更残忍百倍。

　　手机震动，是周予淮发来的消息。

　　【周予淮】：礼物收到没？

　　许昭宁看着这条消息，忽然很想把手里这盒子直接从窗户扔出去。

　　她眼眶酸胀得厉害，但死死忍着，一滴泪都没有。

　　她颤抖着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回复。

　　【许昭宁】：收到了

　　周予淮很快又发来一条。

　　【周予淮】：情人节快乐！

　　许昭宁看着这条消息，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多可笑啊。

　　他一边陪着林家千金出席宴会，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候她。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

　　怎么能这么游刃有余？

　　许昭宁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几下。

　　【许昭宁】：周末有空吗？我想去你家做饭。

　　她要知道真相。

　　她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属于“周予淮”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要把他虚伪的平静，彻底撕开。

　　【周予淮】：好，我等你。

　　许昭宁看着这三个字，缓缓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内心。

　　这场精心编织的梦，是该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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