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第七天

作者:倚梦半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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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端


      他的法力几近枯竭。

      陈暮预感到了下个世界将是他生命的尽头,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到不了最初的地方啊……好吧。

      他聚起身体内最后那点法力,离开了这个世界,向着未知的终点跃迁。

      也许这是他命定的结局,但起码此刻,这个结局掌握在他手中。

      他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变数。

      在快要进入新世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斥力。

      这是他在进入其他世界时都没有感受过的,如此强大的排斥。

      他不可避免的有了些期待,却又害怕是妄想。

      没有法力护身,穿过世界屏障的过程痛苦又煎熬。

      全身的筋骨在世界屏障下一寸寸碎裂瓦解。陈暮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这种程度陈暮早已习惯,他等待着,静静地。

      重塑的过程最是难熬。像是有一只大手将碎裂的骨,混合着身体的血肉团在一起,揉搓几下,混合均匀,再注入复生的力量。于是骨不顾主人的意愿,肆意在血肉中穿行,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然后开始生长。

      终于进来了。陈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山洞里。他倚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鬓发全被冷汗打湿。

      没有时间再想,他闭上眼,仔细估量自己剩余的法力能抵挡世界排斥多久。

      似乎是回应了他那点微末的希冀,他脚腕处的银铃突兀的响了一声。

      随后摇动的愈发激烈。

      是从未有过的剧烈程度。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来不及细想,神识游走过经脉的同时,还得分出心神来思索这个世界的自己最有可能在哪里。

      他环顾四周,先判断了一下大致的年代。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传送阵发动,山洞中再无任何人的身影。

      刚刚踩实地面,神识恰好走完一圈,还剩下……

      一分钟。

      陈暮平静地抬起眼,看着不远处的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身着同样的深蓝色长袍,正坐在自己房间中的椅子上写着什么。他和他的的五官轮廓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稚嫩。他写得聚精会神,完全没有留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看着面容如此年轻的自己,陈暮不由得怔忪,想起了当初的那段时光。

      阎罗、孟晚晴和他是最早的三位地府员工,他们顺应人们的需求而生,于是凝成人形,在地府这方小世界中工作。阎罗是最年长的那位,而他和孟晚晴几乎是同时“出生”的。由于是通过天地呼唤凝成的,他们刚“出生”就有了自己的神智。

      而那时,天道是他们的老师。祂未给自己取名,人形似男又似女,只是让他们唤祂“老师”和“天道”。祂自述是世界意志混合着灵气而生的管理者,是世界意志的一个投影,负责保护和引导这个世界,让它顺着既定的轨道持续运行。由于他们需要学习如何管理地府,便让祂暂代老师一职,待地府运行走上正规后祂再离开。

      “离开”,是的,祂早就说过。在那件事发生过后,陈暮已经明白了,祂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记得当初,尚且年幼的自己曾在一次课后找到天道,问祂上课时所说的“命数”。

      “我不明白,”他当时这样说,“如果一切都是有定数的,那我们做这一切还有何意义?我们只需等待。”

      祂垂眸,面上无悲无喜:“并非如此。你所做的这些,也是’定数’的一部分。”

      他疑惑道:“倘若我不做这些,是否就并非’定数’?”

      祂摇头道:“非也。你若不做,这也是’定数’。”

      他觉得自己要被绕晕了,最后问道:“所有的都是定数,那什么是变数呢?”

      祂眸光闪烁了一下,那其中似乎有着几分深意,他不确定。

      “大道五十,变生其一。四十九为死,其一为生。”祂忽然说起了他听不懂的话,声音沉静而浑厚,似乎穿透了渺远的时光,直至经年以后的现在。

      祂抬眼望向过去的他,又或者,是现在的他,轻轻开口道。

      “所有事物,钟喧,它们原本是’定数’,但都有可能成为命数当中的’变数’,包括你。”

      回忆在眼前轰然破碎,他恍过神来,不期然对上了过去自己的眼睛。

      “你是谁?”过去的钟喧好奇地问道,并无动作,仍坐在原本的椅子上。

      陈暮不由得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过去的自己。他的目光在延伸到右手的中指时忽然顿住。

      在中指的第二个关节处,有一个红线打成的结,从那里延伸出了无数根红线,层层叠叠,向着不同的方向,一直隐没到虚空里。

      随着他刚刚的动作,一些原本松松垮垮的红线被拉直,绷得很紧,似乎他再有一点动作就会断裂。

      三十秒。

      因果线。他认得那些红线。在无数来到地府的人们身上,另一端总连接着与他们有因果的人。

      原本与他有因果的人几乎都不在了,这些厚重的因果线,全是他在后来跨越不同的世界的过程中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

      他想起了那无数个相似的“自己”,那无数次的重来,无数次见到地府中的伙伴们。

      现在,这无数个世界的未来都系于他一人之上,悬在笔尖,倘若他行差一步,让过去的自己无法成长为如今的自己,因果线就会断裂。

      原本已被人书写好的结局,又待他重新提笔。

      但若是再来一遍,没有了当初他的帮助,那些“他”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年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怎么不动了?”

      那个自己依然在椅子上看着他,看着他伸出又定住的右手,目光里带着好奇与疑惑。

      年幼的他还不是正式的判官,自然看不见他手上系着的层层红线,更无从发现,自己右手的相同位置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大簇红线,只是不如他的这样多。

      他仍维持着易容,起码在他法力散尽前,过去的自己无法看出他们的面容如此相似。

      二十秒。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走到这一步后究竟要做什么。在他的世界毁灭后,他来到了不属于他的世界。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他都会想起自己原本的家。他不可控制地想,是不是我当时再快一点,他们就不会死?

