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夜话结束，云含声吃饱了要继续卸妆回去睡觉了，沈骰玉听得不再打扰，张罗着赶紧走了
　　林莺歌和林惊鸿去霞飞的转角又喂了“司令官阁下”，这回是林莺歌准备的鲜火腿。
　　“对不起。”林惊鸿刚蹲下身撕扯火腿，林莺歌就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轻轻出声。
　　“你明明不喜欢我，还温柔待我，我却……”林莺歌今天梳了高髻，显得高了些，乌黑的团子顶在圆润的后脑，插了根玉钗，“蹬鼻子上脸，给你气受，对不起。”
　　林惊鸿听到那句“明明不喜欢”，第一次没有仔细撕好火腿，“司令官阁下”不满的喵喵叫了两声，它被娇惯坏了，只喜欢吃能将将入口的大小。
　　林惊鸿伸出大拇指抚摸了一下猫猫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
　　“你不可能一直藏着我，早晚我会知道这些的。”林莺歌伸出手突然想要摸摸林惊鸿的头发，他的头发总是做造型的，现在也是如此，所以她没有摸。
　　“我从没有接触过这些，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第一次嫁人为妻。这个时候，相互磨合一下吧，林先生。”林莺歌伸出手，她玉葱般的手指，空空的干净，林惊鸿脑海的第一印象是该给林莺歌买枚戒指的，最好是钻戒的。
　　“好，请多多指教，林太太。”林莺歌听了林惊鸿这个称呼不禁有些害羞，不过他倒是也没说错。林惊鸿的手指与她的交握，他指尖冰冷，她的则温暖许多。
　　“以后能不能尽量不要在我面前那般，我会怕。”林莺歌面上浮着潮红，轻拉了几下林惊鸿的手指。
　　林惊鸿无法拒绝林莺歌的请求，他独独无法拒绝她。
　　“好。”
　　“喵！”
　　“司令官阁下”张大嘴巴叫了一声，它绕在林莺歌的脚踝边，猫尾巴不断轻扫，翻开肚皮躺在了林莺歌脚边。
　　林莺歌俯身笑着抚摸猫咪的软肚皮，林惊鸿站在一旁欣赏着他们的美。
　　林莺歌那晚睡时还在思索林太太的称呼，不禁失眠。不过，第二天她并没有预想的因为遇见林惊鸿而感到尴尬，林惊鸿一大早就走了。他又忙起来，说是要代表青/帮和外国人谈个大生意。
　　不要说喝药养伤，林惊鸿连回林公馆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天天就宿在主堂。
　　林莺歌在林公馆里生生呆了半月，雨季过去了，窗明几净，夜里的风一点都不清凉。林惊鸿实在是太忙了，他时不时回来拿些资料，疲惫的样子让林莺歌不忍打扰。
　　“小姐，先生回来了！”王妈自是看出林莺歌的思念，林惊鸿的车刚驶进林公馆，她就赶紧过来敲门。
　　林莺歌果然推门出来了，王妈看着自家小姐娇小可人的样子，不禁感慨不愧是我们家小姐。
　　林惊鸿这么多天虽然人不在，但每天都会派人给林莺歌带些吃食用品，有时是生煎馒头，有时是蟹粉包子，有时是古法的胭脂，有时是新式的发饰……
　　可是林莺歌想出去逛逛，她记得古怪大夫的邀约和白蝶的话，她想去药斋看看，还想去吃“奶油蛋糕”。不过林惊鸿每次回来都是来了又走，有时都没在主堂，问王五说先生是满上海滩的码头和商行到处跑。
　　“先生回来了！”林莺歌太闲了，她觉得自己在林公馆要长蘑菇了。
　　“无趣了？外出知会我一声，带了人就可以，可以出去逛逛的。”林惊鸿今天带回来的是沈骰玉听他说回林公馆，特意停在在路边要的鲜肉馄饨。不过林惊鸿没叫沈骰玉买，只让他得了付钱的缺儿。
　　“真的？”林莺歌眼睛一亮，很快又恢复原样。
　　“先生忙，我怕给你添乱。”林莺歌看着王五摆在餐桌上的大瓷碗，那是小摊上的碗，沈骰玉买下来了让王五直接端了碗回来。
