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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金贵
第十九章金贵
余洋自店家手中接过蜜汁豌豆黄,扎紧布袋,精准抛进后背竹篓。
只见辰一清两臂抱胸,满脸黑线:“可以说了吗?”
换做以往,他要想问点什么,早让金虎按住这小狸妖狠狠威胁一番,可今日情形不同,在塔桑泊遗迹将叶自闲激怒,若是再对余洋做点什么,恐怕只能连夜带着穆彤和宁从风以及江断云住到霍雅石窟去了。
余洋往街上一瞧,发出‘啧’声,颇感无奈。
“从街头买到街尾,能打包的都买了,晚餐还吃了那么多,你撑得下吗?”辰一清耐着性子问。
余洋颠了颠竹篓,意犹未尽,一想起晋州夜市焦香冒油的烤鱼,便眨巴着眼望过来:“要不,咱们去趟晋州?”
“你给我适可而止!”
“哈!开玩笑开玩笑!”余洋摆摆手笑过,转瞬一脸严肃瞪着他:“真有能耐啊,我从未见叶哥哥发这么大脾气。”
辰一清一怔,又听她说:“罢了,你想问什么?”
“妖王失踪这么多年,为何都说他是陷入沉睡?”
余洋对此有些意外,眼前这位不知名的上仙,不仅连三界基本常识都没有,还对着痛失妖王几百年的妖族贴脸质问!
实在令人不爽到极点。
她眨眨眼,念及此人曾救下叶自闲,只好极力掩饰心中不悦,故作轻松道:“我站在这里,便是我家妖王还存活的证据。”
见辰一清似乎不太明白,再补充道:“妖王是妖界能量之源,若是妖王身陨,妖界也会随之覆灭,更不会有我诞生,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你们没有找过他吗?”辰一清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这我就不知道啦。”余洋两手一摊,转身向回家方向迈步:“但若是妖王醒来,我们都会知道的。”
真是不好办啊...
辰一清埋头琢磨着,要解决鬼爪,就得找出妖王,太麻烦了,倒不如叫宁从风尽快画完石窟,回上仙界带十万天将,直冲溟界揪出鬼爪一把掐散了来得痛快!
“冰元子!冰元子喽!”
店家的叫卖声将他拉回两日前的茶桌。他躲在宁从风画稿后边,偷偷瞧叶自闲尝一口冰元子,双眼微微眯起,抿嘴而笑的样子,心尖好似被柳条拨了一下。
伸手抓住余洋的竹篓:“你叶哥哥好像很喜欢冰元子?”
“嗯?”余洋莫名其妙:“没有啊。他只偶尔吃些甜的。”
“哦。”
余洋迈步,又被拉回来。
“那他喜欢什么?”
“喜欢吃辣。”
再迈步,还被拉回来。
“还有呢?”
“......”小狸妖站定了转身盯他,那眼神犀利得似要穿过人眉心,直直扎进脑子,从中狠狠扒拉,揪出点什么,盯得辰一清后背隐隐发毛。
半晌,那双紫瞳闪出光亮:“哦~~~~~!我明白了!”
辰一清没来由地头皮发麻。
余洋指着他,似笑非笑:“你今天惹叶哥哥生气了!要道歉对不对?”
“开玩笑!我救过他的命!”辰一清指着嘴角的伤底气十足:“瞧瞧!他把我揍成什么样了?谁该道歉?”
余洋毫不示弱:“看见了,那你怎么不揍回来?”食指凌空画着圈:“分明就是心虚!”
心虚?什么心虚?
无形中,那黑缎般的马尾,再次扫过鼻尖。
“...这么护短!讲不讲理了!”辰一清赶忙摆摆手要走。
“怎么办呢?叶哥哥今晚肯定得陪两盅,若是回家就能喝上他最喜欢的新茶,心情一定特别好!”
“笑话!什么破茶值得本将军亲自出马?”
“往年得亏顾大人人脉广才买着,今年他们这么忙,不知...”
“巧了。”辰一清呼啦转身:“我也挺爱喝茶,哪儿有得买?”
