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你……”
　　雾心愣在月光流过的台阶上，细碎的光芒从她的眼中滑落到我的眼眸。
　　“我听不懂你说的上辈子，也不想去质疑这辈子事情的真假。在成绩的高压下，我们的思绪可能已经变形了，或许你做的事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我不怪你。”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冰冷的发丝在初夏温热的空气里有些格格不入。我惨淡地朝她笑了笑，轻声说道：“但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转身踏入下一个阶梯，月光被我踩碎在阴影里，心脏的痛苦扭曲起来，最后化为了嘴角扬起的苦笑。
　　“等等！”
　　雾心抓住我的手腕，她的影子遮住了我面前的月光，一切都融入了黑暗里，化为了凌迟的锁链。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听到这话，我转身面对着她，嘴角还挂着那溢出痛苦的微笑。
　　“你说，人的情绪会有多少，人的耐心又会是无穷无尽的吗？爱的能力可以再生吗？”
　　我抓住雾心的手，慢慢地脱离我的手腕。
　　抬起头，我眨着泪笑眯眯地说道：“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没想到，只是我们的青春向我们开了个玩笑，让我们蒙蔽了自己的真心，让我们有机会挥霍着这迷茫的青春。”
　　“所以，”我退了一步，闭着眼往后踩了一节阶梯，眼角的泪如同颤抖的羽翼，在纯白的月光下张开白色的光芒。泪滴滑落在地，我的声音颤抖地响起：“喜欢你这件事，是我错了。”
　　“我记得你为我整理雨伞的样子，记得你穿着校服朝我微笑的样子，记得你轻轻摸我头的样子，记得你弹吉他的样子，记得你在阳光下张开双臂的自由，记得你在黑暗里紧紧握住我的手，记得烟花下，你轻轻颤抖的睫毛……”
　　“我的记性明明这么差，可是却偏偏记住了你对我的好，你叫我怎么忘得掉？”
　　一股不知名的愤怒席卷了我的心脏，我瞬间伸出手将她推到墙角，眼神急切又痛苦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求求你了……”
　　“就算是上辈子，你告诉我，上辈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做？”
　　雾心伸出抖动的手，轻轻地擦去我眼角的羽翼，缓缓开口道：“是我的错，因为我狂妄自大，我目中无人，我考虑不佳，我没有尊重你的想法，我单纯的以为，我在学校里找他学习，可以减少课外补课的时间，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而那些与你有关的流言蜚语，最终也会不攻自破……”
　　“这一步，我错了。”
　　轻轻松开她的手，我闭上眼，留下最后一滴眼泪，轻声问道：“上辈子，我的结局是什么？”
　　“你的结局……”雾心顿了几秒，安静的空气里，我编排着我人生的收尾，我想应该很惨淡吧。
　　“自杀而亡。”
　　“是我的性格。”我释怀地叹了一口气，假装开心地笑着说道：“那你呢？你幸福吗？”
　　“不幸福。”
　　我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浅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这辈子，你一定要幸福。”
　　站在原地，我的目光在她身上细细地游走，最终停留在她闪烁的眼睛里，就像一片雾气的森林，方向感差劲的我是走不出她的情绪了。
　　感受到自己处于崩溃的边缘，我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情绪，颓坐在地面崩溃大哭了起来。
　　就像一波无波的古井被大雨倾盆，巨大的波纹吞噬了我潮湿的身体，所以我痛不欲生，所以我开始有了恨意。
　　“你怕不怕我？”我把自己闷在膝盖里，声音幽幽道。
　　“不怕。”雾心环住了我，就像抱紧了一个巨大的球。
　　“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怕。”
　　“不怕我让你死亡吗？”
　　“不怕。”
　　“不怕我恨你吗？”
　　“怕。”
　　我突然笑了，轻声问道：“你是傻子吗？”
　　“对于你的一切，我愿意做傻子，或者说，沉迷于与你恋爱的傻子。”
　　“那可真是……不幸啊。”
　　我抬起头，轻轻怕了拍她的脸，凑近她的耳边悄悄说道：“那你怕不怕，我不爱你了？”
　　“不怕。”
　　我有些诧异，环住她的脖子轻轻抓了抓她的脖颈，笑着问道：“为什么？”
　　“人在累的时候，就不会想爱人了。其实，爱一个人很累的，大部分人都是无法知足的生物，一辈子只爱一个人，那也太难了。”
　　“所以，这个高难度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破涕为笑，我看着她将我背起，一步步往校外走去。
　　路灯下，我们融为一体，看不出性别，看不出年龄，看不出烦恼，仿佛就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两人。
　　“我们真是两个疯子。”我吹起她被风撩起的几根碎发，叹了一口气说道。
　　“如果是我们的话，那很幸福了。”
　　短暂的快乐将我们包围，我看着夜空微弱的繁星，故作生气地开口道：“今天晚归了，我妈妈肯定要骂我了，都怪你。”