      是不是我再努力一点,世界就不会消失?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世界就这样被吞并;不甘心自己的家园就这样湮没;不甘心自己的朋友、家人、同事都在这场浩劫下化为了无法挽留的飞灰;不甘心自己曾以为的“永远”,在瞬间变成了泡影;不甘心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们存在过……

      他不甘心,到最后,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他有时候也疑惑,也失落,为什么他们不带他一起走?

      既然都是这个世界的孩子,它死了,他也该一起去才是。

      他后悔,他遗憾,他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次“如果”。

      他被困在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愉悦的,欢声笑语的,与朋友欢庆的日子在脑中萦绕。

      其他的人殉了世界和理想,余他空空荡荡。

      在他刚来到那个世界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不想死——是其他人的牺牲换来了他的活,但他找不到目标。

      在又一个所在的城市被战争侵袭后,他看着识海中保存完好的原世界的典籍和一颗铃铛——天道还是他老师时赠予他的成年礼,据说名为唤灵——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把战争平定下来,然后传播原世界的文化。

      于是一把火炬烧尽了战争的黑烟,一座座城池接连平定,异世界的人都听说了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文化。

      他有了信仰他的人们,有了新的朋友,有了他挚爱的爱人。

      但过往的幽灵仍在困扰着他,他常能看到旧日故人站在阵里向他道别的身影。

      他无法释怀,更放不下。

      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一直到那一天。

      他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他其实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见到哪个时间点的自己,尽管他很清楚,最有可能是根本见不到。

      在他的设想中,往往是长大后的自己,或者是灾难发生前不久的自己。他可能会来得及告诉他一两句话,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效。

      他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见到了年幼的自己,不得不在保留原状和破坏因果线以和年幼的自己说上几句不知是否有用的话之间抉择。

      十秒。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苦苦追寻的答案,一端是无数个已经走过的世界中,无数个已经完成的结局。

      是安于现状,还是孤注一掷?

      他想起自己曾经历的一切,曾见过的人,曾做过的事。这一切的一切在记忆中是如此鲜活,永不褪色。

      他想起朝也曾温和地说“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想起故友们临别时信赖的微笑,想起天道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变数”。

      他想起了众多过往。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

      五秒。

      他忽然笑了,眼角似有清泪滑过。他的法力不断流失,伪装的额角处出现裂缝。

      四秒。

      顺从着内心最直接的冲动,他对上过去自己的双眼,释然又认真:“不是你的错。”

      三秒。
      手指关节处的因果线仍好好的在那儿,没有一根崩裂。

      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两秒。

      没有力气站立了,他索性放任自己向后倒去,额角处的裂缝已蔓延至脸颊处。他聚起最后一点力气,循着记忆中的样子,结了最后一个印。

      最后一点时间内,他想到了朝也。

      虽然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我好想你啊。
      一秒。

      倾倒仍在继续,迷蒙的意识里,模糊的记忆正在浮现。

      他费力撑开粘在一起的眼皮,过去的自己正在朝他跑来,脸上带着茫然和惊慌。

      意识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逐渐重叠在一起,只不过,是不同的视角。

      他感到欣慰,似乎在心里笑了一下。

      真好,他心想,原来在见证朋友们的离去前,我先见证了自己的死亡。

      最后能死在原本的世界里,也算是一种殉葬吧。

      过去的自己在眼前成了一个黑影,光和影都渐渐远去。

      抱歉,钟喧,我已经擅自决定了你的结局。

      你以后会经历亲友的离去,世界的崩塌,但也会遇到你一生珍重的爱人。

      祝你在旅途的最后回望,不会后悔你所做出的选择。

      愿你永远爱着这个世界。

      黑暗席卷了全部的意识,他终于沉沉坠入那个黑甜的无尽梦乡中。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的蓝色光斑,后又化作无数透明的深蓝蝴蝶。

      过去的钟喧堪堪在他消失处停下,他的眼里带着迷茫,完全不清楚在刚刚短短的几秒内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的有些心慌,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今房间内已不见那人踪影,只有无数由灵力凝结而成的蓝色蝴蝶争先恐后扑向大地。

      过去的钟喧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些蝴蝶,可它们流过他的指缝,不顾一切的回归这个世界。

      到最后,没有一只蝴蝶留下。那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只余一颗银铃,一动不动。

      钟喧正打算拾起那颗铃铛,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昏倒在地,原本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也逐渐模糊。

      天道的身影浮现出来,祂手指一动,铃铛就落入了祂手里。

      ——虽然天道是世界意识为了更好管理世界才产生的,但祂也有着自己的意识。

      为了遵守时间法则,这还差一环的变数,得由祂来做。

      不久后,在钟喧的成年礼上,祂掏出了那个铃铛。

      “这是成年礼,要保存在识海中。”祂嘱咐道。

      钟喧从祂手中轻轻接过那颗银铃,收入了识海。奇怪的是,那铃铛进入他的识海就如同河流汇入大海,未引起丝毫波澜。

      “这铃铛有何用?”他好奇地问道。

      天道答道:“此铃铛名为’唤灵’,可以感应灵魂。”

      钟喧听得似懂非懂,但并未继续追问。

      此时的他不知道,后来,他带着这枚铃铛走过无数个世界,兜兜转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不知道这枚铃铛其实蕴含着他自己的部分灵魂;不知道他其实早就为自己书写好了结局;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走过了结尾,而那同时也是开始。

      时间在此刻完美的形成了一个闭环,而后开始向前流动,流向最终他写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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