余洋舒眉展目咧嘴一笑:“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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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自闲之所以跟着顾琛去见亳州商人,纯粹是没消气不想跟辰一清杵一起。不成想倒是听到极好的消息。
这位亳州吴姓商人是做酒坊的,去年关外走一趟,偶然品尝到一种醋柳酿造的果酒,酸酸甜甜口感极佳,遂花重金购得酿法,根据国民喜好进行改进,反复试验再请好酒之士品鉴,大受好评。
今年想要扩大生产,却遇上原材料供应不稳的问题。到孜州走上一圈,发现漠县此地的气候极为适合醋柳生长,城外防风林已有成效,沙土又都掺过肥,几乎是现成的种植条件。眼看正是下种的好时节,便托同川商人牵线组局,请顾知县来先见个面,探探漠县的情况。
这一谈,双方一拍即合。
“极好极好!”顾琛饮酒上脸,加上心情非常不错,正是满面红光:“醋柳本就有固沙之功效,在防风林后边种,再合适不过了!”他一手提着袍缘,一手凌空点了几下:“起初选树种时,我也考虑过醋柳,可太贵了。不得不说,吴老板真是及时雨!”
叶自闲身上有伤,也不好酒,只陪着小酌两杯。此刻心里高兴,面上也挂着笑应他:“吴老板是个爽快人。”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顾琛有些感叹:“要不是防风林做到这个程度,就凭往年的沙暴频率,今天说话也没底气。我听吴老板意思,明年还打算在县里把酿房做起来,实在是好...”
顾琛高高扬起的兴头,生生断在突然爆发的哭声中。
这不是余洋的声音吗?二人眼神一碰,加快脚步向家中奔去。
还未进门,叶自闲已嗅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推开门来,只见余洋粉蓝的绸衫,双肩以下糊着又绿又黑,还黏糊糊的污泥,瘫坐院中泣不成声,抽抽着转头来看他。
辰一清背对着门,听见响声浑身一震。仔细看去,他单膝着地,一手抓余洋手腕,一手抓着竹篓高高举起,从头到脚,除了那竹篓以及抓住竹篓那条手臂,没一处是干净的,那些污泥,还黏稠地往地上掉。
一见叶自闲,余洋伤心、委屈大爆发,哭喊道:“叶哥哥下午就该把姓辰的打死!”
夜空中只回荡着撕心裂肺的爆哭,除此之外人人屏息掩住口鼻紧闭双眼——那味儿冲得辣眼睛。
叶自闲坐在圈椅中,杀气腾腾,修长手指将帕子按在面上,那双眼睛如千尺寒潭,死死盯着浴房木门。仿佛那里面的人只要推门出来,迎接他的便是万千利刃穿身而过。
江断云整整施了十六种法,二十八道咒,才完全去除叶自闲家里的异味。其间,每施一道咒,就要转身向这个家的主人深深鞠躬,真诚道歉。
而穆彤,毕恭毕敬地站在主人家身侧,身旁架着铜盆,盛满热水,是用来给主人家浸帕子拧干了捂口鼻的。这边叶自闲一动手指,穆彤便单膝着地,热茶双手奉上,再接过帕子浸过热水拧干了递过去。
“姓辰的说要买茶!”费了老大劲把自己弄干净的余洋此刻坐在叶自闲对面声泪俱下:“我好心带他去,赶巧买着最后一件。本来挺高兴的,谁知他一听去年叶哥哥这儿有两件,非凑足三件不罢休!”
“店家实在拿不出来,又瞧他气势汹汹,一副不给就把店砸了的架势,只好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把还没出山的货拿来,要他三日后去取。”
“姓辰的不干!就得立刻马上要!又掐着人家领子问在哪座山,拉着我呼啦就到了黑乎乎的山里...”
“苍天在上!”江断云在屋外喊着:“我真不知道他是去干这个!那会儿说话火急火燎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才替他起了法阵!”
叶自闲不接话,依旧沉着脸紧盯浴房,手捂累了想换换,穆彤便抢着给他换上温热的新帕子。
“山里人说话我俩也听不懂,而且!他那样子,哪像是去做生意的?我俩就被...被当做山匪给人追了好远。”
叶自闲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吸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天杀的混蛋!”说到此处,余洋一时激动起来:“竟然出主意说,由他去引开那些山民,我潜进屋子拿两件茶,放下银子迅速去跟他汇合!”
