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

　　路致远骑着车子，放慢了速度等后面跟着的人。
　　“别跟丢了啊！”
　　几分钟后，车子一个拐弯，稳稳地停在了一条巷子口。路致远把车停好，指了指面前关着两扇玻璃门的地方：“到了。”
　　程铭下车：“这是哪？”
　　“一个小型体育馆吧。”
　　程铭怀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不是很大的建筑：“体育馆？我怎么没听过。”
　　这个名为“体育馆”的建筑跟他们刚刚待过的不能比，小小的封闭场地，从外观来看，跟健身房简直没什么差别。
　　“你别看他小，人家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平日里来的人不是很多，周末节假日会多一点。”路致远对程铭说：“你不是不想跟他们一块儿练嘛，这里打排球的很少，正适合你来。”
　　程铭将信将疑地推开玻璃门，前台坐着嗑瓜子的人应声看去：“来了？”
　　兴许是被陌生人这样熟络的话语惊到了，程铭扶着门的手顿了一下，点点头：“嗯。”
　　“咱这儿六点闭馆啊，注意一下时间啊。”
　　程铭看了一眼手表：四点五十。
　　“还有一个多小时，够了。”路致远走过去，“走吧，给你练球。”
　　程铭跟着过去，果然看见场地上的一筐排球。旁边的羽毛球和乒乓球都有些人，这边排球倒几乎没人。
　　路致远拣出一颗排球递给他：“排球的国民程度还是比不过。”
　　“六个人不是好凑齐的，团体配合的运动基本上都这样。”
　　程铭左手水平伸出，球被抛入空中，瞅准时机右手击球，将球发了出去——“砰”的一声，排球越过球网砸在地面，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场馆内。
　　“可以啊，不错。”路致远把球捡回来，“以前常玩吧？”
　　“一般。初中的时候摸过几次。”身上的外套多少有点制约行动，程铭脱下外套，四处看不知道放哪。
　　“给我吧。”路致远一手把球递给他，一手准备接衣服。
　　程铭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递给他：“谢谢，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
　　路致远心下了然，把衣服三两下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挎包里，又重新放到地上——真要把他的衣服随便放地上，路致远敢肯定，程铭一定会拎着那件衣服一路回家，最后直奔洗衣机。
　　果然他刚把包放好，转头就捕捉到程铭还没收回的视线。路致远心里一乐，凑过去：
　　“看什么呢？”
　　程铭倒是很淡然：“看你的包。”
　　“好看？”
　　“好装。”
　　“？程铭你说这话就不够意思了……”话还没说完，路致远就看见这人脸上明晃晃的笑，连带着自己也下意识跟着笑了起来：“装个屁！没我的包你就等着我把你衣服扔地上吧……”
　　程铭忍住笑意：“我是说你的包能装，容量大，夸它呢。”
　　“得了吧！你是夸它还是损我呢？”
　　“我觉得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练球……”

　　快到冬天的时节，天黑得越来越快。
　　体育馆里的白炽灯把地面照得发亮，排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空间里反复回弹。
　　路致远抱臂站在球网边，看着程铭弯腰捡球，目光落在他泛红的手腕上。
　　“手腕没绷住。”
　　路致远走过去，拧开瓶水递给他：“接应的时候这么软可不行。”
　　程铭连着喝了几口水，缓了缓呼吸：“嗯，刚刚连着三个球都没接稳。”
　　路致远看了眼他有些细微颤抖的手，把水瓶拿过去放下，拿着球走到对面场地。他发球的动作舒展，排球带着破风的轻响飞来，程铭下意识屈膝、抬臂，手臂传来熟悉的发麻的感觉，球却擦着指尖飞了出去。
　　路致远隔着网看着他的动作：“重心再低点！”他又发了个慢球，“想象着手腕上绑着沙袋，别让球带着你晃。”
　　程铭听着他的话，手上摸索着感觉，膝盖弯得更低，手臂夹紧时能感受到肌肉在紧绷。
　　手腕一沉，排球稳稳落在小臂上，顺着力道弹向路致远。路致远伸手接住，嘴角上扬了些许弧度：“嗯，就是这个感觉。”
