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暑假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宿舍举行了一次小型聚餐。

　　张子鑫和李成明已经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就要离校。周亦安的行李很少，他已经决定暑假去林墨家借住。

　　周亦安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这些年每次放假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学校宿舍里过，除非万不得已不让留校才会在林墨家借住，虽然林墨父母一直待他如亲人，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他们太多太多。
　　他们不该对自己这么好的……不值得。
　　世界留给他的终究是黑暗的深渊。

　　“你真的不跟我回家？”齐铭再一次问道
　　“我爸妈真的很想见你。”

　　周亦安摇摇头，声音很轻：“不了……太打扰了。”

　　齐铭没再强求，他知道周亦安对“家”这个概念有着复杂的感受。
　　那个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留给他的只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聚餐进行到一半，林墨来了。他看起来比平时更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又被那个新生缠住了？”张子鑫八卦地问。

　　林墨叹了口气：“他申请了暑假留校，说要跟我一起做实验。”

　　“其实我觉得宁锦人还不错……”齐铭小心地措辞“就是有点……固执。”

　　“那不是固执，是偏执。”林墨揉了揉眉心。
　　“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对我是崇拜还是别的什么。等开学遇见其他有趣的人，自然就会转移目标了。”

　　周亦安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突然轻声说：“可是……林墨哥以前也说过，我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忘记过去的阴影。”

　　林墨愣了一下，看向周亦安的眼神柔和下来：“那不一样，安安。你和他……情况不同。”

　　聚会结束后，齐铭帮周亦安整理最后一点行李。暑假期间部分宿舍楼要维修，周亦安不得不暂时搬离。

　　“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好吗？”齐铭认真地说
　　“让我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周亦安点点头：“你也是。”

　　窗外，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
　　齐铭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周亦安总是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现在，他虽然依然安静，但至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需求，偶尔甚至会开个小玩笑。

　　“开学见。”齐铭轻声说。

　　“开学见。”周亦安回应道，眼中有着齐铭从未见过的温暖。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医学院实验楼下，宁锦正抱膝坐在台阶上，固执地等待着那个不可能为他停留的身影。

　　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

　　—
　　暑期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齐铭在群里发起了海边度假的邀请。

　　消息刚发出去，张子鑫和李成明就秒回响应，周亦安则在犹豫片刻后发了个简单的“好”。
　　齐铭乘胜追击，特意@了林墨。

　　林墨很快回复：「实验室走不开，你们玩。」

　　齐铭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林墨，周亦安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出门，你确定不来看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墨无奈的声音传来：“你们就没闲的时候。”

　　“就这么说定了！”齐铭知道林墨这是同意了，得意地挂断电话，没给林墨反悔的机会。

　　出发那天，众人在校门口集合。张子鑫和李成明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周亦安只背了个简单的双肩包，里面装着齐铭强行塞进去的防晒霜和泳裤。

　　林墨最后一个到，身后竟然跟着宁锦。

　　“学长说你们需要个会拍照的！”宁锦举着相机，笑得一脸灿烂。
　　“我摄影技术可好了！”

　　林墨面无表情：“我没说，他自己跟来的。”

　　齐铭憋着笑，凑到林墨耳边低声道：“看来你这个暑假还没甩掉他啊。”

　　林墨瞪了他一眼，但没否认。

　　一路上，宁锦像只快乐的小狗，围着林墨打转，一会儿问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递上晕车药。林墨虽然始终冷着脸，却也没有真正推开他。

　　不知道上车前张子鑫跟周亦安说了什么，上车后周亦安就一直安静地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齐铭坐到他身边，察觉到不对，递给他一瓶水：“是不舒服吗？”

　　周亦安愣了一下摇摇头，轻声说：“只是……很久没出门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海边民宿。蔚蓝的大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张子鑫和李成明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沙滩，宁锦则举着相机开始到处拍照。

　　“去换泳衣？”齐铭期待地看着周亦安。

　　周亦安有些犹豫地摸了摸手臂上的疤痕。
　　齐铭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不想下水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就在沙滩上走走。”