穆彤听罢一寻思,为买茶声东击西都用上了?不愧是他家大将军。
“你就去了?”温热的帕子捂不化叶自闲声音里的寒气。
“去了。”
“银子放了吗?”
“放了。”
“谁给的银子?”
“姓辰的。”
叶自闲又不说话了。
听到此顾琛有些发懵:“那不好好的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余洋眼泪又下来了,哽咽一阵顺过气来咆哮道:“谁知道那屋里有狗啊!那么大的黑狗!六条!六条!我边喊边跑!那狗就在后边追!姓辰的施个咒替我引路,老远听到他撕心裂肺叫江大哥在路的尽头起个法阵!等我往阵中跳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个沤肥的草、塘、泥、坑!”
“我不是拉住你了吗?”辰一清裹着长袍吧嗒迈进门来,拉了条圈椅大大咧咧地坐下:“你被六条狗追,我呢?一个村子二十几条狗全在追我!为了救你还有那一篓子零嘴和茶,命都快跑没了,最后整个栽进草塘泥坑里的是谁?啊?”
说着猛一拍圈椅把手,指着穆彤喝到:“你!不准跟吴元律阳通神识!”
“哦...”穆彤悻悻低头:大将军为救小妖栽进草塘泥坑,多英勇的事迹,怎么就不让人分享呢?这要做成宣传梦,多带劲!
听到此处,叶自闲一肚子气竟被荒唐及好笑冲得七零八落。兀自把帕子抛进铜盆,缓了一阵才说:“余洋,人没事就好。你有心了,叶哥哥谢谢你。”
这一说,小狸妖鼻头酸到眉心,索性蹿到叶自闲身旁,变出狸首靠在他腿上,委屈巴巴地:“他刚刚还吼我。”
叶自闲明白,哪个大姑娘掉草塘泥坑里不委屈不崩溃?便如往常那般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待会儿我揍他。”
辰一清想说什么,还没张口,叶自闲一瞪,又生生咽了下去。
“叶哥哥。”余洋抬起头来:“你的灵气不稳,今天就别动手了,留着明天揍吧。”
叶自闲噗嗤一笑,见她起身,变回姑娘样貌,再度开口:“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去办事儿,回来天该亮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过来。”
叶自闲再一抬眼,正对上辰一清专注的眼神。
四目交接,对方竟有些慌乱地避开了。
忽然想起他说有事,便对余洋道:“辛苦你了,和顾大人回去吧。”
穆彤跟着余洋顾琛出屋,刚把门带上便转身问:“我家辰公子说的那一篓子零嘴在哪儿啊?”
余洋无语地看他:“问江大哥去,刚才他收拾的。”
穆彤笑嘻嘻地跑两步又回过来低声问:“真没掉坑里吧?”
“没,姓辰的身上唯一一张结界符都用在那竹篓上了。”
待出得门去,月撒归途,忍了许久的顾琛还是问她:“什么茶这么金贵?那骄矜的少爷宁愿掉肥堆里都护着。”
余洋先是问:“你真想知道吗?”见他一脸茫然,便缓缓说道:“祁峰金翠。”
顾琛怔住,心口似灌了铅,沉坠沉坠的,没有一点滋味。
祁峰金翠是叶自闲唯一的爱好,往年都是他托人再托人迂回曲折地买,千里迢迢送到漠县,今年也不例外,只是还在路上。
他以为这至少能成为叶自闲对他唯一的念想。
至少在今晚之前是。
余洋将他脸色瞧在眼里,始终没多说一句。
她知道顾琛成不了,也不愿叶自闲平白去吃长生者送别凡人,要假装白了头的苦。
她敏锐地感到叶哥哥与辰道长的相处,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会如何?她不知道。
她想:如果顾琛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世间多一个想留住叶哥哥的人,他会不会真就生出一丝不舍呢?
护身咒洒出一地金光,各怀心事的人,沉默地走进宁静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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