　　接下来的练习逐渐顺畅起来。路致远的球路很稳，每个球都恰好送到程铭习惯的位置。偶尔也会变个路数，换几个角度刁钻的发过去，再等程铭踉跄着接住后，绕到网前一脸气定神闲地“指点”：“反应不错，就是熟练度还得练练。”
　　程铭白他一眼，把球砸过去，路致远稳稳接住：“呵，发球也挺有个性啊。”

　　天色已经变得灰暗，外面的街道已经零零散散打起了光，透过体育馆的高窗斜进来，散在一片沉静的空气中。
　　路致远靠在球网上，目光落在面前拿着纸巾擦汗的人。卫衣袖子向上撸起，露出清瘦匀称的小臂，肤色很白，灯光打在他身上，透出一种清冷的意味。
　　纸巾一寸寸沾过程铭的脸、脖颈和锁骨，由上到下，慢条斯理但有条不紊。路致远眼神暗了暗，转移开视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时候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提醒：“咱们这儿马上要闭馆了，你们要不明天再来？”
　　“哦噢，行，我们正打算走。”路致远下意识吐出口气，清走心里那些荒谬的东西，转头对程铭说：“怎么样，走吧？”
　　“嗯。”
　　路致远拿了包，两人一块儿走出了体育馆，看看天色，正好碰见了晚霞。
　　“哟，这云彩真好看！”
　　程铭跟着看了一眼：“嗯，确实好看。云蒸霞蔚，烘云托月。”
　　路致远笑了一声：“能不能不要后半句？听得我怪自卑的。”
　　程铭也笑了：“课本上就有的词，你整天看课文，就没你喜欢的？”
　　“哪能一样。我看小说跟话剧，就比如《雷雨》，纯是为了打磨时间，又不是奔着积累词语去的。”
　　程铭垂眸想了片刻：“其实也有其他方式达到积累这一目的。你可以看看《诗画中国》、《中国诗词大会》之类的纪录片和节目，可以帮你无形中积累大量语文知识。”
　　“哇！这可是学霸的建议，记住了，我一定试试。”路致远吐了吐舌头，冲他笑笑。
　　身后传来工作人员关门的声音，路致远看了眼手机屏幕：18：20了。他还想着要不要这会儿给他妈发个消息，忽然听见身边的人为了一句：
　　“明天，还来吗？”
　　“嗯？”路致远打完字回头，看见了程铭在路灯下有些闪烁的眼神。他笑着点头：“来，怎么不来。你防守站位可是还没练呢啊！你不会想撂挑子不干吧？”
　　紧接着他听见程铭嗤笑了一声：“看不起人啊？”
　　“不敢不敢，程大人一言九鼎……”
　　“少来。你不是不会用成语吗……”

　　天上的风吹着晚霞不断变幻形状的时候，地上的晚风也把两人分别送回了自己的家。路致远和程铭在晚霞的一片粉红中道别，上楼敲开家门的时候，刚好赶上路岚正在煮汤。
　　“哇，好香啊。妈今晚做的什么？”
　　“山药排骨汤，你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就煮上了，就快好了啊……你这包怎么鼓囊囊的？你们周末作业这么多啊？”
　　“还行，有点多……”路致远刚要把作业拿出来，看到自己的挎包，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去！”
　　路岚看着儿子一惊一乍的，也跟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致远拉开拉链，果然见那件衣服还完完整整地窝在里面：“我把程铭的衣服给带回来了……”
　　路岚一时有些疑惑：“程铭？是那个帮你拿作业的同学吗？”
　　路致远随口答应一句，赶紧摸出手机给程铭发消息过去：“你衣服在我这儿。”
　　程铭应该还没到家，一直没有回复。
　　路致远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路岚说：“明天还给他吧，现在太晚了，外面天都黑了。”
　　路致远点点头：“正好，我们约了明天再见。”
　　路岚回厨房看汤：“那也好，明天去的时候顺便带给他好了。”
　　要吃饭的时候，程铭回了消息：
　　【嗯，明天给我吧。】
　　路致远把饭菜都端出来，回他：
　　【你回去的时候就没发现？】
　　程铭【半路上想起来的，那时候你也走远了。】
　　路致远看了眼黑透了的窗外，问他：“路上冷吗？”
　　程铭【还好。】
　　路致远看着这两个字笑了出来，他自己回来的路上就被风吹得有些冷了，他还穿了外套。可想而知，对面这人正在逞他的强，而且极有可能是被风吹冷了才发现自己忘拿外套了。
　　路致远脑子里把程铭抵着冷风一路骑回去的样子想了一遍，觉得有点好笑，出于良心，打字的时候还捎带了一些关心：
　　【洗个热水澡，多喝热水，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那边才回：【嗯。】