　　“鲜肉馄饨，吃些吗？”林惊鸿勾心斗角了大半月了，比比干还多一窍的玲珑心也磨的快死了。但一看到林莺歌可爱的样子，他就像是枯草逢了甘霖，奇迹般又活了过来。
　　“吃！”
　　“小姐可是又胖了。”王妈在林莺歌身后拍拍她的肩膀，林莺歌筷子都抄起来了，脸垮下去取。
　　“真的？莺歌真是溺爱我，我说想你健康些就真的好好用饭。”林惊鸿将碗推到林莺歌手边，贴心放了羹匙。
　　“谢谢莺歌。”林惊鸿还诚恳的道了谢，听着他这么说了，王妈也不再拦，觉得自家小姐福分真是好。
　　林惊鸿招手让人送上些糕点，他也还没吃晚饭，想吃点零嘴糊弄便罢。
　　林莺歌还没动筷，听到林惊鸿要吃糕点猜想到他是还没用饭。
　　“先生想尝尝馄饨吗？”林莺歌手上的羹匙里躺着一枚小馄饨，她看着林惊鸿微微笑着。
　　盛夏季稍晚的夜里，囫囵一碗拌上少许辣油的小馄饨，发出一身大汗，回味肉的鲜香自是最好。
　　林惊鸿刚来上海时总和沈骰玉他们一齐在晚上吃上一碗，他能稍微斯文些，不和沈骰玉他们似的蹲在路边，一般寻个座位，坐着吃了。
　　林莺歌已经让人拿了新碗拨了大半还舀了汤，推还在林惊鸿眼前。
　　“加些辣油吗？”
　　“嗯。”林惊鸿点点头，看着林莺歌的纤纤素指拿着瓷羹匙舀着红油往他的白瓷碗中轻轻倒着。
　　红油在白的影中亮的艳丽，辣子贴了那干净的清汤，一下子混浊了，不过它们是浮在汤顶的，给了味道，又不融合，滴滴点点散发独特的香味，惹人胃口大开。
　　林惊鸿自拿了羹匙，很快吃了干净，他看着林莺歌那么小的馄饨还分了两口，不知不觉的看入了迷。他怕林莺歌不吃葱花蒜叶，只选了蛋皮丝做配料，这家的馄饨汤是猪骨吊的，清而不寡，他很喜欢，看来林莺歌也挺喜欢的。
　　“我明天想出门吃奶油蛋糕，可以吗？”林莺歌吃完了馄饨，看向林惊鸿。
　　“让王妈和王五跟着你可以吗？”林惊鸿递了杯茶，林莺歌接过抿了一口。
　　“王五不用跟你去谈事吗？”林莺歌看了一眼林惊鸿身后沉默的汉子，眨眨眼，面前是低调的冰山，那个更是显而易见的冰山。
　　“没事的，还是你觉得他太闷了。”林惊鸿一眼看出林莺歌的嫌弃，不禁摇摇头。他自己的两个心腹，王五是个冰雕，沈五是个炮仗，他们就不能相互匀匀，中和一下。
　　“有一点，也没什么，去吃蛋糕而已。”
　　“那就让王五跟着吧，有他在没有敢不长眼的。”也不是王五名气有多大，是王五能打，还比沈五冷静些，他在林莺歌身边能保证她的安全。
　　“好吧。”
　　林惊鸿吩咐王管家拿钱交给王妈，“拿着随意买些喜欢的东西，有想买的大件就让他们来主堂找我。”
　　“先生真好！”林莺歌看着林惊鸿跟现代剧霸道总裁们一样的做法，双眼放光。
　　“注意安全。”林惊鸿左手拇指压着食指，在林莺歌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呃……我如果半路上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可以去吗？”林莺歌除了想去吃蛋糕，其实还想去一趟杏园弄百草堂，那个怪大夫肯定不是一般人。
　　“比如呢？”林惊鸿擦了擦嘴巴，也吃起茶。
　　“比如想买个胭脂，吃个饭，问个诊？”林莺歌眨眨眼，抿着嘴唇笑。
　　“不太舒服？”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略微变了脸色。
　　“这段时间湿气重，我想去开点祛湿的方子。王管家找的那大夫挺厉害的，上次我落枕就是他给扎好的。”林莺歌全盘托出，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
　　“百草堂秦九针？”林惊鸿闻言惊讶看着一脸平常的林莺歌，“那位可是个不好相与的。”