　　最终周亦安还是换了泳裤，但外面套了件白色衬衫。他瘦削的身材在宽松的衬衫下若隐若现，齐铭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在看什么？”周亦安耳尖微红。

　　“没什么……”齐铭摸摸鼻子“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长了点肉。”

　　这是真的。
　　在齐铭持续不断的“投喂”和林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周亦安终于不再瘦得吓人，脸颊有了些健康的弧度。

　　海水比想象中温暖。
　　在张子鑫的怂恿下，周亦安终于脱掉衬衫，小心翼翼地走进浅水区。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些银白色的疤痕像星星的轨迹。

　　齐铭游到他身边，故意撩起水花溅到他身上。周亦安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回击。这是齐铭第一次看到他在公开场合放松地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看那边。”张子鑫突然压低声音。

　　众人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礁石后面，两个男生正靠在一起接吻。他们吻得专注而深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齐铭和周亦安同时红了脸，迅速移开视线。
　　张子鑫和李成明低声惊叹“我去……”
　　宁锦则兴奋地举起相机，被林墨一把按住。

　　林墨咳嗽一声，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傍晚，众人在沙滩上烧烤。宁锦自告奋勇负责烤串，结果差点把整个烤架点燃，最后还是林墨接手了工作。

　　“学长好厉害！”宁锦崇拜地看着林墨熟练的动作“什么都会！”

　　林墨没理他，但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

　　周亦安坐在稍远处的沙滩上，抱着膝盖看夕阳。齐铭拿了两罐饮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开心吗？”齐铭问。

　　周亦安点点头，接过饮料：“谢谢你带我出来。”

　　“跟我还这么客气。”齐铭假装不满。

　　周亦安低下头，声音很轻：“其实张子鑫教我……骗你说我不舒服，让你多关心我。”

　　齐铭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在车上……”周亦安老实交代，“其实我没有不舒服。”

　　齐铭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突然笑出来：“那你以后可不许再骗我！”

　　周亦安的眼睛弯了起来：“好。”

　　这一刻，齐铭的心跳莫名加速。夕阳给周亦安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睛此刻盛着温暖的笑意。齐铭突然很想伸手碰碰他的脸颊，但最终只是喝了一大口饮料。

　　不远处，宁锦正缠着林墨给他涂防晒霜，尽管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林墨一脸不耐烦，但还是拧开了防晒霜的盖子。

　　“他们看起来很配。”周亦安突然说。

　　齐铭惊讶地看向他：“你觉得林墨会接受宁锦？”

　　周亦安思考了一会儿：“林墨哥……其实也很孤独。宁锦的温暖正好。”

　　齐铭若有所思。
　　确实，自从宁锦出现后，林墨虽然总是表现得很烦躁，但整个人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夜晚的海边凉爽了许多。大家围坐在沙滩上玩真心话大冒险，周亦安以累了为由提前回了房间。

　　齐铭不放心，跟了回去。推开房门时，他发现周亦安站在阳台上，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怎么了？”齐铭走到他身边。

　　周亦安没有回头，轻声说：“林墨妈妈昨天打电话……说给我准备了新房间。他们总是对我这么好。”

　　齐铭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愧疚：“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周亦安。”

　　“我这么一个人……”周亦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个身处泥潭的人，配不得这样的好。”

　　齐铭的心揪紧了。
　　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周亦安：“你不是身处泥潭的人，你只是不小心跌进去了。我们会把你拉出来的，我，林墨，还有所有关心你的人。”

　　周亦安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睛闪着水光。那一刻，齐铭几乎要控制不住拥抱他的冲动。

　　“明天去看日出吧，”齐铭最终只是轻声说
　　“我查过了，五点半。我来喊你。”

　　周亦安点点头，嘴角有了浅浅的弧度。

　　第二天凌晨，当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等待日出时，齐铭偷偷看了一眼周亦安的侧脸。第一缕阳光跃出海平面，将周亦安的脸映成了温暖的金色。

　　那一刻，齐铭清楚地意识到，有些感情已经悄然改变了性质。
　　而他，并不想抗拒这种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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