　　路致远收了手机，专心吃饭，脑子里却不断有个声音冒出来：
　　“身子骨那么脆弱的人，吹了点风，不会吹出问题来吧？”
　　--
　　周日下午，路致远照常收到了去体育馆练球的信息，他应下之后，给程铭发了消息过去。
　　然而程铭拒绝了。
　　程铭【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就算了，不好意思。】
　　路致远盯着这几个字，心里已经猜出来了。
　　【昨晚上吹风吹得？】
　　程铭【不知道，可能吧。】
　　路致远【量体温了吗？】
　　程铭【还没，应该不至于发烧。】
　　路致远一边套衣服往外走一边打字：“家里有人吗？阿姨在家吗？”
　　程铭【我妈出差了，宋姨今天休息。】
　　路致远觉得自己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昨晚上还在考虑程铭会不会吹风吹出问题，今天人就发烧了，还巧碰上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都无语到想笑。
　　【头疼吗？嗓子痛吗？脑袋晕吗？身上冷不冷？】
　　自己像是抛出了一个世纪难题，因为对方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才回。
　　【有点。】
　　路致远【哪个有点儿？】
　　程铭【哪个都有。】
　　……
　　路致远总算有一点体会到程铭给他讲题时候的心情了。
　　路致远【你自己先量量体温，量好了跟我说一声。】
　　【嗯。】
　　今天的温度肉眼可见地比昨天低了不少。赵怡戈他们专门挑了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间出来见面，结果刚一骑到马路上，路致远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少冷意。街上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搂紧了衣服加快步子往家赶去。路致远停下车子拉好衣服拉链，想了想又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我想问问，一般头痛嗓子疼，浑身发冷，这是不是感冒的表现？”
　　路岚那边应该正值中午休息时间，不算太忙：“……感冒是会有这些症状，但你要说这些症状，其实其他的病也会有，比如扁桃体发炎之类的炎症……怎么？你不舒服啊？”
　　“不是我，是程铭。他昨天晚上回去的路上吹了点风，今天就这样了。”
　　“这样啊，那让他量量体温，如果发热了，还有鼻流清涕、身体酸痛之类的，基本就是感冒了……他没看医生吗？”
　　路致远一时解释不清：“他家里没人。我是想问，这样应该买什么药比较合适？他胃不好。”
　　“嗯……可以买对乙酰氨基酚，中成药的话，感冒清热颗粒就行，还要注意及时补充水分，避免出现脱水……”
　　“OK，那妈你忙吧，先不说了啊！”
　　路致远挂了电话，骑车到附近的药店买了药。出了门一阵冷风吹过来，把他刚刚还在热腾的脑子一下子吹冷了下来。
　　程铭只是感冒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行动不便，就算真的发烧了，也会自己看病。他现在这样急冲冲地跑到人家家里去，又算什么呢？
　　路致远手指上挂着一袋子药和止热帖，立在原地吹风。骑车到了右拐通往体育馆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路致远的手机“嗡——”的一声，他拿出来看，是程铭。
　　【不算太高，39°。】
　　路致远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下去。
　　他直接气笑了，也不想管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直接摁住语音说话：“不高？你是不是要等到你头顶冒烟再说高啊？”
　　这是他和程铭加了微信之后的第一条语音信息，红灯快过去了，路致远卡着时间又发过去一条：“我现在去你家，一会儿记得开门。”
　　信号灯颜色变绿，路致远一蹬踏板，直直往前方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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