　　“他叫秦九针啊，”林莺歌摸摸手腕之前扎了针灸的位置，点点头，“好像确实是唐代九针的样式。”
　　“确认要去？”林惊鸿已经在想怎么安慰被拒诊的林莺歌了，那秦九针谁的面子都不给，不怕死，更不求财，执拗的很。
　　“他要我去的，他说他喜欢凯司令的栗子糕，要我去请他吃。”
　　林惊鸿闻言苦笑，心说这确实像秦九针说出来的话。
　　“你，”林惊鸿本想问问林莺歌是说了什么，让这怪老头主动相邀，转念一想怕是问的太多，于是作罢，“去吧，他脾气古怪，你也不用太过担待，不高兴了离开就好，别与他争辩。”
　　“知道了，林先生。”林莺歌开心的翘脚，她跳下凳子要上楼，又折回来拉了一下林惊鸿的手，“谢谢林先生，晚安。”
　　林莺歌转身要上楼，林惊鸿拉了她手臂一下，很轻，林莺歌没反应过来都走了两步才回头。
　　“怎么了？”林莺歌没有束发，她本已经准备睡了，刚洗了头发，还有一点水汽。她一转身，发尾带出的香气在林惊鸿身前萦绕更甚。
　　林惊鸿左手握拳抵在嘴前轻咳了一声，他的心是彻底乱了。
　　“玩的开心。”
　　“好的！”林莺歌蹦蹦跳跳又上楼去了，她的心比她表现的更快乐，她看到林惊鸿那颗千奇百怪的心脏慢慢接近她的心脏，红润的气氛在他们之间交换着，扑通扑通，一时她分不清是心在跳动，还是情在跳动。
　　房间里吹进的风不似之前那般温软，林莺歌刚要关了窗，手又一顿，她倚在窗台前向外看院子里的银杏树 。
　　月光终于破开云雾，洒进了屋内，柔和的睡在床上，林莺歌深深吸了口气，她也睡了。
　　她觉得他有些喜欢她。
　　林惊鸿明天要和德国人谈“运送面粉”的生意，徐明安的事能瞒过去，但船上送的“铁疙瘩”隐藏不了。跟青/帮抢生意，烧了一次东西也算是教训，都是生意人，“面粉”必然是没法再运，但“铁疙瘩”可以。
　　杜心九一早就告诉他，这门“生意”，青/帮要自己做，不过，要分至少七成利。
　　林惊鸿本人自是不想谈成这份“卖国求荣”，但是九爷发话了，就代表杜先生默许了，他没办法了。
　　沈骰玉不如林惊鸿沉得住气，知道自己干娘竟然同意合作，眼眶子差点瞪裂了，说着就要去讨说法，还是叫林惊鸿拦下来的。
　　“林惊鸿，他们，杜先生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德国人弄死了我们弟兄，还他/娘的要杀我们，你右胳膊白挨一枪？凭什么跟他们做生意！”沈骰玉砸了林惊鸿一套古董茶具，才堪堪忍下怒气。
　　“九爷和杜先生发话了就得做。”林惊鸿岿然不动，有一片碎瓷是贴着他脸擦过的。
　　“合作也成，让他们从自己老窝三跪九叩来求爷爷原谅，真给他们脸了！”沈骰玉猛地站起，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别犯蠢，知道这生意能给我们赚多少吗？搅黄了小心九爷亲手扒了你的皮，我可拦不住。”林惊鸿面前那茶杯是这套茶具里唯一幸免的，他捏住茶杯抿了一口。
　　“怎么着，这是上海滩，那帮‘扫帚嘎子’敢硬来？”沈骰玉拳头捏的嘎嘎作响，脑瓜顶烧起一团火，他才不管赚多少钱，他只知道林惊鸿的血不能白流，他兄弟们不能白死。
　　“不过可以慢慢谈嘛，我们都是生意人，钱不够，这生意可做不成。”林惊鸿的眼色在昏黄的灯光下难以分辨，他喝光了茶，一扬手，摔碎。了这最后的“幸存者”。
　　“能成？”沈骰玉怕林惊鸿以为自己在演，“我肯定不告诉干娘，你别瞒我。”
　　“知道，你没这个脑子当谍中谍。”
　　沈骰玉皱着眉毛死盯着林惊鸿，林惊鸿被他看烦了，只好不清不楚回了句。
　　“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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