　　“好，我的问题，下次不会了。”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应该不尊重你，我做决定前不应该不和你商量，我不应该让你难过。”
　　“最后一天就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很容易难过，不能怪你。”我低垂着眼，手指卷动着雾心的发丝。
　　“但如果你以后再惹我生气，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要理你了。”
　　“不敢了。”雾心浅浅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
　　伸手挡住灯光，我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我的心是很脆弱的，一辈子只能容下几个位置，无论是朋友还是其他关系，一旦被占用，就再也没有力气去遇见新的关系了，属于我的春天，只有那几天。”
　　“所以，不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原谅了你，而是我原谅了我自己的缺点。”
　　“我的春天，只在现在，不在未来了。属于我的阳光，不会再来了。”
　　当晚回家，妈妈又将我讨伐了一次，可我一点也不忧郁，我第一次觉得快乐，因为我感受到了，妈妈的关心，真真切切的、有些刺痛的、不完整的爱。
　　一个谣言被新谣言取代，台风过境般的流言蜚语走过校园的每个角落，留下一片狼藉之后，被遗失在青春的角落里。
　　只有当事人站在众人聚焦的中心，在刀子般的嘲笑声中遍体鳞伤，最好捂着伤口继续赶路。
　　而下一场风暴，还在路上。
　　关于我的谣言慢慢退居舞台背后，而新上台的流言蜚语我也不再关心。
　　我的聚焦点，在最后的期末考，炽热的暑假，在灼热的时光中浸润我的幻想。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争取你的同意。”
　　“什么？”我从海洋地图里抬起头，雾心的模样印刻在我的眼底。
　　“关于你的计划。”
　　“不是坏事吧?”
　　“不相信我？”
　　“不好意思，你的可信度还没有在我这里建立完整。”我挑了挑眉，笑眯眯地看着她。
　　雾心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嬉闹着说：“不准学坏了，虽然学坏了也很聪明。”
　　“好了好了，”我笑着推开她，看这招不管用，我连忙抱住她的腰，求饶道：“同意同意，你最好了。”
　　期末周飞快翻阅而过，十二天的暑假终于来了。
　　走在岔路口，我转头看着雾心笑眯眯的样子，狐疑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我怎么觉得你要做坏事呢？”
　　“没有，不要误会我。”雾心神秘地摇摇头，推着我往前走去。
　　蝉鸣混淆在绿色翻飞的树叶里，蓝白色的天空里，黑色的羽翼轻盈地划过。
　　坐上回家的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位问道:“期末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我低着头，手指慢慢卷起书包上的毛线。
　　这样的询问，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上完高中吗？那还有大学，大学也有考试，还有奖学金呢？那会是大学以后吗？
　　那还有工作，怎样找到一个不被嘲讽的工作呢？
　　找到工作就结束了吗？
　　……
　　就像是一只敏感的蝴蝶，人造的光线就足以把我吸引过来。世俗的成功吸引着妈妈的注意，妈妈将全部火力对准我的同时，我看到了站在妈妈身后沉默的笑着的爸爸。
　　瞬息之间，白天与黑夜交替，夏日与秋雨也相继离去，暴雨之后天色放晴，彩虹横跨广阔的天际，漫天绿荫转为一地的凋零干瘠。废土之上，也许，我早已在这些季节的凋谢中，头也不回地望着青春远去。
　　“我给你买了两套试卷，一共有九十张。”妈妈跳下车，粗糙的手扶在车门上静静地望着我，“我知道，你也需要休息，但是忍一忍，忍了三年，日子就好过了。”
　　真的吗？
　　我压下心里的顾虑与疑惑，麻木地望着她。
　　我就是井里的鱼，深秋的雨，提线的木偶，巢穴里的雏鸟，蛰伏的蝉，属于我的高歌只有短短一个月，而这一个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走进幽暗的房间，我轻轻关上了门，浸没在黑暗的死气里，撕扯在堆叠的试卷中，我已经失去自我了。
　　一个白痴还会有本我吗？
　　白痴idiot与id。
　　我在试卷上写下这句话，在它的旁边，却是“自由与青春”。
　　“自由？”
　　我就像“自”中的两条横，“由”里的田字。
　　昏天黑地的世界里，我最爱写地理与历史试卷，万千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凝聚在我的手心，任由我拨弄旋转。
　　我走过历史的波纹，踩踏地理的山巅，我眺望人类的高度，虔诚的祈祷未来的景象。
　　终有一天，地图上标记的点，我都会去走一遍的吧？
　　一颗心像坟墓上的石块沉甸甸卧在我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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